白骨在一座孤墳麵前等了不知多久, 她隻知道天色變得幾遭, 由白到黑,又由黑的白,這一片荒山野嶺依舊沒有人來。


    可她還是固執地等著, 所有人心中都已經有了數, 這麽長的時間等下來, 那刹婆說不定早早就已經動了手,秦質根本就是凶多吉少, 便是楚複褚行也已然在這樣毫無指望的等待中絕望。


    她不相信, 隻有她一個人不相信, 她不信秦質會死, 她也不要那日決裂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


    白骨靜靜站在風中,九鬼自嶺淵就已經支撐不住,唯有她像沒事人一樣死死撐著, 幾乎沒有動彈過,也沒有開口說話,仿佛一尊石頭立著。


    天光漸漸透亮,荒郊野外的清晨,呼嘯而來的風極為刺骨,風吹過她的衣擺翻飛, 輕紗重重疊疊飛揚很是好看, 可清瘦的背影卻滿是孤獨落寞。


    遠處突然飛掠而來三隻鳥, 脖子極為機械地轉動著, 看著不是活物, 那眼珠各著一色極為好看,如同琉璃鑲嵌在上頭。


    鳥兒近了這處緩緩飛近,在林子裏慢慢落下,沒有人察覺。


    褚行吃了一口幹糧,再抬頭時那墳前已然沒了人,他當即看向遠處的楚複,二人眼神巨是震驚悚然。


    霧氣過後森林裏突然刮起了清風,上頭樹葉被風吹得泠泠作響,不時片片樹葉落下,葉兒一片片慢悠悠打著卷兒浮浮沉沉落下,仿佛林中下起了雨一般。


    洛卿站著林中看著遠處,似乎在等待著什麽,不遠處是血肉模糊的屍首,而身後的秦質麵色平靜地靠著樹幹,她根本沒有要將他腳上布條解掉的意思。


    洛卿嚴陣以待了許久,依舊沒有看到人,“她明明進來了這般久,卻現下都沒有過來……”她不由轉頭看向秦質,美目流轉,難過道:“公子,看來你在她心中也沒有這麽重要,說不準是看見了你現下這般落魄形容,當即便轉頭就走了……”


    秦質聞言依舊安靜地坐著,似乎那個人來不來對他來說並不重要,那如玉的麵容幾乎蒼白到透明,額前垂下的淩亂發絲襯得眉眼如畫,輕描淡繪也不減風華,可惜眼中隻有精疲力盡後的沉寂虛弱。


    林中又起一陣風,樹上的葉被嘩啦啦吹落,在林中洋洋灑灑落下,仿佛一場漸停漸歇的雨。


    林下慢慢走近了一個人,那風拂過她衣發飛揚,隨風揚起的烏發如染墨一般黑,身上的白衣卻又是純粹到極點的白,黑白交織,眉間那一點鮮紅的朱砂痣極為奪目,那周身的清冷都被揮散了些許,白紗層層疊疊翻飛,似煙似霧仿佛墮入凡塵的謫仙。


    洛卿看見後溫婉的麵上浮一絲笑,“你終於來了啊,可叫我們等了許久……”


    秦質卻連眼簾都未抬,似乎什麽都已經不重要,他早早就已經知道了答案。


    幻象迭生,每一個場景都曆曆在目,她從來沒有半分堅持地愛他。


    一次也沒有……


    白骨捏著一隻雙色琉璃眼的鳥兒慢慢走進,完全忽略了洛卿和林下成排站著的武士,視線落在虛弱蒼白的秦質身上,心口驟疼不已。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現下這樣,渾身都透著孤寂的味道,仿佛認了命一般。


    洛卿娉娉婷婷上前幾步,存心要和她一較高低,“是我豁出性命救了公子,你若是想要他,便來自己來爭。”


    白骨一聲不吭捏扁了手中了鳥,片刻間,那鳥的脖子就不會轉動了,連眼珠子都驟然失了色彩,慢慢變化成一個布偶,周遭的幻象瞬間一變,蒼天大樹消失不見,變回了普普通通的林子,遠處有溪水高山,有悅耳鳥聲,再也不是那一成不變,走不出去的鬼森林了。


    可那成排的武士卻沒有變化,依舊凶神惡煞地站著,連臉上的神情都一模一樣。


    她將手中的布偶鳥隨手扔在了洛卿眼前,抬手拔出背在身後的劍,劍出劍鞘發出一聲悅耳的清吟,聽著便覺鋒利透骨。


    洛卿見她連話都不屑說,一時心中氣悶至極,美目漸露凶光,嬌嫩的唇瓣微動,極為連貫地念出了一串古老神秘的咒語。


    林下成排不動的武士當即大喝一聲,拿著手中的斧頭,一腳邁出,連地都明顯地震蕩起來。


    這一腳踩下白骨心中便有了數,這一次恐是死中尋生,可她心中卻毫無畏懼,甚至是平和,因為她的秦質在,隻要他在,她便無所畏懼。


    武士一腳邁出便來勢洶洶攻來,雖然個子極為高大,但行動起來卻異常靈活,那一斧子劈來便是摧山壓海的力道,刮起的風勁凜冽得刮耳。


    白骨迅速閃身避過那砍向她手臂的斧子,一劍劈去卻不見傷口,此劍削鐵如泥,更何況是脆弱的皮肉,這些武士和那鳥一樣顯然不是活物。


    她眉間一蹙,淩空躍起避開了周遭武士,盯準其中一個頭頂猛然往下劈去,那腦袋竟然柔軟如無骨,猛地彈出了她的劍,下一刻當即恢複了原來的形狀,絲毫沒有損傷,反倒激起武士更加猛烈的攻擊。


    刹婆善用巫蠱之術,當初羅刹也是借此打得她精疲力盡,這顯然又是一術,比之剛頭那個障眼法更加精妙。


    白骨連攻數下都未得手,倒將自己的體力消耗得不輕,當即落了下風,一個反應不及便被那巨斧傷到了背部,受不住力道猛地往前衝了幾步,險些撞上了前頭的樹幹。


    身後的武士緊咬不放,揮起手中的斧子就要將她攔腰劈斷。


    白骨當即腳踩樹幹,飛身往上掠去,一個淩空翻轉便到了他們身後卻不能攻擊,因為一劍傷不到他們,反倒會引起越發猛烈的攻擊,她一時間也束手無策。


    先前本就受了傷,現下背上的傷口又一直在淌血漸漸染紅了白衣,看著極為觸目驚心,白骨的氣息已經越發不穩,體力也開始透支,這樣下去敗局必定。


    她心下一沉,當即抓住時機往洛卿那處全力攻去,速度快得已經如光影閃過,卻還是不及那些武士如鬼魅一般出現在她眼前,替洛卿擋下了致命一擊。


    她這一劍使了十成內力,那武士全身柔軟、刀劍不入,這一劍刺去力道全吃被了進去,瞬間反彈回來,擊得她直飛了出去,撞上後頭的樹幹上掉落在地,體內五髒六腑俱受震蕩,喉頭一股腥甜上湧,當即噴了一口鮮血。


    時間容不得她緩,她連忙以手撐地想要起來,卻連連撲倒在地,連爬都爬不起來。


    她氣息不暢,疼痛至極,一抬眼便看見了不遠處的秦質,他眼中的光很黯淡,眉眼見盡是絕望神傷,看著就叫人胸口都透不過氣來。


    秦質眼睛微微一眨,終是啟唇開口,他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發出來的全是氣音,可白骨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在說什麽。


    他說,你走罷。


    那神情那樣沉寂落寞,仿佛他天生就該是一個人的悲哀。


    白骨眼眶瞬間潤濕,那荒涼的心境仿佛到了她身上,叫她疼得受不住。


    洛卿眼眸劃過一絲得逞,江山注定隻有一個皇後,除了她不會再有別人!


    “白骨,你若是願意認輸,我現下就可以放你走。”


    “你做夢!”她看向洛卿眼中滿是狠厲,怒意滔天,那架勢仿佛要將她撕碎了一般。


    洛卿見狀忍不住笑起,麵上神情滿是誌在必得,身旁的武士又開始往白骨那處走近,仿佛不將她劈成兩截便絕不會罷休!


    白骨咬著牙掙紮了幾番才強撐著站起身。


    那武士的斧頭當頭劈來,頭頂都感受到凜冽的風勁。


    白骨避之不及,隻能側頭避開要害,直被一斧子劈跪在地。


    那斧子砍在肩上震得她的身子驟然一沉,骨裂一般的疼同時傳來,疼得痛叫出聲。


    秦質見狀瞳孔劇烈收縮,直起身卻無力地滑倒在地,隻能歇斯底裏地大怒道:“我讓你走聽見了沒有,傻子!!!”可他即便這般用力,聲音卻依舊輕得風一吹便散了。


    這般無能為力一時讓他崩潰哽咽出聲,他急得脖間青筋暴起,卻連歇斯底裏都隻是無聲。


    白骨冷汗急冒,可眼中依舊執拗至極,她死死咬著後槽牙,運足內勁揮劍打開了那砍在肩頭的斧頭。


    武士一擁而上攻來去,她當即氣沉丹田一劍揮出,在劍氣反彈之際,足尖輕點,淩空一轉落進了武士中間,直取洛卿。


    武士根本不給她靠近洛卿的機會,當即回轉,速度極快,白骨憑著胸口的一陣蠻勁,在武士之中移動如鬼魅,那速度快得幾乎看不清她的身影。


    武士來回移動難免相撞,白骨見狀猛地擲劍而出,擋在那武士的腳前,絆倒了其中一個,撞得周遭幾個亂了位置。


    白骨眼中一凜,電光火石間伸手為爪直取洛卿頸部。


    武士回轉一斧子砸在白骨身上,打得二人一道摔在了地上,翻滾了幾遭。


    洛卿被扼住呼吸,當即手腳並用死命掙紮起來。


    武士當即上前拎起白骨,欲要擰斷她的脖子救下洛卿。


    秦質見狀猛然往前一撲,腳上卻綁著布條,扯著他離不開半步,他急得雙目赤紅,慌亂至極地扯腳,布條斷了,腳腕上的血卻越流越多,傷口深可見骨。


    白骨看著秦質被折磨得這般,心中驟起一片恨意,怒得使出渾身上下的蠻力,不管不顧地死死勒著洛卿的脖子。


    洛卿微微一掙紮便當即斷了氣,身後拽起白骨的武士瞬間變成了布偶人,無聲掉落在地,白骨沒人拽著當即和洛卿一道撲倒在地。


    周遭的武士一個接一個變成了布偶人掉落在地上,所有的一切瞬間歸於平靜,好像剛頭的廝殺根本沒有發生過。


    唯一沒有消失得是白骨衣上的血跡,那一身白衣幾乎染紅了,血紅映在秦質眼中格外刺心,他用盡全力爬向她,“白白……”


    即便輕得聽不見,白骨卻感覺到了,她費力地轉頭看向他,眼中滿是眷戀。


    秦質眼中視線模糊一片,爬了許久才能夠著了她,他連忙將她抱在懷裏,手輕輕碰上她滿臉血跡的小臉,卻又不敢碰,怕傷到了她一般,眼中眼神盡是茫然無措,似乎害怕到了極點,“白白……”


    白骨眼中清淚一滴滴滑落,潤濕了發髻,看著他滿是不舍哀傷。


    她咳了幾許唇角慢慢溢出血,連忙伸出手艱難地摟住他脖子,靠近他耳旁,失了血色的唇瓣微動,極為固執輕道:“……你總說我不愛你,可我……不信你的話……”


    秦質神情怔忪,仿佛被挖了心竅一般的茫然,眼中清淚倏然滑落,一滴一滴無聲滑落,浸濕了白骨衣裳。


    她的眼簾慢慢合上,手也慢慢無力垂下,再也沒有了動靜。


    秦質頓覺撕心裂肺的痛楚,神情滿是害怕無助,雙手緊緊抱著她,他想要求她不要丟下他一個人,開口卻是沙啞無聲,連他自己都聽不見,她怎麽可能聽見……


    他一時悲不自勝,嚎啕大哭的嘶啞的聲音盡是入骨的悲切。


    林下清風又一陣吹來,林中的葉兒稀稀疏疏地落下,來年春日又是一場茂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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