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質腳下一頓, 看向酒館裏頭的說書人。


    白白聽到這處隻覺新奇,已經先他一步進了酒館, 隨意找了個空桌坐下, 她頭上戴著帷帽, 旁人叫人看不清她的模樣, 倒也未引起什麽注目。


    秦質聽著說書人所言種種, 神情頗有幾分淡淡, 他稍稍看了眼周圍, 此處酒館地處偏僻,皆三三兩兩坐著,多是販夫走卒,人不多倒也不顯雜亂無章。


    褚行向掌櫃探清了情況, 回到秦質這處稟道:“公子,這處往前得再走一日多才有落腳的地方,今日可要在這處歇一夜, 還是另尋別處?”此處地方吵鬧又簡陋,褚行頗有些擔心自家公子住不慣。


    掌櫃的上前見得秦質這清貴模樣,又聽褚行說話不由立在一旁頗有幾分拘束尷尬。


    秦質看了一圈收回視線, “無妨,就在這處罷。”


    掌櫃的聞言忙笑著請道:“客官裏頭請。”


    秦質緩步上前坐下,白白已然聽得入神,她拉開帷帽看向裏頭的說書人, 心思全放在他說的故事裏。


    此處荒僻, 酒館也不算大, 是以忙裏忙外的隻有一個掌櫃的和後頭一個未見麵的廚子,出門在外不比往日,在吃食上必要小心謹慎,褚行一路看著,掌櫃的不曾見過這場麵見便有些緊張,連忙緊趕慢趕將菜上齊了,小聲招呼了秦質便很識趣的退下了。


    褚行上前布好了自己帶的筷子,又用銀針一一試驗之後,確保無誤後才退至一旁。


    秦質提著筷子夾了菜嚐了嚐,覺得不錯又夾了一筷子到白白碗裏,見她這般認真不由伸手掏了掏她白嫩嫩的小耳朵,示意她別聽這些,可惜白白半點沒搭理他。


    “……這暗廠以買賣人命為生,江湖曾傳,隻有給不起暗廠出得價,沒有暗廠買不到的命。


    而這白骨就是其中一人,少年成名,精於刺殺,從成為殺手那一日起就沒有失過手,慣穿一身白衣,可見這魔頭何其囂張,一個見不到光的刺客,偏要穿白衣,在夜間何其醒目,這與那做賊的敲鑼打鼓般不掩人耳目有什麽區別?”


    說書人話中一頓,座中人紛紛出聲,“那這魔頭為何殺害常府滿門?”


    說書人一聲長歎,撚須歎道:“說來也是善因結不了善果,這常家一家心善,卻沒得個好結果。


    說到一日,天色漸沉,常大人回府時路遇一少年,身受重傷倒在府門口奄奄一息向他開口求救,常大人身為父母官自然應允,便著人將這少年扶進了府中。


    連著數日,常府上下精心照看,卻不知他們救得乃是一個殺人魔頭,這白骨殺人成性,性子多疑凶殘,行事歹毒,不喜旁人見過他的真顏,待傷好之後竟在當夜屠殺了常府上下,連那不通事的稚兒也未曾放過呀,當夜常府血流成河,電閃雷鳴、瓢潑大雨,連老大爺都看不過眼!”


    “畜生!這等喪盡天良的惡事也做得出來!”


    “可憐常大人一家老小,救了條毒蛇!”


    “可歎這案子到現下都還是懸案一樁,讓凶手逍遙法外,常大人一家可真是死不瞑目!”


    白白聽得起勁連桌案上的菜都沒功夫吃,聽到後頭竟是這麽個可憐結局,不由蹙起了眉頭,掀開帷帽看向秦質,“這人太可怕了,旁人救了他,竟還做出這般恩將仇報的事情……”


    秦質筷子微微一頓,看向白白說不出話,往日之事曆曆在目,他呼吸微微一滯,輕道:“她不是這樣的人……”


    白白一時睜圓了眼,頗有幾分驚訝,靠近他小聲,“你認識他?那常家人究竟是不是他殺的?”


    秦質看著白白滿目疑惑,心口莫名一悶,半晌,開口解釋道:“不是,她連人都不願意接觸,又怎麽可能向人求救,便是受了重傷也是拚死離遠躲藏,又如何會信任一個陌生人。


    更何況,她根本不願意受人恩惠……”


    “為什麽?”


    “或許……受不起……”


    白白聞言一愣,“若真是如此,那這說書人的話豈不是往他身上潑髒水,這般人命官司也能亂戴帽子?”


    秦質聞言冷笑一聲,隨意掃了一眼周遭,放下筷子淡道:“江湖中人多愛混淆是非,加些酒後談資罷了,不必當真。”


    比起說書人白白自然是更相信自家相公說的話,不過她更好奇這人模樣,“那他長的什麽樣子,你往後可還會見到他?”


    秦質伸手摩挲了下她的臉頰,意有所指,“她現下過的很好,誰都別想打擾她……”


    白白填飽了肚子,一路上樓進了備好的客房,這屋子布置簡陋,倒是勝在幹淨整潔。


    白白進屋後故意不搭理後頭的秦質,剛頭他說那句話的時候莫名叫她心中不爽利,她總覺得他說那話的時候神情太過認真,以至於她現下對這個原本該好奇的人半點也喜歡不起來。


    什麽叫誰都別想打擾他,這話對著她說可不就是防著她的意思!


    白白越想越不開心,眉眼都耷拉下來,秦質卻半點沒有察覺,進了屋緩步至桌案前坐下,伸手沏了清茶,那茶極香極潤,茶香順著青花瓷茶盞慢慢溢出,彌漫著整個屋子,聞著就有一絲清甜滋味。


    這酒館自然是沒有這樣好的茶,那是褚行早一步準備好了,連床榻那處的被套全都換了,就像一個默默無聞的貼心小棉襖,事無巨細一一都能上手,很是有能耐。


    白白看著秦質若無其事沏茶,就有些想要揍他,直站在那處直勾勾地瞅著他,卻不防秦質抬眼看來,眉眼清潤,一看見她眼中就帶上笑意。


    秦質看著心肝兒木著小臉別別扭扭站在那處瞅他,忍不住一笑,端起茶盞看向她,“娘子,要不要嚐一嚐這一涉春。”


    白白聞言隻覺莫名熟悉,好像以前也有請過她喝這茶,突然就好像置身於山野之中的茶棚,而對麵坐著的人即便看不清模樣,她心裏也知道那人長得極好看。


    熟悉感一閃而過,她不由上前接過他手中的茶盞,牛嚼牡丹般一口幹下,卻再沒覺出半點熟悉的感覺。


    秦質看著她一口幹了茶,忽然想起她以前也是這樣喝茶,他想不由眉眼一彎,麵上笑容極為寵溺。


    他才感歎緣分不淺,那時第一次見麵就想請她喝茶,可惜那時她好生冷漠,也算是他平生頭一次被這樣無視。


    白白端著茶盞細細看著,上頭的青瓷花紋很是別致,頗有古意,一抹天青色精心繪上色彩極美,一看就不是凡品,她不由看向秦質,眼裏頗有些擔心,照這般下去他們往後可能要一路乞討著回家罷?


    秦質手放到桌案時卻覺衣袖裏擱著東西,才想起早間的錦囊,自免不了心中好奇伸手拿出。


    那老兒說遇事才能看,可以秦質的性子遇不遇事都不可能去依靠一個錦囊,也沒那個耐心去等時機。


    是以他一拿出錦囊便毫無顧忌地解開,拿出裏頭的紙條掃了一眼,不由嗤笑一聲,似覺極為有趣。


    白白見著錦囊好奇,忙放下手中的茶盞,微微伸出脖子看他手中的紙條,上頭寫著很熟悉的字,可惜隻是它們熟她……


    她連忙撇開視線,去拿他放在桌上的錦囊玩,當作自己沒看見一般問道:“老大夫和你說了什麽呀?”


    秦質可是把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見她一臉好奇又死撐著不說小秘密的倔強,不由眉眼一展笑意盡染,身子前傾,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耳朵,戲謔道:“都是些無用的廢話罷了,不及娘子有趣可愛半分。”


    白白見他不說紙條裏頭的話,心中越發好奇,又恐多問被他發現了自己是個文盲,一時不開心地避開他的手,拿過他手中的紙條耷拉著嘴角鬧別扭,神情很是幽怨。


    秦質也由著她拿去玩,隻坐在一旁一眼不錯地看她可憐巴巴的小表情,真是越瞧越喜歡。


    “公子。”褚行在外頭喚道。


    秦質聞言淡應了聲,故意親了下她耷拉下來的小嘴角,才滿意地起身往外走去。


    白白見他出去了,木著臉瞪了他一眼,隨手將紙條和錦囊收起來塞進自己的衣袖裏,起身往床榻那處走去,顛簸了大半日也確實有些疲憊了,且她在馬車上一直忙碌地幹活,精力消耗的自然更大。


    她精疲力盡地行至床榻前,正準備掀開被子躺下,卻摸到了一條光滑的繩子,且還會動,她瞳孔微微放大,還未反應過來,被褥裏的東西突然衝著她襲來。


    許是危險臨近,她的動作前所未有地快,都還沒看清楚是什麽就後退數步避過,那東西速度極快,一閃而過後“啪嗒”一聲掉地上挪動著,竟然是條蛇,蛇頭呈三角,極豔的青色,頭頂一抹嫣紅,一看就知劇毒無比。


    白白一時頭皮發麻,完全不知所措。


    缺牙在鈴鐺裏撞得頭暈眼花,待看清往他們住處爬來的毒蛇,當即閉上小眼兒撕心裂肺地嘶吼起來,可惜聲音太過微弱一下就被白白的尖叫聲給蓋過了。


    那毒蛇一落地就吐著蛇信子往她這處遊來,那速度隻看見一道青光閃來,她根本躲不過去。


    突然,門外一劍飛來,“啪嗒”一聲死死定住了那條蛇,而蛇頭直差她的腳踝一紙距離,險些叫咬上了她。


    白白看著地上的蛇,腦海裏浮現的卻是更加可怕的畫麵,那是一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她似乎變成一個孩童,被關在鐵籠子中,到處都是蛇,密密麻麻的爬著,衝著她吐著蛇信子,耳旁都是嘶嘶聲,她隻能拿著一柄木劍不停抵抗,想叫不敢叫,想哭不敢哭,可怕的絕望一點點的蠶食著微弱的神經,她一時沒緩過來,直嚇得軟到在地。


    秦質嚇得心髒跳停,快步上前一把抱起她遠離了那死蛇。


    褚行連忙關上門,上前取過劍,劍刃都黑了,可見這蛇何其劇毒,咬上一口恐怕閻王爺也救不回來,他神情凝重,想到一種可能心口就莫名慌起,“明明剛頭都已經仔細檢查過一遍了!”


    秦質看著那條蛇,眼神冷漠陰狠到了極點,叫人不寒而栗。


    白白隻覺那場麵太過真實可怕,已經讓她明顯感覺到呼吸不暢,透不過氣來。


    秦質見她麵色慘白,看著蛇神情遊離,似乎嚇壞了,他眉間重重一斂,忙坐在後頭凳子上,將她攬進懷裏輕撫著,輕聲哄道:“山野之中多是這種長蟲,別怕。”


    白白聽見他的聲音,連忙縮進他懷裏連一點皮膚都不敢露在外麵,整個身子都微微發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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