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卿微微一頓, 在坐著的人抬眼看來時,含笑上前將茶盞放在桌案上,抬手提青花瓷茶壺, 袖口微微滑落, 細白柔美,一看就是嬌養長大的女兒家。


    茶水鈴鈴傾入瓷白茶盞之中, 溫婉的聲音似摻其中,“許久不見白公子,沒成想竟在京都見著,我家小姐若是知道會如此, 也不必這般辛苦去巴州尋你了……”


    這一句不明不白, 卻點到了巴州, 何以這人會知曉這個地方, 且還將她和這個地方聯在了一起?


    白骨看著杯中茶水, 幾片茶葉漸舒漸展沉浮其中, 眼中猜忌漸起,許久才抬眼看向洛卿, “她為何去巴州尋我?”


    “那一日公子離開, 未曾說明去處,我家小姐心中掛念……”洛卿話間微微一頓, 欲言又止間引人遐想, “小姐有些擔心白公子, 好在從褚行口中知曉你知曉大抵住在巴州, 便與我們分散兩頭前去尋你。”


    白骨聞言眼睫微微垂下, 看著腰間掛著的玉佩一字不言。


    “也不知小姐現下在何處,一個姑娘家孤身在外實在叫人擔心……”


    洛卿粉麵含愁,卻聽屋外來人淺聲道:“何姑娘武藝在身,宵小之輩奈何不了,況我已著人去尋,不日便能回來,你們不必太過擔心。”


    洛卿聞言上前欠身道謝,等秦質坐下,又回轉替他沏茶了一杯茶。


    秦質坐下後沒有馬上說話,白骨坐在那處和根木頭樁子一般。


    洛卿見二人不語,不由以手掩唇輕笑,“公子往日總等著白公子來府裏做客,如今好不容易來了倒是話少了。”


    這話中熟悉之處叫白骨越發不自在,她就像是一個意外誤擾人家的清淨。


    洛卿沒久留,與秦質話過幾句便恰到好處地離開,識情識趣,處事又大方,與乏味無趣的白骨一比,越發顯出不同。


    屋裏一下靜了下來,時間便越發難熬起來。


    白骨有些不自在,正打算起身告辭,卻聽對麵人開口,“白白吃過飯了嗎?”


    白骨趕時間一路啃著幹糧來的,也算吃過了,聞言便微微點了點頭。


    這般腦袋都點不動的模樣,秦質如何還看不出來這犬兒沒吃著肉,便溫聲道了句,“一路而來這般辛苦,你一定沒吃飽,我來時正巧帶了珍饈樓的吃食,都是你喜歡吃的。”


    正說著便聽見外頭傳來的腳步聲,片刻間楚複便提著五屜的食盒子快步進了屋,三倆下功夫便擺滿了一桌,又悄無聲息地快速退下。


    桌上確確實實全是她愛吃的,拒絕的話便卡在喉頭一下沒了聲,直看著一桌的菜默然不語。


    秦質見狀一笑,伸手拿起了一隻雞腿遞了過來,“珍饈樓的燒雞腿做得可比我原先做的好吃許多,往日都要排上好久的隊才能吃著,白白今日可是有了口福,正巧趕上了。”


    白骨看著麵前的雞腿許久,才慢慢看向秦質,卻不接他的話,“王進生是你的世叔,我殺了他,你卻隻字不提……”


    秦質聞言麵上笑意不變,手中的雞腿也沒收回,“所以呢?”


    白骨一言不發。


    “所以我居心叵測,對你好不過是為了伺機下手殺了你,好替我世叔報仇。”


    這話說得太過直白,一下將所有揭了個底,屋裏的氣氛越發僵硬起來,剛剛鬆下的弦又慢慢繃緊。


    說話間,秦質麵上也沒有了往日溫和的笑容,忽然輕嗤一聲,放下手中的雞腿,伸手拿過食屜中的淨布擦手。


    他擦得很細致,手上每一寸都沒有放過,一根根手指,一處處骨節,連沒有碰過油的地方都擦拭一遍,就像手段利落的殺手,有他固有的習慣,慢慢將沾染鮮血的手擦拭幹淨。


    “你覺得我殺你需要費這麽多的心思?”


    白骨垂眼不語,他確實不用這般花心思,他的陣法早就領教過一二,全盛之時都未能破陣,他隻需施些小計便能讓她入陣。


    且那日在墓中,他更可以和邱蟬子聯手,不費吹灰之力便能殺了她。


    可她就是疑惑,那是他世叔,怎麽可能無動於衷?


    秦質慢條斯理擦好手,將手中的布原路放會,端起茶盞微泯了一口,慢聲問道:“知道京都有多少世族嗎?”


    白骨不明所以。


    “你眼中的王孫貴胄、世家子弟京都遍地都是,便拿著這珍饈樓來說,你在裏頭見到的十個老者有九個,我都得喚一聲世叔,照你這般想,我不是每日都要奔波於為世叔們報仇送終之事,不必再做其他事?


    王進生確是好人,不該枉死,可那些又如何能怪你身上,你不替暗廠殺人,暗廠又豈會容你性命?”


    白骨聞言垂下眼睫,心中突然添上幾分往日從未有過的難言之感,極酸又苦澀。


    “要怪就隻能怪那賣凶之人,不過那人也已然死了,這事也沒必要深究下去。說到底還是王大人沒將後路安排,才得這麽個不好看的下場……”這話尾輕輕落下,莫名讓人起了思緒。


    這耐心解釋倒叫白骨安了心,垂著眼不知該怎麽麵對他,且剛頭他好像有幾分生氣,便更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了。


    正想著,眼前便遞來一隻鴨腿,她抬眼看去便見秦質笑眼溫和,“世叔一事已然過去,我們往後不必再提,先吃東西罷,免得餓著肚子,倒教旁人笑話我秦家待客之道。”


    白骨這會兒毫不猶豫伸手拿過鴨腿,張嘴啃了一口,見秦質不吃便停下來看著他。


    秦質見狀一笑,“我吃過了,我等著晚間吃大白菜,白白親手種的,一定很好吃。”


    白骨忍不住彎了彎眼,雖然微不可見,但在她寡淡地癱了一般的臉上還是很明顯的。


    秦質看著眼眸微微一轉,麵上露出幾分笑意。


    到了晚間,桌上便真的上了白骨送的大白菜,端端正正放在正中間,成色確實極為好看,秦質吃得時候十句話裏有八句話半誇菜好吃。


    可秦公子往日什麽東西沒有吃過,在吃食向來挑剔,再好的到公子這處也成了一般般,輕易得不到一句誇,如今卻要將這尋常白菜誇上天,這是何其委屈自家公子。


    楚複立在一旁實在聽不下去,尋了個機會悄無聲息遁出去。


    白骨聽得卻很歡喜,她覺著回去以後,怎麽樣也要想辦法再多開一片地。


    待到晚間飯畢,拂夏領著人收拾好後,秦質已經帶著犬兒在院裏逛了一圈消食。


    拂夏忙上了兩杯清口果茶,在秦質麵前微微一欠身,“公子,白公子的客房已然備好……”


    “不用了,在我屋裏多備一條錦被便是。”


    拂夏聞言一怔,不由多看了白骨一眼,這人倒是好能耐,哄得自家公子這般另眼相待,竟能好到同榻而眠,心中雖這樣想,也不敢多耽擱忙去拿錦被。


    白骨不明所以,看向他有些呆愣愣,卻見他輕輕笑起,“白白陪我一起睡罷,我有些怕黑。”


    這一笑可真是叫白骨恍惚了起來,她一時隻覺晃眼,等反應過來已經被秦質領到了澡室外。


    白骨不由看向他,心中疑惑。


    往日再林中那般處境,也不過就見了一次他在溪中洗漱,往後都是被綁在原地等他洗好了來接,反正是輕易不讓她瞧見。


    難道現下要一起洗……?


    秦質推開澡室的門,對著呆愣愣的犬兒,“你先洗。”


    白骨聞言沒想這麽多便走了進去,裏頭很大,玉青紗簾重重疊疊垂著,隱約可見裏頭水池,池中水熱氣彌漫在紗簾之中,若隱若現極為舒服。


    這是秦質洗漱的地方,白骨不由又覺親近了兄長幾分,心中莫名柔和許多,當即便抬手解了發帶,烏黑濃麗的長發披散下來如絲綢一般光滑,又一件件脫去了上衣,正準備解褲頭的時候,低頭卻發現小肚子極大,今日吃得是比往日多了許多,秦質一個勁給她夾菜,夾得還都是喜歡的,根本拒絕不了。


    她不著痕跡縮了縮自己的肚皮,可惜並沒什麽用,半點不見小。


    正專心瞅著肚子便聽門外輕扣兩聲,還沒回應,秦質已然拿著衣衫推門而入,“白白,你先穿我的衣衫罷,明日再讓布莊送幾身衣衫過來。”


    白骨抬眼望去,渾身僵住。


    池前站著的人皮膚極為細白,是那種久不見陽光的蒼白,長發垂下披散在身後,兩側長發垂於身前遮住兩點,瘦弱地像個姑娘,若不是身前如男子一般平坦,連秦質都恍惚覺得這是個女兒家。


    秦質已然幾步走來,將手中的衣衫掛在白骨身後的木架上。


    白骨隻覺他衣擺帶起了一陣風,激得皮膚上起了細小的疙瘩,她隻覺腦子都空白一陣,忙俯身撿衣衫,卻抓到了秦質的手。


    她一時徹底慌了神,一抬眸便對上他的眼,她心中一慌忙直起身,背對著他也不知該看哪處,“我自己來,你出去罷。”可再強自鎮定,話中還是透露出一絲不自在。


    秦質忽覺一陣冷香襲來,俯身撿散落在地的衣衫,慢慢直起身看向白骨。


    白骨衣不蔽體,隻覺視線落在身上似在審視,若不是長發遮擋一二,根本不堪忍受,正欲出言再道,身後視線已然移開。


    秦質拿起了衣衫往一旁一放,如兄長般親切溫和,“有什麽需要的便叫一聲,我就在外頭。”


    白骨忙點了點頭,待到秦質出了澡室,才鬆了緊繃的身子。


    她實在不習慣與人這般親近,赤身的感覺很難受,毫無安全感,且他還穿得整整齊齊。


    這想法就有些許奇怪,難道秦質脫了衣衫去,她就不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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