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觀者清


    大殿之外,空空如也。


    獨孤朔凝視著遠處隱去的一縷血色,鬆了一口氣,不由自主的搖了搖頭,漠然將祭出的飛針收回,心中苦笑,“姬純鈞果然名不虛傳,假以時日,我恐怕未必是他的對手。”


    忽的眉頭大皺,轉身向七星大殿旁的幽林肅然而立,恭聲道,“原來師父早已來了。”


    過了許久,林中似是溢出一陣柔和的微香,隨之傳來極細微輕盈的腳步聲,卻是愈行愈遠。


    獨孤朔心中惶恐,忙解釋道,“徒弟不才,沒能留住姬純鈞。”


    妙語仙人婉轉的聲音徐徐飄來,“你有意放姬純鈞走,以為我不知麽?傀儡之術講求明察秋毫,若是連區區血遁術也無法識破,怎配做我弟子?”兩人一問一答,看似隨意,其實皆是密語傳音。


    被妙語仙人一語道破,獨孤朔臉色通紅,竟不知如何回答。


    “罷了!由他去吧!”妙語仙人歎了口氣,“幻仙闕從未要囚他於此,隻是他當局者迷,困了足有三月,才看透這七星殿密室的機關。”


    “師父!”獨孤朔遲疑片刻,終於忍不住低聲道,“血遁術乃是旁門左道的邪術,此功法妖邪詭異,修煉之人勢必秉性大變,步入魔道,我觀姬純鈞尚未迷失本性,師父何不囚他於此,助他洗髓換精,斬斷魔緣。”


    此話一出,林中的步履聲驟停,妙語仙人冷哼一聲,似是已有些不耐,“你剛已與他交手,試著運氣一周,看看可有不妥?”


    獨孤朔雖是疑慮,卻也不敢忤逆妙語仙人的意思,忙收懾心神,運轉真元檢視自身。一試之下,獨孤朔的這才驚覺自身的真元竟不知不覺中失去了絲毫,雖隻是微乎其微,卻讓獨孤朔癡傻般呆在當場。


    “這難道是噬日天魔大法的納元歸一功?”獨孤朔隻覺頭皮發麻,聲音已然顫抖起來,他下意識的抬袖在額頭上抹了一把滲出的冷汗,這才發現妙語仙人已不知何時來到近前,仙衣飄飄,冷然而立。


    獨孤朔緩了緩,平複真元,垂首又道,“納元歸一功乃是血魔所練的不傳秘法,最能吸人真元,難道姬純均竟是血魔?”忽的轉念又想,“若是上代血魔在世,那雲逸怎會被認定為血魔轉世?”


    妙語仙人神色依然清冷,“納元歸一功是噬日天魔大法中的內功要訣,與人交手時會在不知不覺間吸取對方的真元,姬純均功力有限,想必是剛突破納元歸一功的一境界,否則,你二人交手時便已察覺。上代血魔早已隕落,新一代的血魔卻仍然活著!”妙語仙人的聲音已有些陰寒,“寧枉勿縱,無論血魔是雲逸或是姬純鈞,既然不肯終老滄瀾山,那結果便隻有一個,死!”


    “啊”獨孤朔聞言大驚,失色道,“師父!”抬頭時,正遇上妙語仙人隱在麵紗後的一雙森寒的明眸,那眸子裏沒有絲毫的情感,看不出喜怒哀樂,猶如一池死水,有的隻是同樣死一般的沉寂。獨孤朔還想再說些什麽,妙語仙人神情卻已有些倦怠,揮了揮手,“你下山去吧!殺不了姬純均,莫要再回滄瀾山!”


    獨孤朔望著妙語仙人飄然而去的身形,重重的跌坐於地,整個人都似垮了一般,他明白,妙語仙人說出的話,絕無回轉的可能,在他的記憶中,妙語仙人從未強迫過他做任何事,但這次卻如此斬釘截鐵,獨孤朔隱隱覺得師傅今天與平日裏有些不同,可如何也想不出哪裏有異。


    灼灼的烈日當頭,將遠處的天池蒸騰起薄薄的暖霧,妙語仙人早已不知所蹤,獨孤朔猛然間心頭一緊,暗叫了一聲不好,他想起隨雲逸、水倩兮下山的紅蓮與青荷,她們並非是要追回萬年冰魄,而是要尋找時機殺了雲逸!


    遠山巍峨,層巒疊嶂。


    姬純均站在湍湍的汨水之中,清澈的河水已沒過了他的腰身,他掬水抹了把臉,清涼的河水讓他躁動的神誌清醒了些許。


    姬純鈞突然不知該去往何方,天人閣群龍無首,早已分崩離析,翼人的城寨也在血色漩渦中瓦解,灰飛煙滅,天下之大,竟無處可以棲身。他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左臂,恨恨的一掌將河邊的一塊巨石擊的粉碎。


    姬純鈞是個追尋極致完美的人,而此刻,諸多的不完美讓他恨得咬牙切齒,他突然想殺人,這種感覺自他斷去一臂以來,便忽隱忽現,如今卻更加明晰,好似水中的虛影般,看似虛幻,卻又很真實。


    就在此時,他看到了一個人,一個他極不想見的人,若非他,自己兄妹二人也不會揚名於大荒,若非他,自己也不會有今天這般如喪家之犬般的下場,他看到了明浦,無衣軍大都統明浦!


    “匆匆一別,近來可好!”明浦一襲布衣,立於河心的巨石之上,剛毅的臉上似是在努力擠出一絲笑容。


    姬純鈞卻依然一語不發的盯著川流的河水,漠然凝視。


    忽然,河水中卷起了數朵漩渦,那漩渦雖小,卻其實淩厲如刀,帶起河底的砂石,悄無聲息的向姬純鈞襲來。


    “淩風無形刃!”姬純鈞神色稍變,從水中騰空而起,輕飄飄的立於河邊。再看那漩渦所到之處,激蕩起巨大的水波,“彭”的一聲輕響,數朵漩渦匯在一處,震起丈餘的水花,“嘩”的又跌落下去,將清澈的河水霎時卷的混濁起來。


    姬純鈞長歎一聲,“好好的一河清水,被你攪的混濁不堪,你究竟要作何?”姬純鈞似是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目光始終未離開河麵,甚至都沒有抬頭看來人一眼。


    明浦知他話有所指,麵色不悅,卻仍強笑一聲,冷言道,“你既然入了無衣軍,就該知道無衣軍的規矩,無衣軍做事,自有他的道理!”


    姬純鈞的身形明顯顫動了一下,氣息已有些不穩,“休要再提無衣軍,自我在不周山下斷去一臂,我欠你們的都已還清,從那日起,我便不再是無衣軍。”


    “哈哈哈哈”明浦聞聽此言,縱聲狂笑,“無衣軍豈是你說來便來,說走便走,一日是無衣軍,一生都是!”


    姬純鈞厲目如刀,抬首看著明浦,恨聲道,“天人閣已毀,我斷了一臂,已是廢人,對無衣軍早就沒有了價值,為何還是不肯放我走?”


    “沒有人能退出!”明浦忽的拱手向東,恭身深施一禮,繼而麵向姬純鈞厲聲道,“無衣軍右衛副統製使姬純鈞聽令,本都統命你火速前往青丘山戍衛,不得有誤。”


    “青丘山?”姬純鈞吃了一驚,疑聲道,“青丘山是血狐族駐地,難道朝廷要對血狐族動手?”


    “大新的勁旅烽火驍騎在玉墨城全軍覆沒,朝野震怒,青丘人與天人閣公然勾結叛黨東溟王,已是天下皆知,少帝已命左都禦史王青山領精衛軍五萬前往蕩平青丘山,你即刻啟程。”明浦話鋒一轉,渾身激起數道凜冽的殺氣,寒聲道,“你該知道,抗令不尊者,斬!”。


    姬純鈞的神情一黯,青丘山雖占盡地利,然而血狐人畢竟人丁稀少,且朝廷帶兵者是極善用兵的王青山,無衣軍若不施以援手,恐怕此番青丘人難免落個族滅的下場,天人閣亦與青丘人曾有盟約決不能坐視不理,想到此,正色道“好,我答應你,不過,這是最後一次!”


    見姬純鈞應了下來,明浦渾身的殺氣緩了許多,轉身道,“此去青丘山,自會有人助你。”


    “誰?”


    “勇三郎雲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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