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為什麽,總感覺江薇變了很多,即使笑的時候,眼神裏也有數不盡的哀傷。


    我們聊了不知道多久,冷佳怡發來消息說處理完了,讓江薇上去看下。


    江薇讓我跟著一起上去,我心知,冷佳怡自從江薇為我自殺後,就一直對我有敵意,經過這麽多事,更是巴不得我去死。


    我婉拒了江薇的邀請,說想在下邊抽會煙。


    江薇上去後,很久沒下來。


    我有點著急,怕生變故,又不好意思直接催,趕緊打開手機,看網上輿情。


    果然又有了其他事情。


    突然之間的大麵積刪帖,被網上群起攻之,說江華用鈔能力捂嘴老百姓,普通網民連基本言論自由都沒有。


    說宋青山利用特權踐踏人權,帽子越扣越大,事態漸漸從私德有虧,逐漸演變成藐視公器。


    怎麽會這樣?


    我快速打開手機ip追蹤軟件,這些消息的確來自全國各地,都是實體ip,這事和冷佳怡沒有關係。


    真的引發眾怒,造成群體事件了?


    我心中一陣惡寒,事情現在已經完全脫離了我的掌控。


    我發消息給江薇,“薇薇,別刪了,算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江薇沒回消息,幾分鍾之後從樓上下來。


    “未舟,事情好像和我們想的不太一樣。”


    “我看到了,沒事,你已經為我做的更多了。”


    “可這麽下去,不光你和宋總,整個江華集團恐怕都將一蹶不振。”


    江薇沒有危言聳聽,眾口鑠金積毀銷骨,這是古訓。


    如果沒有上邊力保扭轉乾坤,別說讓宋青山這樣的人,瞬間被惡評淹沒。


    就是一家上市公司,也能很快被抵製到退市倒閉。


    “公司有公關部門會處理的。”我自欺欺人道。


    “要可以處理,你也不至於,連夜來找佳怡。更不會來麻煩我,不是嗎?”


    我無言以對,她說的都是事實,公司現在的確焦頭爛額,我也束手無策。


    “我可以幫你渡過難關,你相信我嗎?”江薇見我不說話,拉過我的手溫柔道。


    我沒抽回,我們是青梅竹馬,訂過婚,曾想過廝守終身,一般的身體接觸,我並不抗拒。


    “我相信你,但這件事情不簡單。”我如實回道。


    隨後,她拉著我去了天璽臨湖閱。


    冬日盛開的梔子,是我去科大園藝教授那裏求來的,種下已有五年。


    她帶著戒指與我在梔子前合影,發到各個社媒,配文,“從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到相知相守約定終身,愛意綻放的第五年,感恩你的從一而終細心嗬護。”


    瞬間,評論如潮湧來。


    祝福、羨慕,夾雜著對之前流言的嗤之以鼻。


    所有危機,在江薇這條秀恩愛的圖文中被輕飄飄的化解。


    四兩撥千斤,直擊問題要害,流言不攻自滅,一切危機迎刃而解。


    可我高興不起來。


    幾乎從不給我發微信的宋青山,就在剛剛,給我發了個問號。


    ?


    這是他的疑問,也是質問。


    在這段我挑起的感情中,我對他巧取豪奪,又反反複複的辜負。


    這種緊要關頭,毫無商量的再次給我倆的關係致命一擊。


    可盡管如此,事情也沒完全結束。


    在評論出現反轉一邊倒的態勢後不久,又開始出現一小波質疑聲。


    說江薇是因為太愛,所以在陪我演戲。


    她這麽做是為了替我們作掩護,甚至有人還從二手方交易市場弄到了我在宋青山隔壁新買的房子的交易記錄。


    人不要讓自己置身於輿論漩渦中,否則,結果隻有一個,那就是深陷其中被快速吞沒。


    翻湧的評論和口水,像浪潮,裹挾著身不由己的人,讓你百口莫辯無處遁逃。


    從家庭住址被曝出,到現在,不過短短半小時,已經有人直播在香江一號圍堵拉橫幅,還有些極端分子,甚至跑到宋青山家門口潑糞。


    憤怒、恐懼、心疼、絕望,多種情緒瞬間泥沙俱下,將尚存一息的我掩埋。


    我癱倒在臨湖閱的新房中,突然覺得,死亡,對人是種恩賜。


    任何痛苦、屈辱、壓迫,都能在死亡的那一刻,得到和解。


    我現在,好想死。


    可死亡,隻能與死者和解。


    死者遺留的問題,根據能量守恒定律,不會消失,隻會轉嫁到另一個人身上。


    我的這些苦楚,我死了,會被這些暴徒過繼給誰呢!


    我不能死。


    我死了,他就要加倍替我承受。


    “事情怎麽還沒完,怎麽辦呀!”江薇對著屏幕開始小聲抱怨。


    “你身體怎麽樣?還吃得消嗎?”


    “我沒事,我隻想幫你。你知道的我一直愛你。”


    “嗯。我也一直把你當妹妹。以後也會幫你當我的家人。”說話間,我默默在我倆中間拉出一條邊界。


    江薇眼眸動了一下,立馬嫣然一笑道,“你知道的,我不求回報,隻希望你開心。”


    “可我不願意你再卷進來,我帶給你的傷害已經夠多了。”


    “都是我心甘情願的,我剛剛又發了動態,解釋了所有事情。”


    我看著她天真的表情,有種難以言說的慌張,我趕緊查看她的主頁。


    她說那套房子是她和我一起買的,那裏有四大名校,是作為日後孩子的學區房用的。


    宋青山是她學長,一直是我倆的好朋友,關係好,有些合照,房子買一起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希望風波早點結束。


    還說,以後會定期發布我倆相處的動態,以感謝感謝大家對我們感情的祝福。


    我看著這條看似給我解圍的消息,沒有半分開心,反而怒不可遏,“你為什麽不經過我的允許發這些?”


    “我知道你怕連累我,不會同意的。”


    “可我們沒孩子,也不會有孩子,我更不會和你一起生活,你懂嗎?”我說的委婉,但意思很明確。


    “我知道你愛他,但你真的忍心看他因為這件事就此生活在爛泥中嗎?”


    “刪了!解釋清楚,我沒和你在一起。不然我就自己發。”


    “你這是要害死你們兩個人。”


    我倆爭執不下時,羅雪發來微信,問我在哪裏,他們在山頂,被人鎖定位置找到,起了衝突,宋青山被打現在在醫院。


    這成了壓垮我心理防線的最後一根稻草,江薇的確沒有誇大其詞。


    我的堅持,我毫無顧忌、不知收斂的愛,是有可能會害死他。


    問了醫院地址後,我和江薇告別,


    “我公司還有點事情,要先走了,你今晚就住這裏。


    太晚了別亂跑,房子我定期有請人打掃,床品都是幹淨的,把門窗反鎖好。”


    “需要我幫忙嗎?我可以跟你去的,我出現可能對事態有利。”江薇認真道。


    “你把動態刪了,這件事以後不要再管,網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以後少看,對心髒不好。”


    我對她應激性心肌病的事情,仍心有餘悸。


    “你沒想過,能為你做這些事情是我願意的嗎?我很開心對你有用。”


    “我不開心,我給不了你想要回應。對不起,薇薇。”


    “你怕,是嗎?怕我用這個脅迫你和我在一起,也怕你被輿論推著走,不得不和我在一起,是嗎?”


    我不說話,表示默認。


    我怕傷害她,更怕因此而不得不違背本心,被迫要和她在一起。


    我既然認清楚自己的心,那就不可能第二次踏入同一條河流。


    我獨自打車到了醫院,公關部總監王聰和羅雪在那裏守著,其他同事已各自回去。


    “什麽情況。”我跑過去問道。


    “就一幫人突然圍上來不分青紅皂白的開始砸東西打人,宋總上去理論,被那邊圍毆,拿鈍器打了腦袋,打了一點局部麻醉做完清創後睡著了。”羅雪回道。


    “報警了嗎?”


    “報了,但那邊的人有備而來,都帶著口罩帽子手套,打完就跑了,加上晚上光線暗,又在山裏,警察問了下情況,做完筆錄後就走了。”王聰道。


    “所以,就不了了之了?”


    “沒辦法,這還是次要的,別人在暗我們在明,如果不妥善解決,隻怕還會有其他事情,我們現在輪班守在這裏,就是怕再出意外。”王聰擔憂的說。


    我透過病房玻璃,看著好幾處都纏了繃帶的宋青山,心疼的抽搐。


    我真是他命裏的災星。


    “你倆回去休息吧,公司還有很多事情等你倆處理,這邊我先看著。”我收起情緒,鎮定對身後的羅雪王聰說道。


    他倆走後,我才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失聲哭起來。


    我不敢大聲,我不知道此刻是否有鏡頭對著我,不知道被傳到網上,會成了什麽樣子。


    甚至不知道,我此刻出現在這裏會不會給他造成更大的麻煩。


    “快看,這不是那男同嗎?還找個未婚妻當幌子!”


    “對呀,我就說是假的。”


    “那女孩子好可憐…”


    “怎麽想的呢,還發微博…”


    ……


    一陣小聲的議論傳來,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反駁。


    全身被一桶騷臭渾濁的液體澆透。


    屎尿,濺在醫院走廊上。


    “垃圾,pi眼子都不住屎的玩意,你和宋青山這種敗類,都該去死。去死。”


    “社會敗類,垃圾。”


    “變態。”


    ……


    比屎還臭的話,不斷從旁邊看不清麵容的無臉人嘴裏噴出。


    尖銳轟鳴聲,在耳旁響起,ong…


    我耳鳴到頭疼…


    “你們做什麽呢!我報警啦!”


    是江薇,她護在我身前,與那人對峙,不讓他再靠近我分毫。


    “報警?我今天就要讓這些破壞社會和諧,不為人類子孫繁衍做貢獻的死變態去死。”


    說著那人強行衝進病房,將另一桶糞把熟睡中的宋青山從頭澆到尾。


    他頭上、手上、腳上的繃帶被屎尿浸黃。


    藍白條病號服,掛滿大糞。


    我第一次在向來沉穩優雅的他臉上,看到了驚恐。


    我非但沒有能力保護他,還數次親手將他推入深淵。


    這比殺了我還難受。


    病房裏瞬間,擠滿了人。


    醫生、護士、看不清麵孔手提糞桶嘴裏噴糞的無臉人、記者、網紅,他們像喪屍圍城一步步朝宋青山逼近。


    我顧不上渾身是屎的窘迫,衝到人群前,拿起桌上的水果刀胡亂揮舞,“誰敢在上來一步,老子殺了他。”


    房間靜止兩秒後,發出爆裂笑聲。


    “喲,gay子發脾氣了。”


    “還知道拿刀呢!”


    “別拿刀,拿高跟鞋,拿鞋跟砸我們。哈哈哈哈…”


    “少胡說,一會兒揪你頭發。”


    又是一陣騷亂,嘲諷,爆笑。


    我的暴怒像小醜唱的的哀歌,在他們眼中毫無威脅。


    他們再次朝我和宋青山移動,我分不清他們的臉,隻看到黑壓壓一片嗚嗚泱泱過來,將我們圍困在這方小小病床之上。


    我分不清誰是烏合之眾。


    一時間,竟真以為是我和宋青山病了。


    “讓開,我老公還在裏邊。”


    江薇奮力扒開人群,走到我身邊。


    她身後跟著張耀文和曲伊,還有之前籃球隊的一些兄弟。


    他們站在我們和人群中間,形成一道人牆。


    江薇拿掉我手中的刀,與我十指緊扣並肩而立。


    “我剛剛已經把你們的所作所為都錄了視頻,警察馬上要來了,你們最好一個都別動。


    尋釁滋事,造謠誹謗,擾亂公共秩序,故意傷害,等著吃牢飯吧。”


    江薇溫柔的聲音,在此刻的人群中擲地有聲。


    “好好的女孩子,去幫一個死男同說話,你良心不會痛嗎?”一個女人凶神惡煞咬牙切齒吼道。


    “是不是男同,跟你屁關係。”曲伊衝上去要和她理論,被張耀文拉住。


    “世界是多元的,是彩色的,男同女同都是人類情感。”江薇繼續堅定有力的發言。


    對麵正欲接著起哄,江薇立馬全然不顧我渾身髒汙,挽住我的手道,“但他,顧未舟,不是什麽男同,他是我未婚夫,我已經懷孕,宋總一直是我們的朋友,我不允許別人侮辱他。”


    在江薇的不斷暗示下,我終於同意讓她配合我,結束這場鬧劇。


    病房中的人,在警察過來後,被一一清退,僅留下部分記者在醫院大廳等候直播采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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