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回來暗廠之後, 真的讓鬼一在京都買了一塊地, 平日有任務時便讓鬼一鬼二,或是其他八鬼, 輪流去給她的白菜鬆鬆土,施施肥。


    但隻要有空,她必定會親力親為,往返來回種白菜,隻是這般精力也耗費了許多, 不過幾個來回眼底便一片青黑,不過她並不在意,每回得了大白菜便親自送去給秦質。


    秦質每回都笑著收下, 與以往一般總留她吃飯,白骨若有空閑會留下吃一頓,不過大部分時間她都是來去匆匆,甚至說不上幾句話。


    這般送了幾個來回,秦質雖然與以往一般對她好, 甚至可以說更好, 可就是讓她覺得不同以往。


    到底是每月裏隻有送白菜時才能見到, 以致他們二人好像有一層看不見的隔閡,不再似以往那般親近,無論她如何親近, 那層隔閡似乎永遠都存在。


    白骨心中莫名有些躁, 一時遷怒起暗廠, 拘束製約了她的一切, 永遠困在黑暗之中。


    每每與邱蟬子對上時也越發狠戾,她心急地想要除掉一切,除掉那個老不死的怪物,若是能早些做上廠公的位置,那來去還不是由得自己?


    這日得空到了京都難得是個白日,她先去田裏收割了白菜,挑了最胖的最好的,一一綁上蝴蝶結親自送到秦質府上,忽然想起再過一月多便是秦質的生辰,一時意識到這是個好機會。


    白骨抱著白菜一路被人領到了書房,便見秦質坐在靠榻上看書。


    小廝喚了一聲,秦質輕輕抬眼看來,眉眼微微一彎卻沒有起身相迎。


    白骨也沒注意,一路到了他跟前,將手中白菜先遞給了他。


    秦質似乎興致不高,不過見了她還是笑著接過了白菜,“謝謝白白的禮物,我很喜歡。”接過白菜又如往常一般問了句,“午間要不要留下來與我一道用飯?”


    白骨聞言搖了搖頭,她今日也沒有時間留下吃飯,最多說幾句話就得走了,她坐在秦質一旁,“你生辰想要什麽禮物?”


    秦質聞言一笑,“白白人來了就好,旁的不需要。”


    白骨一默,眼睫一垂不經意掃到他腰間掛著的鈴鐺,與之前的鈴鐺略有不同,這一回是淺金色的鏤空鈴鐺,上頭是湛藍色辮繩,下垂淺金色流蘇,光澤流轉,極為好看。


    白骨突然想到了帝王蠱,他之前費了那麽多功夫去取帝王蠱,若是沒有什麽大用又何必這般費盡周折去大漠?


    若是將帝王蠱取來當做生辰賀禮送給他,他一定會很高興!


    可帝王蠱不好取,廠公如此看重,守衛如何能不森嚴,一旦取蠱失敗被發現,她就徹底完了,這個風險實在太大,讓她不得不猶豫一二。


    秦質似完全沒有所覺,皙白的手指輕輕拂過白菜上綁著的蝴蝶結。


    這蝴蝶結綁得越來越精致,每一回都比上一回的要好許多,頭一次看到還有些歪歪扭扭,現下看來已經完美許多,且每一回兒的大小都差不多,顏色也換著來,仿佛怕人看膩了一般。


    隻隨意看著,眼前便現出呆愣愣的犬兒笨手笨腳地往白菜上綁蝴蝶結,模樣極為認真用心。


    秦質手間一屈握緊了白菜,眉間忽而一斂,隨手將白菜放離了視線,看向白骨時眼中還是含著溫和笑意,可卻根本未達眼底。


    白骨默坐片刻,才覺不能再耽擱,正欲起身離開,確見秦質伸手而來,皙白溫熱的指尖點了點她眼下的青黑,似有些心疼,“白白已然這般累了,往後就不要這般辛苦地給我送白菜了,我若是要吃會著人去買的,你能來看我便已然很歡喜了。”


    白骨聞言一怔,說不清心中的滋味,有哥哥心疼自然是開心的,可一想到他要去吃別人種的白菜,心裏就發擰,“別人種得白菜沒我的好吃。”


    秦質聞言不置可否,眉眼一彎眼染笑意,似極為讚同,緩聲溫和誇讚道:“白白種的菜確實比別人的好吃,我很喜歡。”


    白骨隻覺眼前如花開一般,清潤悅耳的聲音落在耳旁似幽靜的山洞,清風陣陣,石壁凝結的露珠,叮叮咚咚滴滴掉落,極為悅耳好聽。


    不過一瞬間,她心中便暗暗下了決定。


    漆黑的暗室裏隨處擺著夜明珠,皆被一層暗紗蓋住,隻能隱約透出絲絲光芒,照得暗室朦朦朧朧。


    白玉石案上沒有放任何東西,一塵不染,極為幹淨。


    隻隻鈴鐺掛在室內,如水晶簾條條垂下,暗室內封閉無窗,一絲風都沒有,鈴鐺卻時不時輕輕晃動著。


    秦質一身白衣,領口袖間鑲繡朱紅繁複花紋,這般鮮豔的顏色越顯麵容清雋,溫潤之餘不失雅致。長身玉立於隻隻鈴鐺前,手中的白玉簪子微微劃過,玉碰鈴鐺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鈴鐺輕輕晃動。


    朦朧的夜明珠光芒籠在容麵上,衣上,莫名顯出幾分古怪神秘,處處透著詭異。


    秦質眼睫微微垂下,遮掩著眸中神情,本就心思藏得深,現下越發看不出他在想什麽,模樣也不似以往溫潤,周身隱約透著陰沉,隻讓人覺得壓抑。


    秦質默站片刻,才將玉簪插入發間,轉身行至石壁旁,伸手微微一轉壁上的石盤。


    石門開啟,光入其中,暗室內的無數隻鈴鐺無風晃動,似有什麽東西在其中搖晃。


    秦質緩步而出,身後石牆緩緩關上,書架緩緩移動隔出兩片天地,滿屋的書卷氣息撲麵而來,隔去暗室一片詭異。


    楚複立在書房恭恭敬敬等著,手上端著木盤,盤上擺著一隻新做的鏤空鈴鐺,與送給白骨的那隻一模一樣。


    楚複見秦質從裏間緩步而來,上前一步,“公子,暗廠如今內亂正盛,已經找到機會著人混了進去,暗廠廠公心急尋蠱者欲用帝王蠱,廠中內亂無法顧忌。


    所有一切已在公子掌握,隻差換蠱這一步,可暗廠之中層層機關術相護,帝王蠱所置之處防護滴水不漏,每一步都是死路走一遭,換蠱根本不可能,不知那白骨可會願意冒如此大的風險去換蠱。”


    秦質上去拿過木盤上的鏤空鈴鐺,鈴鐺做工極為精巧,沒有一處瑕疵,鈴壁薄如卻極為堅利,便是用重石砸之也無法損壞一處。


    楚複憂心,“此人雖待公子不同,可一旦涉及自身利益,未必會願意替公子做什麽,且此人又沒什麽野心,廠公之位對他誘惑根本不大,往日又是那般麻木不仁的模樣,屬下實在擔心此人會擋公子的路。”


    秦質將鈴鐺拿至眼前,鈴鐺隨風微微轉動,光澤若華,極為好看,銀色流蘇摻雜稀碎光芒,襯得手指皙白修長,鈴鐺輕晃,眼前人眉眼清潤,如畫般美好。


    “活人總會比死人好用一些。”


    秦質生辰將至,秦家連日來皆在準備宴席,宴請京都各家,族中親眷皆要到府恭賀,瑣碎之事極多。


    這是兒子回京都後的頭一次正式露麵,個中表現與往後仕途直接掛鉤,秦德山極為看重,一切親力親為,不曾放鬆一刻,府中人來往忙碌,唯有秦質半點不放心上。


    生辰將至的前一日烏雲密布,遙遙天際電閃雷鳴極為駭人,明明是大正午,天色卻暗沉得可怕。


    江前閣樓狂風呼嘯而過,江上帆影避盡,烏雲疊布,遠處一道閃電淩空劃過,隻覺就在眼前。


    秦質靠於矮榻上,淡看遠處,這閣樓位置極好,江麵天際皆映入眼簾,狂風如浪翻湧而來,破有風雨欲來風滿樓意味。


    待到鬥大的雨珠一滴兩滴砸下,楚複上得閣樓,“公子,馬車來了。”


    風聲卷過灌滿樓中,將楚複的聲音吹得七零八落,遠處江上巨風忽而卷起大浪,近處雨滴淅淅瀝瀝砸落在琉璃瓦上,乎近乎遠的聲音四散在風聲中。


    秦質靜默片刻,才起身緩步行止樓下,不過這片刻的時間外頭已經大雨灑落。


    長街上的行人極多,見得大雨皆四散避逃,一聲悶雷巨響,遠處屋簷下避雨的孩童嚇得啼哭,大雨忽而傾盆落下,屋簷上垂下道道晶瑩剔透的水簾,盛夏的暑意頓時全消。


    秦質徑直出了簷下,小廝簇擁上前將傘高高舉起,緊跟秦質身後,生怕著大雨淋濕了公子衣衫,楚複褚行緊跟其後。


    遠處馬夫穿著蓑衣,立在馬車一旁等著。


    街上匆匆奔逃避雨的販夫走卒,過路行人,時而驚雷顯得緊張急促,雜亂無章。


    一行人走出閣樓,卻總被街上急忙奔走的行人攔了去路,楚複褚行忙上前開路,可大雨磅礴之下,又有幾人肯等,皆是生生衝撞而去。


    這般大雨腳下路本就難走,短短幾步竟然一頓再頓,平白叫人失了耐心。


    秦質眉間微微斂起,耐心即將告罄,那種不耐煩從周身散去,壓得身旁仆從越發小心翼翼,前頭楚複褚行避開行人,露出了一絲空地。


    卻不防一墨衣女子以袖遮頭匆匆而來,臨近這處卻生生斜了角度,如一隻突然折了翅膀的輕雁,失了平衡,一頭栽進了秦質懷裏。


    一旁小廝一驚,皆慌了神,這姑娘未免太沒有眼力見兒了,竟然這般冒冒失失衝撞上來,也不知是刻意,還是不小心。


    這女子連站都站不穩,濕漉漉的柔軟軀體刻意依靠在身上,秦質如何還不知曉,本就沒多大的耐心,又加之被染濕了一身幹衣,眼眸猛然一暗,竟比灰暗的天色還有駭人。


    斂在袖中的手才堪堪伸出,便被女子冰冷的手抓住,一片溫熱粘膩的濕意,手中似被塞進了圓形物體。


    他眼眸微轉,垂眸看向懷中人,視線觸及熟悉的眼神,猛地一怔。


    眉間的朱砂痣被掩蓋而去,雨水砸落麵上微微顯出一點鮮紅痕跡,麵色唇瓣蒼白地沒有一點血色,麵容染濕,纖細的眼睫上雨珠滴滴滑落,脆弱地不堪一擊。


    陌生的麵容卻處處熟悉,秦質一眼就能看出是誰。


    白骨傷重有些撐不住,隻能倚靠在他身上,一手抓住他腰間玉帶,往上靠近他耳旁,氣息不穩,聲音摻落在雨聲中斷斷續續,“好在趕上了……你的生辰賀禮。”


    楚複快速上前扯過了這黑衣女子往一旁推去,女子被力道推出老遠,連連後退似有支撐不住,勉力緩住身形才垂首驚嚇而逃,片刻間便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如此動作不過片刻之間,旁人看來不過是一個被大雨砸得看不清路,撞到了行人又匆匆忙忙離去的冒失姑娘,再是平常不過。


    秦質遙遙看了眼慢慢垂下眼睫,片刻後才提步往馬車行去。


    馬車在大雨中緩緩駛動,秦質默坐許久,才微微垂眼,慢慢展開手心,昏暗中依稀可見滿手掌觸目驚心的血,一隻鏤空鈴鐺被血染紅,裏頭凶蠱忽然一頭撞上鈴鐺壁,細小牙齒咬上鈴壁,白牙染紅,如在血水裏浸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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