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在客棧之前並沒有如何堅持就跑了,但是蘇聽風也不覺得這件事情就會這樣結束了。果不其然,不到午後,少年就又出現了。


    這一回,卻不再是書生打扮,而回複了之前的乞兒裝扮。隻不過與之前相比,他倒是換了個地頭,從斜對麵的城牆一角移到了蘇聽風所住客棧的側麵牆角。


    除了蘇聽風,甚至沒有什麽人注意到這小小的變化。


    這天京都的事件鬧得很大,城中衛兵們又開始進進出出地抓捕鬧事的書生,就連蘇聽風的房間都被搜查了兩次,甚至他本人還遭到了巡查官員的嚴厲審問和身家調查。


    不過這兩天他看多了地理誌,隨意編造了個身份來曆,卻是十分巧妙地混過去了。


    麻煩的是那乞兒的事。


    從那天起,那乞兒就開始寸步不離地跟在他的身後。雖然對方並不會跟隨他進入客棧或者店鋪,但是卻會在他進入的時候找一個角落,守在外頭。


    中途有店家的掌櫃發現了異常,問他要不要找人來把乞兒抓走,蘇聽風稍一猶疑,拒絕了店家的好意。


    其實那孩子也沒有什麽惡意,隻是頗有些死心眼。蘇聽風倒不是真不耐煩他才拒絕的,事實上,如果不是他真的無法實現少年的願望,倒是很樂意借著這樣的機會獵取因果。


    從本質來說,蘇聽風打鬥時候,並不是用的武藝。他憑借的是法則之力。


    法則之力無法傳授,隻能依靠自身領悟。據星盟研究,似乎從來沒有其它時空,出現過類似於法則使這樣的存在。自從法則使第一次出現在主時空之後,他們的主時空就再也不曾出現過可以穿越的平行時空,所以他們所在的世界,是唯一一個被定義成三級文明的世界。


    一級文明是地麵時代,二級文明是星空時代,而三級文明則是法則時代。


    在星盟的曆史上,從來沒有其它三級文明的記錄,也無法跳躍到進入法則時代之後的主世界平行時空。(.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他們的世界就像是已經從原本的空間剝離,永遠靜止地懸停在了一個獨立的世界。


    所以,也從來沒有異時空的生命,曾經成功地觸動過法則。


    所以蘇聽風並不是“不肯”教那乞兒武功,而是“不能”。


    但是少年的目光卻無比堅定,一直亦步亦趨地跟隨在蘇聽風的身後,不肯離開。一段時間之後,蘇聽風終究是不想再繼續這樣的狀態,走出了書局。


    少年緊隨其後,卻突然聽見前方的蘇聽風開口說了一句話:“我沒有辦法教你武藝。不是不肯,而是做不到……你明白嗎?”


    他之前不論少年如何跟隨,都不肯應他一聲,多與他說一句話。但是此時突然開口,說出來的話卻令人難以理解。


    少年的睫毛撲扇了一下,卻是沒能理解他的意思。


    做不到……?但他確實武藝高強……即使隻是想要說服他放棄的勸解,但是這種勸解也太沒力度了,怎麽可能讓他放棄?


    蘇聽風歎了一口氣,再沒有多說什麽。


    午後他拿了《九州誌》,繼續在茶館休息,實際上卻是默默地關注著在茶樓前停下了腳步,默默地蜷縮到了牆角一側的少年。


    這是個……有些奇怪的孩子。


    看前日之事,少年應該還能應對自己的衣食住行,卻偏偏要打扮成乞丐的模樣,才敢四處活動,仿佛在躲避什麽似的。他的行為舉止即使至今也不是十分自然,依舊遺留著些許世家子弟的矜持,而配合著這幾日城中的慌亂,蘇聽風自然免不了懷疑他和柳氏的關係。


    柳家的事情,蘇聽風這幾日留戀茶樓,又頗是查詢了一些資料,卻是七拚八湊出了個大概。


    柳氏被滅門的原因,就連京城多數的百姓也知道得不多,眾說紛紜,才會有書生在京衙前鬧事的一幕出現。


    普通的打聽自然也是無法弄清情況的,但是蘇聽風也不是普通人。他五感敏銳,又有係統輔助進行信息收集,所以才能夜探私宅,一點一點收集到相關的訊息。


    柳家的罪名,頗有些不可見人的意思。蘇聽風了解到真相的時候,還十分驚愕,多覺荒唐。


    柳司典那一輩人,原本是三兄弟,他是次子,上麵還有個長兄,隻是亡故已久。


    十九年前,當今的燕國君王還風華正茂,後妃眾多。那一年,他又迎娶了一位來自陳國的公主。


    陳國是北燕的屬國,本身是個很小的國家。但是國家雖小,物產卻豐茂,地傑人靈,自然也出產美人。


    當年的陳國公主,就是名震一時的美人。據說她當年去國來嫁,直映得後宮佳麗盡數麵無顏色,在燕王眼前很是得寵了一陣子。


    但是燕王終歸是個君王,重江山而不重美人。十六年前燕越數度交戰,陳國出工不出力,後來燕失三城,退守金門關,陳國公主葵姬就受到了牽連,很快被君王所遷怒。


    燕越和談一月之後,葵姬暴斃。但是以蘇聽風看來,應該是被賜死。


    當時葵姬已經生下了一位皇子,五皇子叢華,但是帝王之心剛硬如鐵,葵姬還是沒有逃過一死。


    葵姬死後,受帝王之命讓之扶靈歸鄉――事實是為威嚇陳國君臣的,正是柳司典的兄長,當時的少卿柳夢誨。卻不料一行送葬人未到陳國國都,途中就遇到了一場意外。九陰山適逢連夜大雨,山體崩塌,一行人隻有兩三個軍士獲救,其他人包括送葬的官員乃至葵姬的棺木,都被埋在了山體之下,不見所蹤。


    就這樣過了十六年,當年的事也早已時過境遷。但是不久之前,卻突然有密報,說是柳夢誨與葵姬當年並沒有死,而是瞞天過海逃到了越國。而且柳夢誨還在越國做了官。


    欺君,叛國,投敵……這已經是大罪。但是比起這些,更顯得柳夢誨膽大包天的,是他還給皇帝戴了綠帽子。


    但這事實在是陰私得很,且大大損傷了君王的尊嚴,所以柳家自然是不能以這樣的罪名處置的。最後,柳家背負的,也就是一個含糊莫名的“通敵叛國”之罪。


    至於如何通敵叛國,卻是隱秘不宣了。


    柳氏這一代,長兄柳夢誨十六年前已然死遁,麽弟柳夢棠常年在外遊學,受到牽連的也隻有當家人柳夢常這一支了。柳夢常先夫人早死,留下長子已經成親;繼夫人年歲尚輕,膝下隻有次子和幼女,次子不到十四,幼女年方六歲,卻都陪著當家人丟了性命。


    但是延續七百多年的大世家,曆史要比燕朝本身還要漫長,旁支姻親更是無數,卻不是輕易可以剿滅的。柳司典又是負責編修了《學論》《理學》的大家,自身甚至有“善性說”這樣的學說,頗有一些為“為天下師而無名”的意思,所以自有學生群情激昂,來為柳家求正義。


    蘇聽風坐在茶樓的窗邊,打量著樓下蜷縮在街角的少年人。他已經不再作乞討模樣,而是一副無力的模樣,蜷縮在街角休憩。但是蘇聽風隻要嚐試著去注意他,就會發現他看上去已經合上的眼瞼卻始終留著一道縫隙,而可以做出來的沉重呼吸其實透出了淡淡的緊繃感。


    但是,如果這個孩子是柳家人,麵對著柳家當家人的死訊和書生們的慷慨激昂……他也未免太過冷靜了。


    冷靜得……簡直有些詭異。


    而且隨著時間過去,少年身上的絕情紋越發清晰了起來,但是卻慢慢從氣息流動的生痕,一點一點地固化,竟然自主形成了死紋。


    生紋轉死紋,卻是情緒沉澱,心念穩定的情形。因為自身已經有所決斷,所以雖有哀怨在,卻不再輕易傷及肺腑。


    蘇聽風隱約明白了,古人所說的“良才美質”是什麽意思。這孩子不過十來歲,但是五感敏銳,心性出眾,意誌更是沉穩堅定。


    若真是柳氏子弟,這份忍得,狠得,又能決斷敢冒險的性子,可以說是十分了不得。


    他倒是不奇怪這孩子身上的絕情紋――十餘歲時候,一個人的肉身與思想都剛剛開始蘇醒與成熟,這個年歲的感情正是如疾風狂潮一樣湧動的年齡,最容易為湧動的情思而付出一切。但是那絕情紋的濃度卻讓他覺得有些猶疑。


    他第一眼看的時候,就覺得那種紋路的深度恐怕是殺父之仇滅門之恨才能形成的程度。但是什麽樣的小女孩,才能和柳氏的覆滅扯上關係?


    ……燕國的公主嗎?


    半晌之後,蘇聽風猛然合上了手中的書。


    既然前因已然探索得差不多,繼續目前的情況也沒有益處。他這陣子已經大致收集好了需要的地形圖和山川分布,差不多已經可以離開京城。


    在那之前,這孩子的事情無疑需要先了結一下。雖說直接甩掉對方離京而去也可以,但是蘇聽風卻不準備這樣簡單粗暴地處理這件事。


    他是情使。多情冊上的模板,才是他力量的根源。


    蘇聽風付了茶錢,走下了茶樓。邁出幾步,果不其然就見少年慌慌張張地起身,跟了上來。


    少年跟著他走出了幾步,突然聽蘇聽風開口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愣了一愣,才心跳加快,急促地回答道:“我……沒有姓氏。大俠叫我阿仇就好。”


    阿愁……應該是阿仇吧?


    蘇聽風讓這個名字在舌尖轉了一圈,就知道了它的意思。他笑了笑,說道:“阿仇嗎……我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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