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長林不似以往冷清,林中也時不時會遇到行人, 水中出許多魚仔, 林中草木皆深, 野草花零零星星點綴,偶有長毛兔兒跳過, 樹上不時有鬆鼠竄爬。


    這路已然走過一回, 倒是比去時快了許多,再走半日便能看到先前燒光的頭骨鬼樹。


    林中依稀可見苗寨, 秦質對住行一向要求極高,加之褚行前後打點,一路走得跟遊山玩水似的,現下自然要住進苗寨,隻沒想到這一寨子人還認得他們, 一時歡喜地殺雞宰牛,熱情招待。


    剛在寨中住下, 白骨便收了何不歡的劍, 開始指點她的劍招。


    白骨雖然話少,但武學造詣極高, 每每一語中的, 令何不歡獲益匪淺, 褚行在一旁看著也不由豎起耳朵聽,後頭實在忍不住了直湊過去討教。


    白骨倒是沒抗拒, 何不歡、褚行二人對招更利於她看出個中問題, 索性連帶著褚行也指點一二, 不想二人竟有自家獨傳心法,皆未曾想過藏懷,倒叫白骨自己也有所獲益,一時直頂著寡淡的臉,與他們一道認真鑽研。


    三人皆是習武之人,除去睡覺,便是吃飯也圍成一團討論,氣氛可謂極好。


    而褚行也對白骨改觀了許多,甚至覺得這人雖然麵冷,但還是極好相處的。


    若是楚複在,一定能覺察出自家公子的不對勁,可惜褚行向來一根筋,還每日隻顧纏著白骨討論鑽研。


    秦質靜靜坐在一旁看著三人相互過招,白骨一人對二人也遊刃有餘,極為輕鬆,那一本正經的模樣就像逗老鼠的幼貓兒一般。


    片刻間,眼眸微微一轉,輕飄飄落在那兩隻不停上竄下跳的老鼠身上,眼神摻了些許莫測之意。


    “秦公子,喝口茶解解渴罷。”洛卿端著茶遞給秦質,溫婉的麵龐垂落幾縷發絲,鵝黃色的衣裙襯得亭亭玉立,舉起茶盞時袖口微微滑落露出幾分嫩白滑膩的肌膚。


    秦質伸手接過不經意間看去,她忙似有所覺伸手拉過衣袖,微微垂首顯出幾分女兒家嬌羞模樣。


    秦質有禮有節收回視線,掃過茶盞,茶水成色極好,聞之醇香撲鼻,入喉口感極佳,這煮茶之人卻有幾分能耐,將茶葉的口感發揮到了極佳境界。


    “洛姑娘茶藝極好,這般程度想來花了不少功夫鑽研?”


    洛卿聞言眉眼笑意輕顯,聲音細若風拂弱柳,卻能叫人聽見,“公子過獎,不過學了兩年。”


    秦質眼裏似含輕訝,“不想姑娘這般聰明,倒是在下輕忽姑娘的本事。”


    洛卿得了眼前人的讚賞,抬手掩唇含羞一笑,微微垂首越顯矜持端莊。


    可她麵上笑意還未收齊,眼前的人卻狀似疑惑般道:“隻是……”


    她忙抬眼看去,卻見眼前人看向何不歡那處,玉麵又添幾分疑惑,“隻不知何姑娘出身是京都那處世家,連侍女都教導地這般靈秀出色,實在叫在下欽佩不已。”


    洛卿麵色微不可見一僵,繼而又溫柔道:“家中遭了劫難,隻剩下我一人,正好得了小姐相救,我無以為報便隻好在她身旁伺候她一輩子。”


    不過一息極細微的麵部變化,卻還是落在了秦質眼裏,他細看洛卿半晌,又忽而笑起,“原是如此,姑娘報恩之心是好,可這般不利於姑娘嫁人,畢竟為奴終究嫁不高。”


    這話實在太過刺心,言語之間的關心遺憾拿捏太準,不過幾句話就揣摩出人的痛腳,甚至連更深都推出幾許,這般心思深沉的人不知幾多可怕,合該早早避開了去,免得往後被賣了都未必知曉,可惜這洛卿還偏要一頭紮進來……


    洛卿眼眸微澀,默了許久才勉力笑起,“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這是我所能做的最好的回報。”


    話音剛落,何不歡已然到了眼前,洛卿見狀起身伸手替她倒了茶,又衝遠處二人溫聲道:“你們也來喝些茶水解解渴罷。”


    佳人相邀,如何能忽視,褚行聞言忙應了聲而來。


    何不歡端過茶盞一飲而盡,又開始思索著剛頭的劍招,唯有白骨站在遠處,輕易不靠近一步。


    秦質抬眼看去,白骨正在輕輕擦拭手中的劍,見他看去立刻察覺,抬眼看去的眼神不帶半點感情,視線一觸便當即收了劍,轉身頭也不回離去。


    可謂是半點麵子都不給,活脫脫一頭白眼狼。


    白骨離了幾人視線,想著飯點還沒到便快步往林裏走,細察四處無人,才拿出一瓶白瓷瓶,摘開布蓋,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慢慢溢出,被風帶遠千裏卻不散。


    片刻後,白骨收起了瓷瓶,不經意間看見了前頭蹦蹦跳跳跑過的兔子,四下無人,便不像之前來時那般視而不見地走過,隻站在那處一動不動看著。


    身後傳來極穩的腳步聲,衣擺輕輕拂過草麵,往這處悠閑走來,白骨一聽便知是誰的。


    她轉身一看,那人已然走近了許多,見她看去便忽而笑了起來,認命般地止了步,他的眉眼笑意太過溫潤親昵,連帶著林中的風都莫名輕了許多,拂麵而來,舒服安逸地想要打盹兒。


    白骨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睫,提步便往寨子走,才堪堪經過秦質,忽被他突然抓住了手臂,抬眼看去卻就見他做了個噓聲的動作,抬手指向前頭。


    白骨轉身看去,便見一隻極小的兔兒從草叢中往這處蹦蹦躂躂跳來,一隻小雪團在長草中跳得很是辛苦,那用力一跳卻跳不高的模樣格外可人疼。


    “要不要?”秦質忽然輕聲問了一句,像是帶幼弟出來的哥哥一般,語氣莫名透著一絲寵溺。


    白骨一動不動看著,莫名覺出了幾分眼巴巴的感覺,可就是一聲不吭,跟柱子似的矗那看著。


    小雪團越蹦越近,似把來人都當成了樹,毫無戒備靠近,卻不防秦質突然俯身快速按著,又拉起小雪團的嫩耳朵提至白骨眼前,“看看是不是比你之前跑掉的那隻白一些。”


    白骨看著眼前的兔兒,雪白的毛極軟極蓬鬆,摸上去一定很軟,她不由動了動手指,可不經意間看見紅紅的小眼兒透出她的模樣,神情竟有幾分希冀期盼,她微微一怔,手指慢慢縮緊,直到越來越緊,指節都泛了白。


    殺手的心若是軟了一角,坍塌也不過是一瞬之間,死字已然如刀懸於頭頂,甚至能感覺到寒氣侵入頭骨。


    唯一的解救方法就……殺,無論是兔兒,還是眼前這個人。


    白骨看得太專注,淡漠的模樣下已然波濤洶湧一片。


    二人之間的氣流極為詭異不詳,秦質這處似全無察覺,輕鬆閑適,而白骨這處卻緊繃壓抑地喘不上氣。


    不遠處寨裏的孩童跑來跑去玩鬧著,見到秦質手中提著的兔子,忙不迭往這處跑來,一個個眼巴巴看著這處,小臉上滿是羨慕渴望。


    其中一個忍不住小聲開了口,“能……能把兔兔給我抱抱嗎?”


    其餘的聞言皆滿眼期待,小臉上全是興奮。


    秦質聞言一笑,微俯下身看向麵前站著的孩童,“那可要看你們白白哥哥願不願意了……”說著便將手中的兔兒遞到白骨麵前,眉眼溫和,含笑靜等白骨如何處理。


    白骨看著他手中提著的兔兒,又看了眼前這些看著她的孩童,滿眼的天真期盼。


    可期盼與她何關,天真又與她何關?


    她要做的隻是活下去,哪怕與死人無異……


    眼神由冷極寒,她抬手提過了秦質手中的兔兒,可剛一接手卻僵住了,這毛耳朵手感實在太好,這般軟綿綿,毛茸茸,嫩得她的不敢用力握緊。


    兔兒被換了隻手提著,微微有些不安地動彈了下,惹得白骨徹底愣了神。


    還沒從兔兒的嫩耳上回過神了,一群小不點已經等不及了,圍著她直脆生生喊道:“白白哥哥,給我們摸摸唄~”說著幾隻小手已經拉著她的衣擺往上掂腳,探著小手要摸兔兒。


    白骨忙將手中的兔兒扔給了他們,避如洪水般後退幾步,避開了這一群嘰嘰喳喳的小子。


    秦質嘴角微彎,玉麵漸染幾分笑意。


    白骨看了幾眼兔兒便收回視線,快步往寨子走去,進了寨子便見不遠處高台極為熱鬧,寨中的許多人拿著手中的樹枝,在早間清晨采集的露水中一浸,拿出時青綠的樹葉沾上了晶瑩的水珠,滴滴滑落。


    寨中的人嘴上念著祈福之詞,拿著樹枝在人群中揮撒。


    白骨才剛進來,便見寨中少年如一隻林間麋鹿奔來,滿麵歡喜喊道:“我阿娘在給我祈福,恩公也來受一受福澤罷,來年一定諸事如意,平安團圓。”


    白骨聞言一聲不響,仿佛沒有聽見他說話一般,隻看著遠處祈福的儀式,年紀稍大一點的少年正拿著沾了露水的樹葉,小心翼翼往坐都坐不穩的幼弟臉上撒水珠,神情認真念著祈福的祝詞,帶儀式結束又不由一臉寵溺地摸了摸幼弟的小腦袋。


    白骨看的很仔細,甚至不知道秦質已然站在一旁很久,直到他伸手將她拉坐在剛頭小孩童坐著的草堆上,她才堪堪回過神來。


    而秦質已然伸手接過寨民遞來的樹枝,見白骨要站起身,不由伸手微微壓在他肩膀上,眼染輕笑,“白白,祈福要閉上眼睛的。”


    一時間林中的輕風拂葉聲,寨中的歡聲笑語,樹上的鳥啼不息,一切喧鬧聲似乎離得她很遠很遠,耳旁直聽見眼前人的聲音。


    白骨不知怎麽就閉上了眼,目不能視,一切感覺便越發清晰起來,鼻間甚至能聞到林間的清新味道,那若有似無的藥香不知不覺又纏繞而來。


    眼前陰影閃過,樹葉上的水滴落在麵上透著微微涼意,呼吸間林間拂來涼爽氣息,耳旁傳來清潤聲音,若水珠輕輕劃過翠綠葉麵,極靜極輕,“歲歲年年得平安。”


    白骨眼睫一顫,突然掀開眼簾看向眼前的人,葉上的水珠不由落在眼角,似淚珠一般。


    樹枝上的露水如何落下,都如慢放的動作一般映在眼簾,那翠綠的嫩葉上漫撒的水花極為好看。


    眼前的人少了往日漫不經心,眉眼認真,似在做一件極為鄭重的事,上頭的樹葉茂盛,隨風而動,風清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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