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白日裏交代過後, 第二日就散了寺中的和尚,願意一道同行的便收拾行李與他一道離開京都,尋一處荒山野嶺安頓下來, 避免往後的災禍。


    白骨不願意離開,她思索以往, 越發肯定秦質確實有那樣的野心, 一時思慮漸重, 更加缺眠少覺, 每每擔心他的安危。


    她往日為了暗廠廠公之位都那般殫精竭力, 這萬人之上的龍椅又豈是這般好坐的, 其中遇到的困難讓她根本無法想象,這就好比在懸崖之中橫線而走,一旦掉下來不隻是他,便是整個秦氏一族都會被牽連, 謀逆之罪誅連九族, 這身上的壓力何其之重?


    白骨不知他究竟為何這般做,越想便越無法安心,越想便越怕, 甚至想要去他身邊守著,唯恐他丟了性命。


    京都亂已藏下,在下頭蠢蠢欲動,沒有人會不愛惜性命, 短短幾日內寺廟便慢慢空了下來, 廟門也一道封上, 隔斷了一切香火,空山冷清寂靜,越呆便越發孤寂。


    白骨也離開了寺廟,在秦府周遭徘徊了一圈終是不敢進去,尋了一處往日去過的破廟窩著,想起往日與秦質相識之時,每日給他撒銀票便忍不住心頭一甜。


    可每每一笑過後便盡是苦澀,想起他們已然如陌生人一般疏離,便再也笑不出來了。


    她在破廟裏枯坐了許久,正準備將鈴鐺裏的缺牙放出來溜達一會兒,卻聽破廟外頭傳來馬車碾壓而過的聲響。


    她眼神一凜,當即起身出了廟躍上屋簷,悄無聲息往廟前而去,便見外頭停著一輛馬車,極為簡樸尋常。


    馬車前頭站著一個人,眉目清俊,與以往相比又添幾分穩重端方,舉止之間早已頗有候府大家做派,是許久不見的公良亶,正一步步往這處走來,似乎是要找什麽人。


    白骨微微一怔,便輕身一躍下了屋簷,無聲落到了他麵前,忽而想起往日竟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他,場子便莫名冷了下來。


    公良亶見她突然出現,一如往日在暗廠的形容,時光仿佛一下倒流回到了往日光景,叫他一時說不出心中的滋味。


    他如今已不是那個需要躲在她後麵的人了,麵對各種場麵也遊刃有餘,可一見到她,他仿佛又成了那個青澀的少年,“白白。”


    白骨見他找的人似乎是自己,不由疑惑問道:“你找我?”


    公良亶聞言微頓,開口低道:“是太子殿下想要見你。”


    白骨神情越發疑惑,頗有幾分不解。


    公良亶已然轉身走回遠處馬車旁,伸手撩開車簾子,“殿下,她就是白骨。”


    馬車上的人聞言出了馬車看了這處一眼,下了馬車便往這處走來,他身上披著鬥篷,大半的帽簷遮住了半張臉,隻露出如玉的下巴,唇瓣是極好看的弧度。


    那人不過幾步走來,便已顯風華不凡,白骨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神情警惕。


    那人行道眼前,伸手揭開了頭上的遮帽,徐徐行來霞姿月韻,眉眼精致陰柔卻半點不覺女氣,一看便覺天家風度,可細看之下卻不盡然,眉眼之間不染俗世的仙風道骨,仿若世外之人一般,“白姑娘,情非得已才這般不請自來,還請見諒。”


    白骨打量了一眼麵前人,又看了眼遠處走來的公良亶,神情微微一默,“不知殿下所為何事?”


    那人聞言並不直接開口,全然沒有太子的倨傲,直有禮謙和道:“白姑娘不必客氣,我表字姑嵩,姑娘可直喚其名,此來尋姑娘是為了秦家玉郎一事。”


    白骨聞言心中懸起,麵上唯一些許表情也盡數褪去,雙唇緊閉一字不言。


    深夜裏破廟前四處陰風陣陣,草叢中一片漆黑,偶有幾聲蛐蛐叫喚,顯得四周越發寂靜。


    公良亶隨後麵色凝重接道:“白白可知秦質現下打算?”


    白骨聞言看向公良亶,聲音如常,“我現下四處奔波逃命什麽都不知道,與他也已是陌路,你問錯人了。”


    太子立於一旁,聞言便未接話,而是開口說起了別事,“我與秦家玉郎少時曾一道讀書,太傅曾開口直言此子聰慧非常,如入正道往後必然有益社稷,要我多加照看,可惜後頭他家中母親驟去,家中變故極大,遠離京都四處遊學,我們便再也沒有見過,再相見時早已疏遠,如今更是成了敵對……”


    他話間似有諸多感概,半晌又道:“我本不欲坐這太子之位,若是可以我願與他相換,可卻不是現下這樣的換法。


    父皇憂思過慮,身子已重,他在父皇麵前言之長生不老之法,引得父皇信重有加,如今亂臣禍政,奸逆當道,周遭番族又虎視眈眈,若再這般下去,天下必然再不太平。我擔心父皇的安危,也擔心這黎民百姓再受戰火之苦,才會冒昧來此尋白姑娘,希望姑娘能勸一勸他,莫要再行這等亂臣賊子所為,他若是真有心要坐這龍椅,往後我可以退位讓賢,隻要他不動民之根本,徒引禍端戰亂。”


    太子所言字字肺腑,聽上去無可挑剔,可白骨不信,她心中波瀾起伏,半晌才開口道:“我與他已不再是夫妻,也不明白殿下在說些什麽,你們請回罷。”


    太子聞言不語,緩步走到破廟門口,伸手按上石獅子的腦袋,“姑娘不願意管這些事,難道還不情願管他的性命如何嗎,你忍心看他一錯再錯,曝屍荒野?”


    白骨不自覺咬牙,她久在暗廠也知太子其人,暗處消息四麵八方而來最為靈通,可其中全都表明太子其人乃是中庸之人,處處皆不出挑。


    今日這般一語便道中她心中所想可見沒那麽簡單,既能騙過暗廠所有的探子,心思自然不容小覷,她心中警惕又添幾分,垂著眼睫麵上越發沒有表情。


    太子抬眼看向她,如同一眼看進人心一般,又加一句直拿白骨的命門,“秦質敗壞朝綱,傷及命根是損陰德;操控暗廠勢大,以死人成蠱,煉製蠱人是折陽壽,姑娘若不阻止便是在害他,這世間因果輪回,報應不爽,這般下去必然是不得好死的下場。”


    白骨麵色驟然蒼白,呼吸一窒,緩了片刻才勉力開口道:“你們找錯人了……”


    公良亶見她這般不以為是,不由情緒激動上前一步,“白白,你知不知道暗廠已經完全落在了他的手中,他用蠱煉了很多死人,那裏已經是一個人間煉獄,邱蟬子那樣的人都快要被他逼瘋了,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喪心病狂!”公良亶本不知曉這些,可秦質手段太狠絕,風聲難免傳到他耳裏,數月前苗疆那些荒僻部落也不知如何得罪了他,莫名其妙被盡數滅之,連一個牲口都未留下,何其歹毒無良。


    白骨聞言心中大顫,身子都微微有些緊繃起來,可麵上還是沒有表情,仿佛完全沒有聽他們講話一般。


    太子見她這般不願倒也不再勉強,極有風度開口緩和道:“罷了,此事本就不該牽扯姑娘家,我再尋別的法子勸他便是。這處破廟太過冷清破舊,白姑娘若是沒有去處,可去太子府亦或是公良府上借住,免得在這處一個人荒寂。”


    太子其人深不可測,留她顯然沒有簡單,可白骨聞言倒沒有開口拒絕,她若能離得近一些,待他們有什麽動作,她也能第一時間知曉。


    她如今唯一的念頭便是守著秦質活下去,別的什麽與她來說都比不得這事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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