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時間早著呢!”耿秀鈴還特意看看車春旺,“你太髒!人窮水也貴?”


    “說什麽呢?走啦!”耿仲禮揮揮手。


    一直浮想聯翩,且瑟縮發揮的王格揚,浮想聯翩,時不時狂扇自己,罵自己蠢,蠢得象豬,這一衝動,窗下塌天大禍,狗日的曹真善咋他媽跟燈草似,這麽不禁打?他死了嗎?太他媽衝動了,完全是沈冬秋那狗日蠱惑的,要本來好好的,窮就窮一點兒,可以沒有女人,但至少是自由的,這下好了,要是曹死了,他一準被槍斃,太冤了,苟活幾十歲,還沒嚐過女人嘞,就這麽死了,憋不憋屈?想到這,他潸然淚下,不是怕死,而是死得不值。


    “你他媽怎麽嚎上了?出來,給我滾!”叮叮當當,開門的聲音,獄警開鎖。


    “我哭我的,關你什麽事?”驚魂甫定的王格揚一下子懵圈了,竟突然聽不懂人話了,極度恐懼,讓他害怕,他深知:曹真善不是一般人,許多人和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尤其是他深愛的女人古淑華,道姑仙風,雲一樣飄逸,古鈴又是古淑華的女兒,嫁了沈冬秋,不管處於什麽目的,隻要曹氏咽下那口鮮氣,他必死無疑,且死不足惜,他一個窮困潦倒的光棍漢,死了就死,他咽不下這口氣,他憋屈:他念念不忘姚翠萍,就這麽便宜了旁人?心有不甘,這是他一生的遺憾,好象姚氏篤定非他不嫁了!


    “滾出去!純粹浪費糧食!”獄警老鷹拎小雞一樣,把他扔到外麵,又叮當鎖了門,頭也不回就走。


    “哎!哎哎!你把我扔這兒,我晚上睡哪兒?”


    “憨熊一個!你他媽的被放了,還不趕緊回家,吃你憨娘幾口奶!腦袋讓門擠了!”有個胡子邋遢的四十歲上下的看著凶悍的男人,靠在門上,舌頭在嘴裏攪動著。


    “那麽說,我沒事了?”他哆哆嗦嗦站起來,摸著頭,拍拍腦門,有些跌跌撞撞,往外走,陽光遙遠,要穿過長長的走廊,才能走到陽光裏,那不是陽光,而是金爛爛的金子,他甚至能聽到風裏的叮當聲。


    老天餓不死瞎家雀,他重獲自由了,這些天他長籲短歎,抓耳撓腮,風,穿堂風象女人的手,牽著他,拽著他,搖著他,他手足舞蹈旋轉著,跟風,比風快,“哈哈哈……”喉嚨深處流淌出浪花一樣歡快的激情,媽媽的,老子逆走鬼門關,又活了回來,那些象青苔一樣長在心裏的欲望,又酥癢難搔,象把柔軟的小毛刷,在他心縫裏,來回剔刷,他不自覺象軍人那樣:豎起右掌,“我保證:毫不利己,專門利人!”


    在那樣的節奏和氣韻,他穿著破舊的球鞋,一隻腳的大姆趾頂破鞋頭,象春筍鑽出來,他渾然不知,全然不顧,沿著彎曲、高低不平的小路,一路握緊雙拳,象參加軍訓一樣,甚至自我喊出,“一、二、三;一、二、三、四!”的口號來,難怪古人說: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貴為匹夫,極劇的悲,極劇的喜,從絕望到冉冉而升,僻如朝陽,新生似我意,他怎能不歡呼雀躍?從低穀邁向巔峰,一個過慣最悲微的生活的人,從死恢看到了複燃的可能,要麽死得淒慘,要麽活得光鮮,他這一次回去,必然迎來人生高光時刻,沒什麽的,他可以甩甩一頭草一樣肮髒的長發,聳聳雞架一樣幹瘦的雙肩: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沈冬秋,你要兌現你的承諾:副隊長!叫我王副隊長!嗯哼!王格揚這會兒有些瘋癲,他甚至大喊,“我胡漢三又回來了!”接著又說,“借我麩子,必須還我大米!分我糟糠,必須還我黑豆!”他雙手紮煞著,伸向空中。


    自我膨脹的火,燒得他四肢不著地,像騰雲駕霧一樣,一路狂奔。


    太陽疲了,跌落在地平線上,風軟了,貼著地麵溝溝壑壑栽筋鬥雲。不遠處嫋嫋的炊煙,柔若無骨,在霧一樣的霞影裏飄散,再而衰,的確,邁在鄉間小路上,王格揚兩腿酸軟,象喝醉酒一樣,慢慢清醒,隨著家的臨近,就象汽球掉在葛針上,他的少有的英雄氣概,象支離破碎的瓦片,散落在泥土裏,那誘人的灰黑,跟泥土一家,除過半天一聲羊咩咩咩,就是笨拙的老黃牛半天一聲哞---哞---哞----,他已經能夠聞見雞鴨鵝屎味,鼻子起二節,嫌棄連同鼻涕一同彈到地上,媽媽的,任憑你是孫悟空,隻要雙腳一踏進這片土地上,就如同泥牛入海,就算你使盡渾身解術,最終如石沉大海,幾千年的默守陳規,陋習已經如同青苔,從滲漏的地方,長滿心縫,心就一下悲哀起來,他已經是即將奔五的人了,人生日頭還有多長?曾經的荒唐,結出了寂寞的苦瓜,這就是社會主義?他算是鰥寡孤獨中的一份子,他沒有過愛情?哪怕是稍縱即逝的一瞬?沒有!確實沒有,他悲哀地想哭!三而竭,他頹廢想坐在地上,媽媽的,他是絕緣體?哪怕是啞巴、腿腳殘疾,甚至是楞子,隻要是母的,也能給他傳宗接代,就這也沒用!難道漂亮的、燒人的如同他媽火一樣旺旺的姚翠萍不待見自己,他就是阿貓阿狗,用來讓人嫌棄的!


    苗啟才隊長是聽到什麽風聲了,還是出於同情?亦或是良心發現?在傍晚時分,穿著破舊的衣裳,腋下夾瓶老白幹,悄不驚聲走進那個平時人鬼不沾破敗的院落,那天晚上,月色朦朧,星星爆米花一樣散落,他的行為很難解釋,算是鬼使神差,除了一瓶酒,就是一包他吃剩下的花生米,說它剩下都不太準確,是吃過,但剩得太多,足足裝了王格揚家的藍邊大碗一碗,難怪王格揚感激涕零。


    渠西生產隊隊不大,大約三百多人,沒有哪一個人親自登門,安撫一下他受傷的心,包括他的堂兄弟王格非在內,他要死要活,與人家無關,人家老婆孩子熱炕頭,哪裏抽得出時間來?就住王格揚家附近,超不過三家人,王格非甚至第二天聽他媳婦說這事,都有幾分意外,“怎麽可能?曹家人死完了?”語氣、表情、加上撫一下低垂下來的劉海,“你看見了?”他媳婦搖搖頭,“那你放什麽屁?”


    人情薄如紙,淡如水。


    除了這,苗啟才一個褲兜裏還裝了一個鹹鴨蛋。


    王格揚被這一幕感動得象公牛一樣哭了,短暫的幸福激流,象李白筆下的瀑布,正以飛流直下三千尺的速度,如石頭跌落進他心縫裏,象被電擊一樣抽動,搖曳的豆燈,把他驢一樣的身影投在牆壁上。


    其實苗啟才並不知道王格揚和沈冬秋達成某種政治交易,隻是哪根據惻隱神經動了幾下之舉,其實細析:王格揚那是被沈冬秋唆鬼上吊,隨口一說,後來形勢發展,許多人始料不及,王格揚陰差陽錯,被趕鴨上了架,人的命運,有時就那麽兜兜轉轉,不經意一個擦痕,改變了人生軌跡,據說苗啟才那一晚無心栽柳,結柳成蔭,他們是怎麽談話的?在怎樣一種情景下?時光推近,把他們當晚的情景演一下,你就明白:人可以一輩子沉淪,但瞬間覺醒,隻需要一個見縫插針的契機,所以後來王格揚發達了,視苗啟才為人生導師,苗啟才都不知道:他那一晚上功德無量!


    破舊的房子,網不住風,牆縫大大咧咧,可以插進去一掌,流浪貓和野狗,在他破屋子亂鑽,製造出聲響,門早已經東倒西歪,在風裏翻轉著響,掉下來隻是時間問題,他的床挨著灶台放,一堆破舊的棉絮,是他老子的遺產,平時阿貓或阿狗鑽進去,惱了還會在那裏掐架,拉個屎、撒個尿,也屬正常,隻要不被王格揚發現,就被他壓扁捂幹,偶爾曬個被,掉下個幹屎,不稀奇,破上有成片汙漬雲朵,他知道是狗尿貓尿,但在風裏,被風象鞭子一樣抽幹,他會站在陽光底,罵一句,“媽媽地,欺負老子,算什麽英雄好漢?”


    王格揚被抓走,有人看,甚至指指戳戳,悄不驚聲回來了,沒人睬,就象天空裏一滴汙水落進汪塘裏,悄不驚聲。


    苗啟才腳步重得,像鼓點,敲擊地麵,影子不緊不慢投在地上,仰躺著並沒睡著的王格揚驚悚一下,“誰?”做了虧心事,膽怯了正常。


    “我!苗啟才!一個人在黑咕隆咚做甚?我傍晚澆園地裏菜,瞅見你了!”


    “噢!找我甚事?”王格揚重又將欠起的身子落幹草上。


    “起來,有燈沒?喝酒!”


    “嗯?---不年不節,喝甚酒?洋油燈摔壞了,我還沒有請人弄一個,你也知道,我這一二十天……”他隻得坐起來,手紮煞在幹草裏亂抓。


    “蠟燭頭也沒一個?”苗啟才說著就一屁股坐在床上,把酒瓶放在破棉絮上,“酒我帶來了!”


    “好像有,又好像沒有,我想不起來了!”


    “你看你這日月過得如此恓惶,從鐵山來的,不沾一絲銅氣,吃不著五穀,卻還想著六味,就這還想姚翠萍?做夢吧!你下來,我就知道,你這裏要啥無啥,碗總有幾個吧?刷一下!”


    “有是有,怕是土沾塵染……”


    “你不會對我講:連水你都沒吧?”苗啟才歎一口氣,從懷裏掏出半截蠟燭,劃了一根火柴,點燃,豆星燭火被鑽牆風東拉西拽,“你說說:你這叫家嗎?去洗碗,菜我也帶來了!我這是脫褲子當當,沒法子再將就你了!那破門能不能關一下?”


    “不知道!去年冬天,就下大雪那晚,我想關來著的,差點兒倒過來,索性不管了!”


    “你這是家呀?還不如南邊小廟,你還不如搬上廟上住,至少晚上有門可關!”


    “那麽個清心寡欲的地方,我受不了,遠離煙火氣,金窩銀窩,趕不上自己狗窩!嘿,嘿嘿……”王格揚笑皮了,笑翻了,冷尿餓屁,接二連三放了幾個釋放出水汽的屁,“你來了,把我餓得半死的饞蟲釣上來了!”齷了許久的水,聽得見碗挖缸底的聲音。


    苗啟才幹嘔一下,他知道缸底會有許多青苔,這狗日的還不如一頭豬,看來是來錯了地方,但已經退不回去了。


    第47章:


    “乖乖個隆得咚,老娘要吃雞蛋炒大蔥……”王格揚興奮起來,拿著三個豁豁牙牙的碗,上麵滴著水,往灶台上一放,這碗恐怕有曆史了,也算是王格揚繼承的一小毛遺產,三個碗三個樣。


    “你咋不吃狗蛋炒大蔥呢?”苗啟才實在是不敢恭維,一口氣剛緩過來,就樂上了。


    “苗大隊長,辛苦你倒下菜,我去尿個尿,順道刷一下筷子,騰出地方盛酒,苗大隊長是好人呐,好人終歸會有好報:你就等著兒孫滿堂,官運亨通吧!”王格揚火燒飯燙一樣,手足舞蹈,這距離他公牛一樣嚎喪,不到一個小時,他在象鞋靠子(做鞋用漿子一層粘的布),板硬的衣服上擦兩下手,把衣服上的髒氣,擦到手上,走出門,又揮一下手,“還有花開富貴!”,隨手把長短不齊、粗細不一的筷子,熱缸底。


    “我今天腦袋是讓驢踢了!”苗啟才搖搖頭。


    當王格揚盤腿大坐在床上時,花生米已經被苗啟才抖落在碗裏,兩個鹹鴨蛋在灶台上,苗啟才就坐在一條隻有三條腿的板凳上,當端起碗那一刻,王格揚鼻子一酸,“苗大隊長,我謝謝你,是你讓我找回重新做人的尊嚴,來,我敬你,一切都在酒裏!”


    “來!在酒裏!”


    兩隻破碗磕擊出清脆的響聲。


    “不瞞你說:苗大隊長,這些年,我活瞎了,也往墜落裏活,有誰看得起我?”筷子夾起一粒花生米,往嘴跟送,手一抖,卻掉在床上,“媽媽地,連你也欺負老子?”“叭!”筷子猛地拍在灶台上,“我日你親親媽,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老子也要吃了你!”一個趔趄,差點兒跌倒,一隻腳踩在破鞋裏,另一隻腳叉在床,床象秋千搖晃起來,彎下腰,拾起地上花生米,扔嘴裏,“媽媽的,有點香,它跑不掉的!”


    “你坐下!”


    “一定的!苗大隊長,今後我必以你馬首是瞻,酒象汽油,隻一點點,就竄出妖豔的火苗,來!我再敬你!”不等人喝,他倒喝了一大口。


    “兄弟,姚翠萍是好,可她身後一大串油葫蘆,沒點兒真本事,你還就真養不活她們,即使跟了你,也會雞飛狗跳,弄不好,再給你戴頂綠帽子,得不償失呀!”


    “我聽你這口氣,咋是來給田家興當說客了?這碗裏的貓尿,不會是他送的吧?”


    “如果是這樣,就倒了它!”苗啟才把粗糙的手,伸到他麵前,端起他的碗,“誌士不飲盜泉之水;廉者不受嗟來之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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