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個站在高台之上,一個站在台下仰望,視線交錯的時候仿佛時間都停滯了。


    好在身後侍從不知來請示什麽,大祭司率先移開了眼。弗拉也拉著棠煙到觀禮的位置站定。


    沉重的鍾聲響起,有禮者高喊“啟”,兩側禮樂齊鳴,大祭司就跟著樂聲緩緩向前念誦祭文:“古欽聖賢,慈悲無窮;曆代更新,永續洪運;國泰民安,景星以照;令時傳宣,草木豐茂……”


    他發出的不是星際語,也不是白鴿族的語言,拗口的音節從他嘴裏發出的時候卻帶著令人肅穆信服的力量。念完點香,再祭拜四方神明,台上的大祭司手上捧著一個光團,低聲念著什麽東西,一直到整個祭典結束,大祭司手掌往上一推,光團便四散開來,融入天地之間。原本逐漸變暗的天色也乍亮一下,仿佛是天地對祭禮的回應。


    一整個儀式下來從早晨一直到下午太陽快落山,棠煙這種在台下時站時坐的人都累得不行,不敢想象那原本臉色就蒼白的大祭司怎麽在台上堅持完成整個儀式的。


    弗拉也不得不感歎白鴿一族的奇異,整個儀式確實令人震撼。摘雲山也是摘雲星人心中的神山,他自然更能理解來自信仰和供奉的力量。原先對白鴿一族的不滿也淡化許多,如今一天下來身體雖然疲憊,可精神卻覺得異常充盈,讓他更肯定了這一趟一定能給棠煙的身體帶來不小的幫助。


    弗拉抬頭一看,原本高台上的大祭司正一步步的緩慢往下走:“我怎麽感覺有些不對?”


    “快來人,大祭司暈倒了!”


    旁邊本來覺得疲憊、坐著休息的棠煙倏地站起身:“怎麽回事?!”


    弗拉也皺著眉頭:“應該是勞累過度,你先別著急。白鴿一族有自己的手段,你現在過去反而可能會添亂。”


    棠煙心口跳的很快,先前二祭司說的那些話她還記掛著,要是治療自己需要犧牲別人,她是一萬個不願意的,這會兒看見大祭司暈倒,更是心裏慌慌亂亂的。現在勉強壓住自己心裏的不安,跟著弗拉回了住處。


    弗拉見她一直恍恍惚惚的,強行按著她早些休息了。隻是棠煙睡的也十分不安穩,又夢見了當年的江哥哥。隻是這次夢見的不再是小時候端著蛋糕給她的江滿,而是已經長大了、她沒見過的江滿。


    夢裏的江滿正在江父的書房和他吵鬧著什麽。


    “我是不會去的。”


    江父拍著桌子,指著他嗬斥:“你不要太過分,先前你說不讀商科,好我接受了。現在這所學校是醫學領域裏世界第一的名校,你還是不願意去,你必須要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


    少年的身影宛如一枝孤竹,站的筆直:“沒有為什麽,我沒打算出國。”


    少年轉身出門,身後傳來江父的暴喝:“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為了寧家的那個小丫頭,你們的婚約已經取消了!那個病秧子現在已經要起不來床了,你們根本不可能有什麽未來。”


    少年的腳步頓了頓,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畫麵一轉,少年收到了錄取通知書,封麵上是國內排名第一的名校。他臉上難得的露出了點笑意,往隔壁去找小姑娘分享這個好消息。他都能想得到,小姑娘一定是眼神亮亮的,聲音軟軟的說著“哥哥好厲害!”


    可他到門口就被管家攔下了:“小姐病危了,如今送到醫院搶救……”


    刺耳的鈴聲打破兩人的聊天,管家接起電話:“什麽?小姐她沒救回來?……是,我明白了。”


    而後也顧不上招待客人,老管家也失魂落魄的回了屋裏,門外的少年也回到了自己家,一直到將自己關進屋裏後才失聲痛哭。


    而後又不知道過了多少年,少年長成了青年,給永遠停在花一樣年紀的女孩掃墓,他將那墓碑擦得一塵不染,坐在墓碑前沉默了許久,然後才開口說著:“我很快就要來找你了……”


    棠煙隻能站在一邊看著這一切發生,直到聽見這句話後才大聲阻止:“不行,不行!你不許——”


    而後她泣不成聲,從夢中驚醒時,她摸到了自己滿臉的淚水。


    棠煙心痛不已,赤著腳跑了出去。她一定要再問一問他,她相信自己的感覺,一定沒錯。


    山隱星的月色如水,晚上有涼風吹過,周遭枝葉晃動別有一番意境。棠煙顧不得欣賞,一路跑到了大祭司的院子裏。院中的石桌前坐著一個人,白發披散下來,幾乎要垂到地上,身邊有白鴿環繞。像第一天兩人見麵時那樣,她踏進院子的時候,白鴿就撲棱棱的飛走了。


    白發祭司就轉過來看她:“就知道你會來,坐吧——你怎麽沒穿鞋?”


    棠煙看見他,似乎隔著這張臉看見了那個在她墓前沉默的少年的身影。原本止住的淚水又湧了出來。


    白發祭司無奈的歎氣,走近她將她抱起來放在石凳上,然後轉身想要去屋裏取醫藥箱。


    走了兩步就發現坐著的女孩兒又一腳踩在了地上,蔥白的手指緊緊捏著他的衣袖:“你、你去哪?”


    “去拿醫藥箱,”白發祭司歎了口氣,指了指她的腳,“這麽一路跑過來,你自己沒感覺嗎?”


    原本白嫩的雙腳早已經被不知道什麽東西劃破,此刻正有鮮血流出來,棠煙卻好像感覺不到疼一樣,就這麽跑了一路,如今被他這麽一說才有些後知後覺。但腳底的疼痛完全抵不過心口的鈍痛:“不疼,我有。”


    儲物手鏈微微一閃,一個醫療箱就出現在桌子上。白發祭司放棄去屋裏的念頭,從桌子上的醫療箱裏挑選著自己要用的東西。


    白鴿一族常用的東西和棠煙帶的不太一樣,白發祭司微微皺著眉,仔細看了半天才挑出自己需要的東西,蹲下身給棠煙處理腳上的傷。


    棠煙有些愣愣的,看著那個地位崇高、待人冷淡的大祭司蹲在自己麵前,任由他潔白的長發長袍拖在地上,眼淚忽的一下就下來了。


    大祭司已經把傷口清潔劑噴了上去,感受到麵前人的淚水:“不是說不疼?”


    棠煙吸吸鼻子:“我不是哭這個。”


    “那是哭什麽。”


    她哭的是,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麵前人分明是一輪明月,但卻願意為了她俯身低頭。她替他感覺委屈。


    棠煙看著他的發頂:“我還沒有問過你的名字。”


    “我叫長安。”


    大祭司仔細的將她的腳上好藥,清理過的腳上遍布細小傷口,眼睛裏有些心疼。


    “江滿,是我前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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