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青不算俊人,但四十歲上下豐腴,從鄉下跳著腳進了城,身無長物,要賣年齡太大,鄉下有家,她不管不顧,那男人雖對不錯,可日子苦得象苦瓜,切碎抹鹽,擰下可是綠到心的汁,聞一下蹙眉,苦澀不堪,她逃了,在城晃悠幾日,碰上李國忠,李國忠鄉下有女人,他倒生得風流倜儻,但鄉下女人風抽日曬,曬出一張有斑的花臉,他雖嫌棄,礙於兒子,就躲在城裏,兩個孤獨的人,一拍即合,他是國營鋼廠會計,錢不是問題,就這樣生活在一起。


    各取所需,你管我吃喝拉撒,我用殘存的青春喂你饑渴的心。


    胡沁芳一挑簾,“妹妹和誰說話?”


    “不知道,不認識!”


    胡沁芳五十有餘,臉很黑,很會打扮,臉上有肉痣,剪斷頭發,十裏集那邊人,沒有丈夫,或是有丈夫在鄉下埋頭苦幹,屁股撅得如油壺,麵朝黃土背朝天,孩子象繩索,結結實實把他捆在鄉下,“喲,黑大個,咱倆是同胞兄妹,來那個?”胡沁芳做個下流動作,“中國的‘中’,上竄下跳!”


    李宜忠沒見過這麽老辣的女人,怔了一下。


    “老施,有客!”


    從正門走出來個搖搖擺擺的老頭,戴個老花鏡,老筋盤頭,象棵快要幹死的樹,生命不再有張力,萎縮幹癟,象燒地鍋的火棍頭,黧黑象罩過炭粉,“你找誰?跑錯地方了?”


    “沒有吧?”


    “誰介紹你來的?我們這兒可不隨便接待人?哪來哪回吧?”


    “不是!我………?”


    “老東西慪狼煙,往外驅韃子,拿人頭兌燙,別嚇唬人,要是毛不平在,你個老東西,又該挨克!我看你找捧的!”胡沁芳拾趣老頭,“一片萍或一片紅知道你壞她們生意,又揪你耳朵,讓你喊姑奶奶!”


    施仁德的臉,象搓過的豬肝,烏紫烏紫的。臉上是那種死皮,隻是沒有炸裂,如果炸裂,就會卷起。


    “黑大個,鄉下來的吧?我們都是鄉下人,甭怕他,惹急了,捧他!”


    心中石頭掉地上,腳就隨隨便便在那兒兜圈圈,範青大約憋不住了,跑著小碎步進了廁所,不一會兒細小的水流聲響起,瞬間聽得李宜忠麻酥麻酥,施仁德堵那兒,李宜忠沒法進退。


    “你去,那裏有春天!”胡沁芳扭頭進屋,“春暖花正開,它屬於你,更屬於其他人!春深春似海,千萬別淹裏!吃酒不醉,貪色不迷,此乃人生最高境界!不耽誤你好事了!”江湖氣息更濃烈些,她擺擺手,閃進屋內。


    施仁德一張半遮半掩的臉,眼不大,卻要凹凸出來,“你真要那樣?一片萍還是一片紅?”


    “這有什麽分別?”李宜忠不懂,初來乍到。


    “一個倆,一個伍!進來再說,別賊眉鼠眼亂瞅瞅,她們不是,她們暫時出去了,要等,輪著號呢!”施仁德那張臉,一看就透著斜性。


    兩個人不再說話,施仁德腳力不行,走路不穩,李宜忠隻得放慢腳步,要不然就踩著他腳後跟,大約失水太多,幹瘦成棍,整個人骨頭架上套層皮,皮膚成暗褐色,泥土色,但凡這種人,都在去墳墓的路上,就這樣,並不消停,他施的是仁德,還是人性?不可深究,身上散發出泥土的味道:鹹腥!


    “坐著等,要不了日薄西山!”施仁德一屁股坐在自製的軟床上,繩索雖透著歲月的風痕,但它軟軟如床,“我跟你說:一片萍叫徐翠萍,雙人徐,人是普通點兒,價格便宜去了,還可以包其整夜;一片紅叫王紅,人是個妙人兒,年紀也輕,排不上隊,輪不上號,啃她的人太多,價格不菲,人有偏癖:寧啃鮮桃一口,不吃爛梨半筐。你選哪個?自己挑,一個倆,有饒頭,可以多玩會兒,一個伍,噴了射了為止!”施仁德是病了?還就是這樣:一隻眼紅的,是那種揉爛的紅,歲月曾經蒼桑,長時間侵襲過他,算是飽經風霜,雙眉如劍,斜斜高挑,相書上說:此類人非奸即盜,果不其然,此人雖與奸盜無關,但與藏汙納垢有關。


    李宜忠吸吸鼻子,聞著話鋒裏透出的鹹、粘、黴的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找樂了,就要樂到底,哪會在乎幾個疔瘡蓋子(錢)?再說:錢雖不易,但有出處,毫厘之間,率性而為,如果心疼這個,就得卡死在憋屈裏,他自信不是那樣人,他要瀟灑走一回,“曉得了!萍是飄在水裏,紅是浮在天上,一個觸手可得,稱之為俗物,一個在浮遊天上,稱之為尤物,思之想之念之,必傾其心,得之,人生愉快愉悅於心,放飛自我!”


    “俗物你不要?”


    “家中有之,要享盡享,何必舍近求遠?”李宜忠有腳踏大地的穩當感。


    “尤物雖好,吮吸咂咬的人太多,也成……”


    “此言差矣!味好中百客之意,衝其名,為其味,舍俗納之,必有道理,命裏不缺,缺之其特,如不是這?誰人冒險一求?”


    “其實瞎燈摸黑都一樣!”施仁德眨巴下眼。


    “你是不懂得享受之道,其道之深之遠之密,藏於心,撫慰於心,你個老東西咋能懂?沒有其他人?”李宜忠奇怪。


    “蜂湧而至,夜深人靜,白天除非色膽夠賊夠肥,一般皆做正人君子,更何況男人興責,白天擔責,怎啃輕言放棄,除過那些散淡之人,就是敢於劈心之人,你屬於哪一種?”


    “後者,刀劈於心!”


    太陽從東移正,欲偏西之時,李宜忠外出,糊亂對付一口,還給施仁德捎幾根油炸鬼,搓搓油膩的手,上了廁所,撩起黑乎乎的家夥,從五肮六腹等下來的廢水,就噴射如泉,驢一樣黑乎乎直挺,尿出男人雄壯,尿出公驢的雄健,神器,器形長器形粗,可以如蒜錘搗碎所有的禁忌,達到魂飛魄散。


    範氏露水夫妻頂陽而出,戴著風尚軟帽,衣著時尚,墨鏡花傘,挎個坤包,李國忠不用收拾,就領導男性潮流。


    胡氏風趣,且一個人無碰撞,就默不作聲,後來來對野鴛鴦,俏得很,都是太陽鏡,茶色那種,嘰裏咕嚕一陣,就風一樣吹卷到門外,隻一會兒,就跳蚤一樣跳進來個女人,嘻嘻哈哈就進來。


    “老虱子,喂肚皮沒?”


    女人話裏透著裝嗲賣騷的味,李宜忠按捺不住,從硬硬的木椅上站起來,伸長脖子往外張望,可惜他不是大雁,沒有令人羨慕的長脖子,隻能拉長自己,踮起腳,跳過門牆的束縛,心就如鹿撞懷,撞得他趔趄一下,一個弧彎,手按桌上,他看見女人的腿,象一雙筷子,靈活點動,皮膚如麥,透著僵黃,如杏有斑,那種熱浪蒸發的熟,可酸可甜,乖乖,大褲衩,上身是自做的碎花合體布衫,象鴿子在撲騰,風剪陽五月,五月如水潑灑,最後的春天,女人急不可耐,提前暴露夏的意圖,揭開,猛地揭開,讓臆想隻隔一層布,男人的眼光犀利起來,象鋒利的刀口,在女人胸上剮,欲望的火花電閃雷鳴,那些光棍,赤裸的雙眼噴火,臆念象條蛇,在幽深的穀縫中,竄掇,草叢樹木被撞搖晃,那不是風的撩撥,而是噴射的欲望在撞牆。


    “喲,有人?你看啥子?小心看眼裏拔不出來:那是火釘,不是火針!”女人樂成了一朵花,男人是她們食物,可以獨享,更可以共享。


    李宜忠反而被她盯得不好意思,轉著圈看他,他是獵物?看著髒,吃著香,她第一次這樣定義李宜忠,“你……你做啥子?”李宜忠慌亂,女人長色,色膽夠大,踮著腳上夠。


    “吃你!啃你!不願意?”女人眼裏透著狐妖一樣必殺的藍光,香氣,撲上去的,用以掩蓋腐植質的糜爛的味道,廉價的香蓋住糜爛的臭,這是通行的辦法,女人年界四十,卻做小女生的嬌羞,男人惡心。


    李宜忠可以斷定:這是一片萍,她有些老,皮僵,眼角折疊,如水波浪,清風習來,水波可以不興,但感覺,男人第六感覺,確定她身份。


    “你先坐下,象個瘋子幹什麽?”施仁德撇撇嘴,醋意大發。


    “你管我?多管閑事,是要多吃屁的!”女人翹臀,伸手反夠涼鞋上護帶,就伸到李宜忠胸下,這是妥妥地誘惑,“哪兒來的黑大個?”


    “鄉下!”


    “廢話,你我都是鄉下,東鄉下還是西鄉、南鄉還是北鄉?”


    “你是查戶口的?”施仁德醋意大發,象豬在嗯哼亂拱,把不滿宣泄在臉上和情緒裏。


    “我就要問,說不定我們有親戚關係呢!”徐翠萍動作誇張,語腔浮躁,她不耐煩施仁德,“你不能一邊去?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給你臉了!”


    “你……!”


    “你要做啥?你行嗎?你老了,惜命吧,有些山你爬不動了,老在山上怎麽辦?雖同情你,但同情不是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沒有辦法的事,心可以無限大膨脹,行為不可以,要懂得收斂,要不然死了心都不甘!”徐翠萍算是使盡渾身解術,要拿下李宜忠。


    李宜忠閱女人無數,是情場老手,手丫丫裏長著強悍毛的老手,毛的顏色,黑裏透狐尾的蒼黃,女人的伎倆,就那幾招,招招可拆可解,他聲色不露,笑笑,“你別笑他老,有一天,我們一樣:刀槍入庫,放馬南山!”


    扯會兒閑篇,太陽執扭,西斜也要射進門內,那是撩光,有個老頭推門進來,“有人嗎?俺找碗水喝?”


    “水沒有,尿有,喝不喝?”


    “隻要解渴敗火,啥都行,山西人就喝尿,你有?”順著女人的話浪,他就附上水跟了浪來,“徐老半娘,一聽就是你,媚在骨頭裏,跟俺走,咱有密地,去不?”李宜忠是黑,黑不到人家那份上,黑得油亮,黑成漆,且胡子邋遢,老了點兒,壯實,衝李宜忠施仁德點下頭,那意思:借光。


    “走就走,你能吃了老娘!”女人不是驢,有驢性,借坡就下,“走著,老娘今天聽你擺布!”那雙筷子腿,撩起來有節奏,抬起來就走,走得沒影。


    又老又黑的男人,揚下手,“回見,我得趕緊,她要走丟了,不好找!”雨點有腳,就急急敲打在地上。


    李宜忠歎口氣,太陽的頭扭得太過厲害,那浮光乍長乍短,被風搖曳著,楝樹開著細碎的粉紫花,石榴裂開緊閉的嘴,象要吐著什麽。陽光中含金量太高,晃人雙眼,施仁德在軟床上睡著了,嘴張得象個山洞,屎黃的大牙齜著,伴著鼾聲,呼出口臭,李宜忠望斷秋水,時間跌坐在沸水裏,滾燙滾燙,逢勃的熱浪直撞進來,施仁德防火防盜防宜忠,本身修理自行車的差事,也不想著開張,正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叮鈴鈴……”清脆的鈴聲響起來,施仁德驚一下,坐直了身子,“她來了,我走了!”他搖搖晃晃就打著哈欠出去了。


    “有人沒?”女人的聲音。


    “有!黑大個,等你一大上午了,咋這會兒才來?”


    “事纏的!”


    李宜忠聽得分明,心在那兒如鹿撞懷。


    女人聳聳肩,就笑著走進來,“你叫個甚嘞?”


    李宜忠從板凳上彈跳起來,“李宜忠!”


    “你專門來那個?”女人不大,也就十七八歲,模樣的確長得水靈,一雙靈動的大眼,羞澀如同桃花,塗染在臉上,穿著粉紅色皮衣,脖子紮著紗,臉皮白生生的,胸前活物高聳,個子不太高,僅憑一張生動的臉,就叫人無法忘懷,紮著一條細長的辮子,低垂到腚盤上,身上散發著香氣,明眸利齒,牙小且白排列整齊,眼裏溢水,水可淹人,腥紅的嘴唇翕動著,人比人氣死人,她沒有徐高,塊頭也不及她大,但就膚色:一天一地,白得有光潔,女人回身關門。


    李宜忠就竄到她身後,閉著眼,嗅著她身上香,一雙粗黑的大手,在空中抓撓,喘氣聲象宣泄的水。


    “還沒談好,還沒那個,你就……”


    “不用談,都是你的!”一張豬嘴就在手上吮咂舔咂起來,他一隻手抱住她,另一隻手從口袋裏掏出一大把錢,撒在床上,就把女人連抱加推帶壓,撲在床上,溫熱的嘴,已經不滿足手的誘惑,拉開手,直奔臉。


    女人推開他,從他胳膊下拱出來,數出五張十元錢,放在衣袋裏,站床前,“來吧!雄糾糾,氣昂昂,它要跨過鴨綠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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