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隻聽一聲重物擊打肉體的悶響, 上頭的人被重重一擊壓倒在她身上, 一聲悶哼落在耳旁, 本就因為疾步而來呼吸急促, 現下越發紊亂,那一縷有似無的藥香慢慢縈繞鼻間。


    白骨睜開眼,果然見到了熟悉的麵容,白玉束冠, 烏發麵容皆被雨水浸濕,眉眼清雋, 晶瑩剔透的雨滴順著眼睫墜落而下, 越顯眼睫濃長, 根根分明,嘴角慢慢溢出血跡, 顯得麵色有些蒼白。


    鬼兵一擊過後手中花槍又提高高舉起,下一刻就要將他們二人一道釘死在地上。


    秦質快速伸手探入懷中, 抬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手中的符紙定向鬼兵。


    鬼兵當即被定個正著,盔甲中的一團黑影被泛著金光的符紙擊成虛影,一聲刺耳的鬼怪嘶吼響徹鬼林便散作虛無。


    這一聲過後周遭鬼兵似有感應皆成片尖利嘶吼起來, 連連退散而去, 眨眼間便全部消失地無影無蹤。


    林中隻餘一隻銀頭花槍,縈繞槍上的黑色煙氣揮之不去, 顯示剛頭出現的鬼東西都是真的。


    白骨還未反應過來, 秦質已然支撐不住倒了過來, 氣息極為紊亂, 身上根本分不清楚是冷汗還是雨水。


    剛頭鬼兵一擊若是敲在她身上,那必須傷上加傷,必死無疑,連白骨這樣始終有意識以內勁護著根本的,都未必承受得了這一擊。


    更何況秦質這般不通半點內家武功的文弱公子,這一下而來傷顯然比白骨還要重許多。


    白骨隻覺他靠來時似乎還咳了一口血,她心中一慌連忙起身扶起他,見他唇瓣被鮮紅血跡染紅,越發麵色蒼白,血跡在雨水的浸染中慢慢順著嘴角落下,摻雜晶瑩的雨珠,沿著皙白的脖頸滑落衣領裏。


    白骨轉頭看了眼,果然見地上一攤鮮紅的血跡,她心下大慌,連忙回轉而來,伸手撐起他的下巴,“你怎麽樣了?”


    秦質伸手握住她的手,似有些喘不上氣,微微緩了一陣才開口道:“先布符紙,鬼兵極護領域,馬上就會卷土重來。”


    白骨聞言連忙提起勁,連滾帶爬站起身按照他說的四個方位埋下符紙,待最後一道符紙埋下之後,符紙之間瞬間連成一條線,泛著耀眼的金光,形成一個正方形將他們圍護在中間。


    林中大雨傾盆,樹林之上的花瓣皆被砸落而下,幾乎聽不見旁的聲音,大雨砸落連眼睛都睜不開,耳旁時不時驚雷陣陣,閃電劈落而下近在咫尺,境地十分糟糕。


    白骨後背連著肩頭一片生疼,險些沒能在站起來,待緩過勁頭回轉而去,便見秦質悄無聲息躺在地上,麵色蒼白毫無血色,安安靜靜地似乎連胸口起伏都沒有。


    “秦質!”她心跳驟然一停,連忙衝去,腳卻突然一軟直接撲了過去,身上的傷險些讓她背過氣去,她顧不得許多連忙爬過去,才觸到他的手便覺極為冰冷僵硬,再不複往日溫熱。


    她猛然一頓,胸口一悶,忙驚慌失措地爬去抱著他,心中從未有過的害怕,連聲音都開始發顫,甚至隱約帶出哭腔,“哥哥……”


    秦質眼睫複下,雙目緊閉,薄唇已然沒有一絲血色,雨水砸落而下,順著他皙白的麵容慢慢落下,聞言半點反應也沒有,毫無生氣地靠在她身上。


    白骨眼眶泛疼,神情極為恍惚,似不相信這是真的,剛頭還護著她的兄長怎麽可能……


    不可能!


    她垂眼看著他許久,下意識地不敢呼吸,胸口悶痛地受不住才抖著手探向他的鼻間,感受了許久才微微感覺到一點點氣息,氣若遊絲,仿佛下一刻就會消失不見。


    她忙顫著手將包裏的金創藥全部拿出,放在嘴中嚼碎了,低頭以口哺之,強撐著扶起他坐正身子,伸手為掌貼著他的後背,一絲一縷極為慎重地傳送著內力。


    遠處一聲劇烈聲響,似有人在林中打鬥,白骨眉間狠狠一折,她剛頭心神大亂,完全忘記陣中還有另一個人,符紙防得住鬼兵,卻防不住廠公,若是他正巧來了這一處,殺了他們易如反掌。


    白骨額間泛起細密的冷汗,他們這處地勢極為明顯,一眼就能看見!


    遠處的聲音越來越近,白骨心中越發緊繃,果然怕什麽來什麽,片刻功夫便見廠公出現在前頭,後頭鬼兵如影隨形,不緊不慢追著你刺一槍我刺一槍,似乎是難得得了這麽一個玩意兒,有些舍不得一下弄死。


    廠公已然是強弩之末,渾身上下皆是傷,連手都斷了一隻,腳下已然虛浮無力極為狼狽,看見白骨更是麵露凶相,“好個白骨,咱家今日出不了這陣,你也別想活著出去!”說話間便撲了過來,恨不得與他同歸於盡。


    白骨不敢放手,秦質的氣息本就微弱,一旦放手隻怕連再不會有,一時隻能眼睜睜看著廠公竭盡全力俯衝而來,人還未到跟前,凜冽的掌風已然感受到一二。


    白骨下意識地眯起眼。


    廠公才踏進符陣半步,便生生一頓,低頭看向腳,片刻後,體內空空似有風吹過,肚子裏似乎漏出了大洞,有什麽東西好像密密麻麻地爬出一般,緊接著劇烈的痛感接連傳來。


    他痛得雙目圓瞪,不由仰天狂嘯,痛不欲生的嘶吼響徹林中,內勁四下流竄,一路而去樹幹盡折,極為駭人。


    秦質猛然噴出一口血,白骨五髒六腑也如被手死命捏住一般,嘴角慢慢溢出血來,她咬著牙傳力到秦質體內護著他的心脈。


    廠公肚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露出了一個大洞,忽而一聲巨響,猛地爆炸開來,在林中碎成了粉末散落而下,她定睛一看,四下散落竟是細細密密的蠱蟲,看上去隻覺頭皮發麻。


    圍上來的鬼兵皆呆若木雞,其中一隻鬼兵上前試探,還未靠近便被符紙泛起的金光擊散而去,周遭氣氛莫名一怵。


    突然,一聲鬼怪嘶吼直衝淩霄,生生帶起了一片,極為尖利駭人,聽在耳裏隻覺得毛骨悚然,仿佛能透過聲音感受到一二恐懼戰栗,片刻後,聲音還在眼前,鬼兵已然全部退散而去。


    白骨見鬼兵退散而去暗自鬆了心,可看見一旁四下爬動的蠱蟲,心又高高懸起,蠱二的蠱術竟然如此精進,悄無聲息就下了這般可怕的蠱。


    廠公已死,鬼兵已退,這蠱卻還在,若是鑽入體內也一樣是死,還不如前頭那兩種死法來得痛快!


    蠱蟲四下爬動,眨眼之間便消失在土壤之中,白骨越覺難挨,隻覺這些蠱蟲下一刻就會悄無聲息地爬到他們身上。


    這種等待死亡的滋味極不好受,而且死相還這般瘮人。


    白骨一邊忍受著煎熬,一邊替秦質療傷,即便撐不住,她也必須要趕在走火入魔之前,抓住一切時間。


    這一熬便熬亮了天色,白骨待秦質的呼吸不再氣若遊絲才慢慢收回掌力。


    她慢慢睜開眼睛,林中的電閃雷鳴,大雨傾盆不知何時停了,幾隻鬼兵圍在符陣外頭,陰氣森森看著他們。


    真是見鬼!


    白骨眉間狠狠一蹙,連忙上前抱著秦質將人護在懷裏,盯著眼前這些鬼兵,眼中殺意畢現。


    鬼兵半點不怵,圍成一團似在商量什麽,時不時看向這處指手畫腳,嘴上嗚嗚嗚,不知在說些什麽。


    似乎在指點陣法,白骨神情越發凝重,她微伸腳一,將不遠處的半截軟劍勾來。


    一隻鬼兵已然開始行動,上半身子往這處傾斜而來,極為小心伸出一團疑是手指頭的黑影慢慢靠近這處,還未靠近便被符紙閃過的金光燙到,指頭似的黑影當即少了一大截。


    那鬼兵一聲尖利嘶吼,連忙退後,浮在半空中鬼哭狼嚎起來,一旁鬼兵急忙嗚嗚嗚,似在安慰。


    白骨順著那鬼兵剛頭伸來的指頭看向地上的銀頭花槍,正好躺在符陣的邊緣,它剛頭那根手指頭就差一點便能碰到這槍了。


    白骨:“……”


    一時周遭此起彼伏的鬼怪叫聲極為刺耳,白骨被擾得煩不勝煩,躺在懷裏的人微微一聲低吟,她忙低頭一看,人沒醒,隻是被吵得難受,眉間都不自覺斂起。


    白骨當即將手中的軟劍飛擲而出,將前頭的花槍打出了半截到符外,冷冷道了一個字,“滾。”


    然而鬼兵顯然是聽不懂的,那哭得正凶的鬼兵看見自己的槍被白骨移到了外頭,連忙飄來拿起,似乎極為歡喜,直衝著白骨興奮地鬼吼鬼叫了十來句。


    白骨麵無表情看著,伸手捂住秦質的耳朵,半點不搭理。


    過了片刻,幾隻鬼兵見裏頭的人不搭理,便又飄去了別處。


    白骨見聲音沒了,才慢慢睜開眼看向秦質,眉目清雋,眼睫垂下極為溫和無害,安安靜靜的。


    她不自覺伸手撫過他的眉眼,隻覺他長得真是好看,好像怎麽看都看不夠一樣。


    她看了半晌,慢慢伸回手卻觸碰到他染濕的衣衫,忙又伸手摸了摸他的發,自然也是濕的,二人淋了一夜的雨,再穿著濕衣難免覺出幾分涼意。


    她有內力還好,他重傷之下是必然受不住的。


    林中陰氣太重,加之昨日不見蹤影的蠱蟲讓她越覺不能呆在這裏。


    她暗自思索片刻,強撐著起身,背著秦質按照來時的記憶將符紙一點一點往那處方向挪。


    鬼兵時不時從周圍飄過,皆不敢靠近,隻跟著白骨一旁,她挪一點,他們便挪一點,很是閑得慌。


    白骨整整花了大半日的功夫才挪到溪旁,沒有了上頭樹蔭遮擋,陽光照射下來的暖意很是舒服,鬼兵早沒了耐心再跟著,不知飄到了何處。


    白骨放下秦質,便開始脫他的衣衫,一件件鋪在石頭上曬,又將他發冠摘下來,輕輕搓著,過程中刻意難免瞥見了不該瞥見的地方。


    她莫名有些不自在,特地給他蓋了片葉子才稍微舒服一些。


    之前鬼宗長老那惡心的做派讓她極端厭惡男人,她從來避免去看男人的身子,因為那會讓她作嘔。


    可秦質的身子不一樣,仿佛玉石一般清潤,讓她覺得很幹淨,半點沒有惡心的感覺。


    將秦質安頓好後,她才開始處理自己的傷口,別處都是皮肉傷,再重也不過是傷筋動骨,不至於受那害命的內傷,唯獨被鬼兵擊倒了兩處很是嚴重,尤其是肩頭,強撐到現在手已然有些抬不起來了。


    這傷倒是尋常小事,她往日受慣了,隻現下他們的吃食卻是一個難題。


    正想著忽見溪裏遊來一隻魚,她觀望了一番,四周鬼兵已然不知去了何處,她微一垂眸指間拈起一塊碎石子飛快擲去,溪中的魚兒當即翻起了魚肚白。


    秦質醒來便聞到一絲烤魚香,睜開眼便被直射而下的陽光刺得閉上眼,待到微微適應後才慢慢睜開,看向香味來處。


    白色的一隻正坐在一旁烤魚,秦質微微起身便見自己□□地蓋著一片樹葉。


    秦質:“?”


    白骨聽見細微的動靜,連忙回轉過去,見人醒了心裏說不出的歡喜,忙起身過去扶起他,“你感覺怎麽樣?”


    秦質順著她的力慢慢坐起身,許久不開口,聲音微微有些沙啞,“沒事,別擔心。”


    白骨聞言鬆了口氣,見蓋著的葉子微微有點移開,想都沒想便順手替他挪正了位置。


    秦質:“……”


    白骨做完這一動作才覺出有些尷尬,且二人已經很久沒見麵了,多多少少有些生疏陌生,默了一陣見他不說話,忙起身去收了曬得暖乎乎的衣衫遞給他,“你的衣衫濕了,我怕你著涼了,便脫下來曬一曬。”


    秦質看著遞到眼前的衣衫,慢慢垂眼看了眼葉子,眼簾輕輕一掀看向白骨,風流蘊藉的眉眼暗藏幾分莫名意味,表麵上看上去卻還是溫潤清澄的做派。


    秦質展眉一笑,輕輕應了一聲“好。”伸手拿開了葉子,極為坦然地接過衣衫。


    白骨差點看了個正著,好在反應快,迅速垂眼避開了去,還未來得及做何反應,便聽他有禮有節地道了句,“我有些使不上力,借你的手給我撐一撐。”


    白骨忙高高抬起那隻完好的手給他,頭卻越發低下。


    眼前人的手握著她的手慢慢站起身,便鬆開了手開始慢條斯理地穿褲子。


    白骨收回手,掌心的溫熱有些燙人,便是一觸即離那感覺也還是一直在,根本忽略不掉。


    這個角度隻能看見茶白鑲繡玉青竹衣擺,鼻尖依稀聞到了淡淡藥香,衣擺窸窣聲響近在咫尺落在耳中極為清晰。


    白骨忽覺有些口幹,她眼眸微微一轉,不經意間落那片叫人浮想聯翩的葉子上,一時渾身莫名冒起一陣陣熱氣,額間隱約起了細密的汗珠。


    衣擺忽而甩過她的臉龐,帶過若有似無的藥香忽然襲來,清冽卻無法忽視的男子氣息叫人忽然心跳加速,麵前衣擺一拂而過,上頭落下一聲輕嘖,似有些抱歉。


    白骨心頭一緊,抬眼看去,秦質已然俯身看來,手撫上她的麵,指腹微微摩挲,溫潤柔和的聲音帶著微微低沉,“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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