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柏涵聽了,半晌才說道:“謝謝你們。”


    這世間雖然也有可憎可恨之人,但是也有可親可愛之人。若非如此,葉柏涵也不會想要去維護身邊的一切,也不會留戀這塵世種種。


    之後幾日葉柏涵一直很忙,林墨乘身上的捆仙鎖一直沒有被解開,葉柏涵似乎也忘了他一樣。烏懷殊把他關在了原來的住所,但是很明顯整個洞府都被重新布置……或者說清理過了。


    門派這麽做的理由可能是為了防止給林墨乘留下什麽空隙,然而理智上知道,感情上卻仍舊難以接受。


    就算一開始已經打算不回來了,但是看到自己曾經的洞府被人改動得麵目全非,林墨乘也難免忍不住地暴躁。可是暴躁之後,又覺得可笑。


    這段時間裏,烏懷殊基本上沒有跟他見過麵。葉柏涵也沒有出現,但他雖然沒有出現,卻提供了困鎖林墨乘的所有陣法和法器。林墨乘便被和外界完全隔絕了開來,完全失去了外麵的訊息。


    雖然被隔絕了消息,但是他卻也不是孤家寡人被關在這裏。因為他法力被製,做許多事情都不是十分方便,烏懷殊便安排了幾個弟子來照顧他。


    看到人的時候林墨乘還是有點意外的。烏懷殊安排的人對於他來說竟然算得上是故人——負責照顧他的這一男一女,竟然是當年他還在礪劍峰的時候,對他極為憧憬和崇拜的劍修弟子,俗稱腦殘粉的那種。


    林墨乘當時腦子裏就活動開了,可惜心裏到底存著一些疑竇,無法確定烏懷殊選擇這麽兩個人來照看他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所以沒有馬上行動。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了,這安排當然是充滿了深意的。


    那女弟子出現的第一日就對林墨乘說了:“小師叔問我們有誰願意來照顧師叔祖,我和柳師兄都是自告奮勇。不過來的時候,小師叔交代,讓我們跟師叔祖說清楚。”


    “礪劍峰上千弟子,大多景仰師叔祖的才幹人品,然而師叔祖先前所作所為,著實傷了許多師兄弟的心。我們身為晚輩弟子,無法阻止師叔祖犯錯,卻也不能視之不理。”


    “所以小師叔讓我們竭盡全力勸說師叔祖,務必要讓您回心轉意。從今天起,我會竭盡全力地勸說師叔祖的。”


    然後林墨乘很快就知道了弟子們口中的勸說是什麽意思。


    ……他們根本就是對著林墨乘開始念經。


    而且明明是念經,兩弟子卻念得磕磕碰碰的,一看就是照本宣科地在背誦著什麽人故意為其準備的台本,偏偏還背得錯漏百出,不堪入耳。


    林墨乘一時之間卻是又好氣又好笑,不知道安排這一出的葉柏涵到底在想什麽。他怒道:“滾!”


    在念經的男弟子頓了一下,卻開口繼續念道:“……師叔自小在伽羅山長大,學的第一套劍法是……”


    一副要把林墨乘的生平全部都要背上一遍的樣子。


    林墨乘這樣凶著臉罵滾,要是十年前這群弟子肯定會誠惶誠恐地馬上滾走。但是由於這十年間發生的許多事情,不但林墨乘本人遭遇了許多事情,就連伽羅山的弟子們心態上也出現了不小的變化。


    用直白點的話說,就是多少產生了些許不滿。


    這種不滿表現出來,就是大家都不愛聽林墨乘的話了。就算原本是腦殘粉的弟子,如今也毅然變身真愛黑,恨不得林墨乘怎麽不快怎麽來。


    所以林墨乘惱火,他們心裏反而有幾分解氣。若說真的怨恨倒也未必,但是心有怨念是肯定的。


    兩名弟子沒完沒了地在林墨乘嘮叨,大致就是念叨林墨乘在伽羅山的時候都發生過什麽事,師長們如何提攜指點過他,弟子們是怎麽樣崇拜喜愛過他,他的所作所為有多麽讓人失望……


    ……多少年沒有人這樣嘮叨過他了?


    林墨乘心煩意亂,對兩人怒吼道:“你們是不是以為我現在修為受製,就殺不了你們!?”


    弟子被嚇了一大跳,倒是安靜了數息,但是也就這麽一會兒之後,那名男弟子突然跪了下來,一副毅然決然的樣子開口說道:“若我之死能換來師叔祖回頭是岸,師叔祖盡管動手。”


    饒是林墨乘心智再堅定,麵對這種粉黑轉化自如的高級腦殘粉真愛黑也免不了表情一陣崩裂。


    林墨乘當然可以殺了他們。就算是他如今功力受製,但是仙道的手段並不僅僅受限於靈力的對拚,他被限製的是殺人的手段,卻不至於完全失去殺人的能力。


    ……隻是不值而已。


    本來就已經受困於真道宗,若隻是因為區區幾個後輩弟子的嘮叨與煩人就動手殺人,付出的代價卻是完全不值的。


    不過,不殺他們,就又不得不忍受他們喋喋不休的勸說。


    這種念叨各種意義上都讓人覺得煩躁,林墨乘自然不覺得葉柏涵的這種做法能對自己造成什麽影響。他甚至覺得葉柏涵做這種事就是為了來惡心他的……畢竟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他也是不可能被這種拙劣,愚蠢,甚至毫不具有感情和說服力的規勸給說動的。


    怎麽看都愚蠢到了極點。


    但是事實上卻跟他的想象有很大的差距。


    兩名後輩弟子的話術技巧雖然不怎麽樣,但也絕非毫無感情。至少在說起一些往事的時候,就十分真情實感——本來,他們說的也就是自己身邊發生的事情。


    事實上,葉柏涵確實比林墨乘更了解重複性嘮叨式洗腦對人的作用。就算是林墨乘這種意誌堅定和自我到偏執的人,像這樣被囚禁著無所事事一直被灌輸某個觀點,時間久了也難免動搖。


    何況葉柏涵讓弟子們灌輸的並非一些荒唐的想法,而是實實在在符合天下人認知的道理。


    這天下午,林墨乘聽弟子們在那裏回顧當年時光,一言不發。結果等到夜深人靜,卻終究忍不住回想起了舊時時光。


    【鍾師妹最是崇拜師叔祖。那年師叔祖在越州平了無眥妖獸之亂,師妹與其它師姐妹花了老多時間,籌備了一桌好菜,尋來兩壇子美酒,請師叔講平亂的事情……】


    弟子們講得真情投入,林墨乘卻隻是隱約記得好像有過類似的事情。不過這些事情在他記憶裏實在是出現得不少,細節卻是已經完全模糊了,並沒有留下什麽痕跡。


    但是那弟子說的事情,總讓他聯想起誅月還小的時候。


    誅月小時候長得特別可愛,非要說的話,白襲青比起他還遜色了幾分。白襲青族中帶著西域的混血,看上去十分俊俏,五官卻深峻許多,並不能以可愛來形容。


    有時候林墨乘會覺得那其實是兩個人。


    如果真的是兩個人就好了。


    光就長相來說,雖然相貌上並不特別相似,但是誅月容貌給人的感覺和葉柏涵還是有相似之處的。隻是明顯地,誅月少年時的性格更為天真,感情也更為濃烈。


    而葉柏涵身上……總帶著些微仿佛曆經世事的淡泊感。那種淡泊感絕非他的年紀和背景所應該有的。


    ……林墨乘隻能猜測那是來自宿世的遺留。


    他在夜色中伸出手,望著自己的五指,想起每一次最後觸摸到的,青年那痛苦又悲傷的臉龐,忍不住在黑暗中把自己的身軀蜷縮成了一團。


    那是難以承受的痛苦,即使拒絕悔恨,想要讓自己變得冷酷如冰,不在懊惱中失去前進的力氣,仍舊會在深夜裏倏然覺醒,如同時刻窺視著人心弱點的妖魔,在他露出脆弱的一瞬間猛然撕裂整個胸口,讓他變成一具拚命掙紮的活屍。


    林墨乘在床上痙攣了許久,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卻仍舊無法把思緒從有誅月的記憶中移走。


    【小師叔!小師叔!】


    【我要聽小師叔講山下的事情!】


    【小師叔好厲害!】


    【我長大以後,也想跟小師叔一樣,能夠替天行道,拯救那些受苦的人於苦難之中。】


    林墨乘抓住了床上的絲被,花費了許久才終於平複下急促的呼吸,腦子裏卻又開始循環起兩位弟子白天念叨……或者是譴責他的話。


    【我等皆十分景仰師叔祖,所以更加不能理解,師叔祖竟然能做出那等背叛門派,舍棄同門的事情。知道師叔祖入了魔道的時候,礪劍峰所有弟子都極為心痛,全然不知如何是好。】


    【所以這一次,我等已經立誓,若是師叔祖再次試圖逃走,我等即使拚上性命,也一定會把師叔祖留在山門之內。】


    那與其說是勸說,不如說是威脅。


    但是那種威脅,卻讓林墨乘有種戳心的痛。在那一瞬間,他知道對方是真有那樣的決心——然而越是如此,卻越讓他覺得驚心動魄。


    他已入魔,自己也已經放棄掙紮。可是這許多弟子,身上仿佛都附著白襲青的冤魂,即使死……也要把他拉回來。


    為什麽?


    不值得。


    因為,在他叛離門派的時候,在他心心念念謀劃發展勢力顛倒乾坤的時候,他沒有一刻在乎過這些弟子的想法或者心情。


    ……終究不過凡人。


    對於林墨乘來說,他在乎的人就是這個乾坤。就像曾經對於師父,以及後來對於白襲青一樣,他的愛,他的恨,他的所有感情,都隻能賦予最重要的那個人……而其它人,不過是一縷過目不留痕的輕煙。


    誰在乎呢?


    誰在乎呢……


    他眼中終究滲出了些許濕意。林墨乘咬緊了嘴唇,壓抑著破碎的□□,忍住了沒有把那一句哀求泄露出聲。


    ……放過我,襲青。放過我。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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