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葉哲來了,月長熙便沒打算再去打擾他倆。上次來蝶骨山太過匆忙,都沒來得及好好觀賞這九霄附近的奇景。


    隨意撥開半山腰的雲霧,放緩了腳步免得踩到撿鬆果的小鬆鼠,再抬眼時視野已至開闊之處。


    意料之中的人依舊紅衣似血,哪怕群雁掠過天際也驚不起她眼中的半分波瀾。


    月長熙此前隻在照宜的眼神裏讀出過無情與詭計,此刻卻能從那雙微微闔上的眼簾裏捕捉到放鬆。


    “看起來,困擾你的問題已經解決了。”月長熙拍了拍木製的欄杆,還算結實能撐住兩個人的重量。


    “是關於什麽的?”


    張開雙眼,照宜慵懶地打了個哈欠,順勢斂去眼角未成形的淚滴:“既然解決了,又何必關心前因。”


    “如果這份「前因」不會影響今後的「果」,你就不會特意在這裏等我。”


    在緊急治療完花念後,月長熙本打算折回去看看照宜的情況。誰料房間裏根本沒人,他循著靈力才知道這人是往這裏來了。


    她拒絕了月長熙的治療,這決定著實令月長熙惱火。


    但相比起以前的自己,月長熙現在至少不會動不動就跟她發飆。盡管照宜的處事方式一如既往的不討他喜歡。


    “你的事情楚藜也和我說了,若是還有什麽遺憾的……我盡力。”


    照宜聽著他別扭的問候,眼底也浮現出一抹笑意:“遺憾嗎?那吾可多了。除開那些已經塵埃落定的,剩下的……倒是有一件可以拜托你。”


    “嗯?”月長熙都做好開擺的準備了,卻沒想到照宜還真有未竟之事。


    “你已經知道靈力是外界之物了吧。”照宜歎著氣,抬眸望向天空中那隻因掉隊而不斷徘徊悲鳴的大雁。


    “當然。包括光暗的情況,我也都和你們解釋了。”


    “那不重要,”再垂眸時,眼尾都染上冰涼的霧氣,連搭在欄杆上的雙手都再無法故作輕鬆,“吾隻是在想,當這份靈族祖祖輩輩都遵循的秩序化作虛無……我們又該去何處尋找存在的價值?”


    先前困擾照宜的問題再嚴重也無非是「循環」,那些事件的緣由總能歸結於靈界。


    而當靈族信仰的九霄神隻成了「異客」的傀儡,繼承者的身份是何等的愚昧;當「異客」收回「莫比烏斯環」,將視線再次投射在這片土地上,遺忘了本能的靈族又是何等的渺小。


    月長熙總算明白照宜突然的頹廢源自何處。比起他們這些新生的、特殊的靈族,照宜那樣從小都被靈力熏陶的靈族們更加痛苦。


    月長熙總算明白照宜突然的頹廢源自何處:信仰的崩塌,遠比一切的體膚之傷更加殘忍。


    “你……”


    他甚至不知該如何安慰照宜,這位曾經拯救了靈界的救世主,她真的煎熬了太久。


    但她心中尚存一絲信念,至少在這份心意傳達到之前,她還沒理由沉淪。


    “抱歉,說了點奇怪的話,”照宜挽起耳邊稀碎的鬢發,再次將血眸裏的滄桑藏進心底,“說回剛才的話題吧。”


    “單就楚藜地宮前的那位「異客」來說,你有多少把握?”


    雖然相較於之前月長熙進步了許多,但他也不得不承認一個現實:“……毫無勝算。”


    “雖然光靈說了它們不會輕易被「異客」回收,可一但我們為了保護家園把祂逼上絕路……我絕對沒轍。”


    話是這麽說,月長熙卻絲毫不慌衝照宜笑著:“但這並不隻是我一個人的家園,不是嗎?”


    照宜也被他的樂觀感染,緊握著欄杆的指尖稍稍放鬆。


    正如三百年前自己與愛人摯友一起對抗被魘操縱的韓蘇葉一樣,他的這位好侄子也有一群可靠堅韌的夥伴。


    『你這是……打算創建一個組織?』


    『「無夢眠」。我想,您會喜歡一個能在最後時刻為這個世界帶來曙光的救世主。』


    『噢,當然。「救世主」從來都不是某一個英雄,他們也隻能做到昭示前路而已。』


    “那便幫我一個小忙吧,”她轉身背對迷霧蒙蒙的山間,也扔下了那沉重的繼承者包袱,“作為交換,我會分享給你一個秘密。”


    “誰稀罕你那破秘密……說吧。”


    “在未來黑雲壓城的那一天,你們一定、一定要保護好他。”


    月長熙奇怪照宜為何不明說那人的名字,卻突然想起照宜也曾和諾瓦打過照麵……或許她是從諾瓦那裏得知了什麽,卻苦於無法告訴他人。


    就像隻有花念才知道那抹殘影的存在。若非已然確定的軌跡,命運必不會允許眾人揭示答案。


    但也總有人會硬扛著無法承受的代價,為後人埋下「因」的種子。


    “真要是和你說的一樣了……他會是你們「重生」的底牌。”


    照宜無法確定這份說辭的準確性,但正因為她能說出口,就證明這個結局還有被更改的可能。


    而她僅僅需要做的,便是相信這群新的「引路人」。


    月長熙領悟的很快,他將這句話銘刻在心底:“行,記住了。然後呢?”


    “然後就是我的秘密了,”照宜起身朝著來時的下坡路走去,即使背對著月長熙她的話語依舊鏗鏘有力,“成立「無夢眠」,這是我最不會後悔的一場決議。”


    “這世界上唯有沉重的「罪名」能困住人。無夢眠成立的初衷也並非收容,而是在世界各地尋找能擔負「未來」之人。”


    “不甘隕落的、我行我素的、心念堅定的、逐步成長的、明辨是非的、舍己為人的……他們或許並不那麽純粹,卻會在擁有不同目的的同時踏上相同的道路。”


    “互相影響、互相依存,直至攜手共進。”


    照宜未曾停下腳步,隻抬手擦去了嘴角邊偶爾會溢出的汙血。


    “無夢眠這個名字,是你父親月弈死之前算出來的。”


    “但提出「無夢眠」這個構想的人並不是我——是你們那位總不知所蹤的隊長,喻澤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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