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你聽,


    白色的小船兒飄蕩著。


    別閉上眼睛,你這驕傲不屈的笨蛋。


    別鬆我的手,你這患得患失的天使。


    你握著什麽?


    是浸濕焦枯的黑百合……


    【1】


    寂靜的後半夜裏,韓澄瀾關完了音量,他靠在床頭對著通訊一頓輸出:


    【潮汐空巢老人】:誰建的群?


    【無夢城ceo】:我建的,無夢眠怎麽了嗎?


    【潮汐空巢老人】:你們還知道我在無夢眠啊?


    【幽冥老大】:[圖片] 要嗎?給你帶雙份,葉大廚親自烤的。


    【潮汐空巢老人】:不是?你們打牙祭不帶我?


    【玉輪看門狗】:老不死提議的啊,別怪我們幾個。幫個忙把我和前輩的房間收拾出來,謝謝韓大保姆。


    【潮汐空巢老人】:6的。


    【一閃一閃亮晶晶】:長熙逗你的,不用收拾。長熙和我明天去螣城,念前輩和葉哲準備回無夢城了。


    【潮汐空巢老人】:ok。


    【幽冥老大】:去螣城是吧?我做個標記@【一閃一閃亮晶晶】


    【螣城撿破爛ing】:?


    【玉輪看門狗】:過分!


    雖然沒吃成燒烤有點生氣,但突然看到這幾個人打打鬧鬧的氛圍又不由得笑出聲。他又調低了點亮度,抬眼看見群聊後麵的人數——七人。


    如果那個人還能活動的話,就該是八人了。


    他摁滅了通訊,低頭去看縮在被窩裏休息的人。喻澤綾看起來很冷,裹著被子隻露出一雙緊閉的眼睛和一頭被韓澄瀾梳順的藏藍色長發。遙想當年在畫骨社的驚鴻一瞥,他明明什麽都不懂,卻仍能被喻澤綾吸引。


    他用著被他創造的身體行走於世間,不論何時都會被這亡命之徒的回眸所觸動。


    對於喻澤綾來說這更像一個笑話:明明決定奔赴死亡,卻還是一次又一次地為了韓澄瀾而回頭。他舉棋不定,害怕傷害,遠比任何人都熟知恐懼。


    就像現在,連韓澄瀾都認為再相見已是奢望的時候,喻澤綾又拖著這幅殘軀出現。


    “澄瀾。”


    黑夜中的呼喚如此清晰,下一刻韓澄瀾就已經撲在喻澤綾的耳邊,靜靜等待著他的下一句話。他的動作很輕生怕吵到了對方,但喻澤綾卻無法通過他躡手躡腳的動作判斷他是否能聽見。又是一聲膽怯的呼喚,韓澄瀾終於明白過來,用力握住他的手心。


    他的力氣大到足以掐斷喻澤綾蒼白的手腕,但也隻有這樣深入骨髓的力量能昭示他的存在。


    他又晃了晃喻澤綾的手,對方才緩緩說出請求:“紙……”


    韓澄瀾順手從桌子上抽了張衛生紙來,卻聽見喻澤綾又補充了一個字:“……筆。”


    “……”大半夜的哪裏去給你找紙筆啊?


    他隻能去思考喻澤綾要這些是想做什麽,最後也隻得出了一個答案:喻澤綾需要寫一些東西讓韓澄瀾單獨去取、或者是事情。但這絕不可能,韓澄瀾既然抓住了他就不會再單獨離開。再說了,喻澤綾此刻的半死不活、就吊著一口氣的模樣,他怎麽敢離開?


    韓澄瀾一直握著他的手一步都不曾離開,這何嚐不是一種拒絕。喻澤綾沒辦法隻能換了個說法:“幫我找人偶,否則恢複的太慢。”


    他並不指望能完全恢複到正常人,但至少他想要聽聽韓澄瀾的聲音。


    但這不夠,就連韓澄瀾也知道,就算把無夢眠裏的人偶都找來也無濟於事。那些半吊子人偶對於喻澤綾的恢複遠遠不夠,所以,一定要最完美的。


    喻澤綾始終沒等到韓澄瀾的離開,他很是疑惑地露出了整顆腦袋。他的四周依舊寂靜,就像置身平靜無風的海麵上,沒有海浪、也沒有魚群。直到俯身而下的小船啃咬上他的嘴唇,血腥味直衝天靈蓋。但那不是自己的血,他很快就判斷出了血的來源,於是自己像一個品嚐到美味的海怪一樣回應帶來了風的帆船。


    任憑小小的帆船碾過他的身軀,他倒進蒼藍的海域,舍棄殘破的身形,如同慌張的溺水者抓住船舷,終於回到了溫暖日光下的港灣。


    喻澤綾似乎能聽見了,愛人的低語:


    “我也是你創造的人偶,用我。”


    韓澄瀾慢慢拉開了一點距離,他看著麵前的逐漸失神的紅眸,也不知此舉是對是錯。但很快他就發現了自身的不對勁,有什麽東西進入了他的意識海。


    他閉上眼深潛進意識海中找尋,終於在角落裏找到了一隻小蛇。小家夥似乎還不適應新的生存環境,他乖巧地藏在角落裏,就連帶給韓澄瀾的入侵感也是像輕柔的羽毛刮過手指一般。


    韓澄瀾下意識就說出了心裏話:“過來,你又不會傷害我。”


    小蛇眨了眨圓溜溜的眼睛,慢悠悠地挪到意識海中心和半蹲下的韓澄瀾對視:“可能會有點變化。”


    “你對其它的人偶也是這樣嗎?”


    “不會,”變成小蛇的喻澤綾斬釘截鐵地回答道,“我會直接侵占他們的意識。”


    再一次受到優待的韓澄瀾伸手接起小蛇,讓他可以站在自己肩上共享意識海。隨後,脫出意識海後韓澄瀾站在等身鏡前打開燈。


    “……這叫有點?”


    原本的金發不知何時長到了腰際,新生的黑發並不純粹,裏麵混雜著許多藏藍色的發絲,晶瑩剔透的龍角也從他的頭上長出,和喻澤綾的那一對一模一樣,甚至漆黑的右眼也被喻澤綾混沌的紅眸所替代。他抬手想去觸碰鏡子裏那個完全不像自己的人,卻發覺連指甲都深了幾許。


    “誰叫你硬要帶我到意識海中心呢。”喻澤綾沒有接管他的身體,仍然在用意識與他對話。


    “我就知道……你當初說切斷了我們之間的聯係就是假話。”


    沒想到韓澄瀾會突然拿這件事發難,喻澤綾隻能實話實說:“哎,確實隻是說說而已,我可做不到切斷聯係。不過隻要你不想見我,我可以選擇約束我自己。”


    “那不行,我想見你,”韓澄瀾很久都沒說這麽直白的話了,他也不管喻澤綾聽到後會不會在他的意識海裏掉一地的雞皮疙瘩了,“那天我跑回去找你,卻隻能眼睜睜看著你被俾殂帶走。他們都說,我那幾天就和瘋子一樣見人就砍……”


    喻澤綾安靜地聽著韓澄瀾的訴說,和那顆死水般平靜的右眼一樣。


    “他們甚至覺得你早就死在俾殂手裏了……但你還是回來了……”


    “我……”他欲言又止,那些提前想好的傷人話語一句都說不出口,“嗯,我回來見你了。”


    可即使喻澤綾閉口不言,韓澄瀾卻也知道。這人像一個渾身是傷的通緝犯回到了溫暖的家園一樣,他僅僅隻是想最後回頭看一眼這個他拚盡全力守護的人。


    “他們今晚不回來嗎?”


    “哼,背著我出去吃燒烤了。花念還說給我帶雙份的。”


    喻澤綾笑了笑,這還是他熟悉的無夢眠。


    “那就睡覺吧,很晚了。”


    “我睡不著。”


    “沒關係的,我給澄瀾講睡前故事好不好?”


    韓澄瀾也跟著他笑起來,反手滅了燈往床上一躺,有些不習慣地摸著自己的長發:“真實故事改編?”


    “當然,但是沒有改編。”


    說是睡前故事,但韓澄瀾也隻是閉著眼睛躺了一整晚。他一字不漏地聽著喻澤綾的故事:從風望的七個切片到魘風玨與俾殂、從被俾殂折磨至死到在kelt-9617-f監獄行星醒來、從「卵巢」中偶遇同位體長綾到在simtion行星上的以命相搏。


    他說:“妄心沒能和我一起扛過俾殂的荼毒,徹底死在了我的意識裏。”


    他說:“我的魘為了不受俾殂的控製,和原來藏在風玨身體裏的魘同歸於盡。就連我最後也險些被魘侵占了意識,是蘇沐故意用他的血救了我一命。”


    他說:“我的意識被諾瓦和沃德帶回,啟明星上的身體確實和屍體如出一轍。我在「卵巢」裏遇到了長綾,是他代替我向你問好的。”


    他又說:“後來啊,我拿著冥刹的黑金鍛刀找到了俾殂的另外半顆權柄核心。用沃德的「軌跡」確認你們破壞核心的時間,用冥刹的「生息」砍碎核心,幫你們成功獵殺俾殂。”


    最後,他說:“睡一會吧,別太累了。”


    韓澄瀾聽得出來喻澤綾這次沒有撒謊,但偏偏是這副最真實的姿態反而讓他害怕。他甚至胡亂想到了一句俗話: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可他來不及想更多,喻澤綾躺在他的意識海裏輕輕哼著歌,大腦的緊繃的弦被一根根地撫平,他再忍不住困意伴著溫暖的長發入睡。


    即使無法再次擁抱麵前的人,喻澤綾還是和曾經的每個夜晚一樣用親昵的言語貼近熟睡的人。


    “晚安,澄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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