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宜忠牛蛋眼睜得特大,“李建木,我叫你能,今年冬季扒河,你是首個!死魚眼你給我翻!治不了你?”


    “去就去,有什麽了不起的?哪年不這樣?幹得了幹,幹不了我溜!”他是那樣說的,更是那樣做的!


    “嘿!嘿嘿!李建木你今年再跑一個試試?”


    “試試就試試!誰怕誰?柿子專揀軟的捏?有人年年去扒河,有人年年不去,李宜忠,你也就這樣了,要真有能,把這點兒公平做出來,那才叫能耐,你這算什麽?拿人頭兌湯,這算什麽?”


    “生產隊的事,由不你說三道四的!你是生產隊長?”李宜忠用手指點點他,“李建木,你給我聽著,有我在,你別想有出頭之日,猴子不上竿,無非多敲兩遍鑼!我今天要上公社有事,沒功夫和你磨牙扯皮,咱就騎驢念唱本,走著瞧!你就是喜歡鬆鬆垮垮嗎?天塌下來,你是不急是嗎?”


    “工分你不都扣了嗎?裝什麽好人?有能耐,你就把我從賈家溝攆走,並徹底除名,有那能力嗎?”


    “看見沒有?這就是某些人縱容的結果,要以我的脾氣,你十個李建木都……”手指上天,卻無下文,不是語塞,實在是無折。


    那天大約是星期天,我在人堆裏亂拱,誰說李建木不行?逼急了兔子都咬人,我竟伸出大姆指,在人堆一聲叱吒,“誰說李建木不行!我看他就是真男人!”我的又髒又細的大拇指豎起來。


    “你個小鬼頭,這是幹啥?大人說話,你少插言,回家去!蘭香,你兒子厲害了!”我大呢陳蘭英撫摸著我的頭。


    第53章:


    爬過寒冷的冬天,季節又回到冷颼颼的春天,那個季節清湯寡水無滋味,那風算是春風,張揚呼嚎,像委屈的老女人在殷殷哭泣,憂傷綿長,令人皺眉頭,永無露著棉花的襖,有些地方隻有兩層布,棉花滾落成雞蛋,這兒一疙瘩,那兒一疙瘩,我穿著它,凍得青頭紫臉,但我全無感覺,饑寒交迫一直追著我,因為習慣而麻木,除了上學,我大部分時間在奔跑,像一匹無拘無束的野馬,12歲那年,我小學即將畢業,李建武老師都把我誇成什麽東西了?也許是他目光獨具,也許我是個另類,所以格外受到其垂青,我的作文和成績奏響了他的賞識曲,在他眼裏,我少而聰,或許從教幾十年,他就沒遇到過我這樣人。


    一晃,就長瓷實了,李瑞芹長得更高更美了,農中畢業了,她就不再上學了,但她和我一樣喜歡看書,且我們有跨越年齡的距離,女大十八變,越孌越好看,往展揚裏長,像是被日光雕琢一樣,清晰在毫厘之間,撲麵而來的是那種從骨頭上、靈魂裏散發出來的魅力,她隨她母親在土地上勞作一段日子,就安靜如水流淌在寂靜鄉下。


    發現她的美,感知她不俗的人,大有人在,李家有女初長成,我經常膽竊遠遠看著她,有些迷麗不清,她長出了大人的身形,更長出了美人的體格。


    咦?咦咦?李宜忠如同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那顆油膩蒼老的心,在某一天專注李瑞芹之後,就怦然心動了一下:她是要長大了嗎?她真的不顧廉恥給小黑子看過?假的吧?是李紅霞妒忌時,炮製出來的吧?好東西長成了,我都沒看,他憑什麽看?他懂啥嘞?這不就是多年前:李建木和梁冬青的翻版嗎?聽說小黑子直接嚇逃了,“哈,哈哈……”想來是真的,那是洪水,那是猛獸,它吃人嘞!


    大約是為了要證實這一點,有好幾點,就在我家門口,像隻遊狗,滴溜溜亂轉,我媽看見他,就趕忙躲了,到是我看見他,格外擺出雄糾糾,氣昂昂的架式,盡力走出體育老師教的軍人步伐,且一走一甩臉,這個樣子,今天想來,該有多麽滑稽。


    “小老弟,你來一下,我想向你了解點兒情況,不耽誤你多少時間!”他衝我招手,“如果你實話實說,我就給你五毛錢買糖吃!”


    “我不信!你舍得你疔瘡蓋子?你要問啥嘞?”擋不住的誘惑,貧窮已經紮了根,我慢慢向他走過去,鉛筆3分錢一支,我可以買上十幾支嘞,圓珠筆一毛伍一支,三支有剩嘞,我知道這老小子油滑得很,“先給錢,後問話!保證你聽的都是真話!”我伸出左手,“現吃現過!誰也不準耍賴!”


    他蹲下身子,“小老弟,我問你 ……?”眼睛卻四下裏打量,光禿禿的樹枝,怎麽都兜不住稀薄陽光,如水而墜。


    “拿來!”


    “什麽?”老小子跟我裝傻充愣,“你聽我說……”


    我猛地轉過身,拔腿就跑!


    “小老弟,你回來!我真有五毛錢!還不止呢!”他站起來,“你咋一根筋呢?跟你媽學的?你看看!”他從口袋縫中找到一塊錢,“證明我沒有騙你嘛!”


    我跑出老遠回頭看,他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指尖掐住一塊錢一個角,讓它在風裏亂抖。我想像我到了他的跟前,一個縱身青蛙跳,奪下那張一元票子,紫紅色的女子開大型拖拉機的圖案,這個圖案,我記憶猶新,我們美術老師教我們畫過,我天生不是這料,好好的一張厚紙,被我畫成窟窿塗塗,我是一蹦三跳跑過去的,沒有真金白銀,也令不動咱,是不是?不見兔子不撒鷹。


    “給我!”我伸出手,一臉熱切。


    “找我5毛!”


    “我沒有!”


    “還是的!等會兒,我上商店還給你!”


    “你就不能全當寄存在我這兒,我上學還了給你!”


    “我問你:李瑞芹是不是真的被你看過了?你說好了,這一塊錢都給你!”他依然蹲下身子。四下裏瞅瞅。


    我想趁他不注意:奪下來就跑!哼哼,老小子弄半天是讓我出賣我心中的女神,門都沒有!我走過去,猛一撲,卻撲了空,他老小子防著我嘞。


    他猛一轉身,我一個趔趄,差點兒撞樹上。


    “小老弟,不待這樣玩的,你這是強盜行徑,哪能強取豪奪?幸巧我機靈,要不然,我虧大了,你沒有誠意!”


    “你以為呢?我會為了區區5毛錢,把什麽都告訴你?我不會當叛徒的!我不是王連舉!”撒丫子就跑。


    李宜忠失落地搖搖頭,收了錢,兩隻膠粘的手,對搓出細線一樣的黑灰,“從小看大,三歲知老,這小子長大了必是人精!錯種啦!錯種啦!


    月色如水,清涼如冬,我們的熱情沒有被艱難耗盡,天一擦黑,疲乏了一天的大人們,一頭拱進黑魆魆的屋子裏,就再也不願意出來,或豆燈下做事,或三幾個人在黑暗裏談話,論收成,論年成,或是不厭其煩討論n遍的陳穀子爛芝麻的俗人俗事,他們一般半躺著或枯坐著,夜的悠長,空寂無邊。


    我們則乘機跑到外麵去瘋去野,那幫去年還和我們玩的小大人已經鮮少露麵了,他們仿佛在一起長大,突然學會了安靜,我雖然五年級了,我卻安靜不下來。要麽去上農中,要麽去上楊圩聯中,或是去上三木初中,這是檔次的問題,考得最好可入三木初中,這是最好的選擇,其次是楊圩聯中,最次就是上農中。


    當時有歌謠:


    農中農中,不上不中。


    花一塊伍,不抬河工土,


    隻上農中,躲個大河工。


    我那時並未意識到這有什麽不同,因為迷茫,並不去想它。成長的機車還在慣性前進,每到晚上,我們非瘋一陣不可,我們下晚自習是八點半,正是月上高樓的時候,我的同學是個愛幹淨的小女生,我總是害怕和她對視,明眸子有光,像劍像火焰,見她我哆嗦,在一張桌子上,我總是跨拐角坐,香氣太逼人,小小年紀,妖精似地幹嗎?我身上總是散發著餿疤味,這讓我自慚形穢,相形見拙,隻有學習時,我不太走神,大字、小字我總是寫不好,像草履蟲在爬--本句摘自李建武老師語錄,我的大筆小筆,都是被我用刀割過,勩禿的筆,我總是不厭其煩用小刀,如同剃頭匠刮胡子一樣,一層層刮下,刮著刮著,就廢了,我努力過,字就是寫不好,常常要拖到晚自習,借人筆,勉強塗鴉,一手墨汁交了差,後來再上作文本,李建武因我屢教不改,毛筆字寫不好,上作文本像老太太走路:吭哧吭哧!別人都說:慢功夫出巧匠!我卻是個例外,毛筆字寫得又大又醜又慢,簡直像企鵝在走路,東崴一下西挪一下,隻好讓我用圓珠筆上作文本,這下好了,快了許多,卻花費不少,狗日的圓珠筆(我們那時叫它圓紫筆)太不禁使了,出奇地貴,沒錢就這樣說,常常因囊中羞澀,讓我神經質痙攣,特別是每周星期四,我就開始犯愁了:狗日的星期五,你欺侮人嘞!但如有人捐贈,我會欣然受之,並心存感激,那摳進肉裏的疼,記憶猶新,像老爺放縱的日子,也是有的,姿肆汪洋,因為過於投入,忘卻了一切,我經常在自己本子上寫下長文,且都用圓紫筆,壓抑的思緒得到淋漓酣暢的宣泄,經常是一支筆隻夠那麽瀟灑寫一回,有好幾次在星期作文課上,被李建武用右手食指彎成“7”字型,在我腦門上敲擊,我算是屢教不改那種,對於他老人家諄諄教導的贈予,“悠著點兒,別胡亂塗鴉,我一學期倒給你貼多少支圓珠筆?我欠你的?”,那既是欣喜的指責,又是一腔欣慰,“隻是到最後,別太讓我失望!也不枉我一片苦心!”“不會的!我一定……”不是一片冰心在玉壺嗎?我欣然接受,心裏卻胡亂抗拒。


    那位漂亮的小女生,嬌小玲瓏的樣子我還記得,喜歡和幾個女生在我身後笑,且喜歡捂著鼻子,那是嫌棄嗎?不得而知,別人笑我髒,我笑別人看不懂,爺就這樣,那時濟公這個人物還沒有被創造出來,否則,我也要拿把破芭扇,神氣活現地唱:鞋兒破,帽兒破,身上的袈裟破……


    我興衝衝背著我那曾經三條斜線的紫書包,回到家裏,屁股還沒有坐熱,李瑞芹就影子跟到我家,她看見我媽,衝我媽笑一下,“二娘,我子北送幾支筆,我不上學了,用不到了!”她把一把筆扔在桌子上,哼哼,天上掉餡餅了。


    “你不留兩支?今後寫個信啥的?”我媽有些過意不去,“你給他再多,夠他用幾天的?這孩子跟吃筆似的,一天到晚寫寫寫,寫那麽多作文幹嗎?又不是建武叫他寫的!”


    “俺二娘,這你就不懂啦,他寫那不叫作文,叫小說!”李瑞芹有些自豪地說。


    “啥叫小說?”


    “我怎麽跟你說呢?”其實她也不明白,“就跟電影似的,說書人說的書,都是人寫的!”


    “他寫那個幹什麽?吃飽了撐的!”


    “二娘,你不懂,這不是人人都能寫的,他能!”


    “我曾經看人手中拿的有三寸厚的書,那是大說吧?”我媽笨得可愛。


    “哈哈哈……”李瑞芹笑瘋了,前仰後合,碩大的臀和聳如小山的胸,在無意中煽情,“二娘真可愛,哪有大說?”


    “怎麽會沒有?有小會沒有大?”


    “二娘,確實沒有你所想的大說,隻有小說,小說裏又分長篇小說:就像你說的幾寸厚的;中篇小說;短篇小說;還有小小說,它像故事,比故事更生動。”


    “他不好好讀書,寫這個幹嗎?”


    “二娘,這是天賦,不是誰都能寫的!這是一種超人的能力!”


    “我不信!考試又不考寫小說,這叫不走正道!不務正業!”我媽對於我的愛好,持批評態度。


    “二娘,你聽過他寫的小說嗎?很感人的!其實,他隻要不耽擱學習,你就隨他吧!”李瑞芹衝我擠擠眼,“你們忙吧,我走啦!”


    望著李瑞芹的背影,我心裏一熱,“媽,我要去拉屎!”


    “你就是個調歪精,心恐怕早被勾走了!”


    我追著李瑞芹身影出來,“你站住!咋跟鬼攆似的!”


    “不就你攆的嗎?”她站住了慢慢轉身,“我今天看見李宜忠那老壞種在你家門口轉悠,你好像也出來了,啥事?”


    “想知道?”


    “別賣關子!什事?”


    “他拿一塊錢來纂(騙)我,問我一個問題,回答好了,給我5毛錢,老小子給我挖坑,拿一塊來誘我上當,還讓我找他5毛。”


    “他問你什麽啦?”


    “他問……他問……?”我??頭。


    “還藏著掖著?”


    “這種事吧,我不好說!”我像狗那樣擰巴著。


    “事關於我?”


    “關於我們!”


    “那還不竹筒倒豆子?關於我們什麽?你說是不說?要不要我撓你幾下?”


    “難以啟齒!”


    “你李子北什麽人?還有你不敢說的?皮癢是不是?”


    “我可說了,不許發脾氣,更不許那個!”


    “知道!”


    “他問……他問了……”


    “沒人!大膽說!”


    “你是不是被我‘看’過?”


    “你……你怎麽回答的?”


    “他不給我錢,我跑了!”


    “他要是給你錢,你是不是就說了?”


    “不可能!我又不是王連舉!隻是他問這個幹什麽?”


    “像小蝌蚪,王二麻子心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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