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歸幽冥的時候,她在黃泉路上又遇上了那個少年。彼此寒暄了幾句,她向那個少年道了歉,並問他可曾後悔?


    少年卻搖了搖頭,摸著腦袋笑說道,“大概知道後來之人,再如何做也代替不了你。我不想將就,不想耽誤了自己,也耽誤了別人。不過……春去秋來,打理著院中曾與你一同栽種的花草,翻翻我們那時一道看過的閑書,曬曬太陽;再老一些的時候,就教些孩童認字,這樣日複一日的等你……一眨眼,一輩子也就這麽過去了。其實,也算是挺美好的一生。”


    少年落寞離開的時候,一隻黑發青衣、長相尤為嚇人的女鬼一把扯住了她的袖擺,同她說,“黃泉路上來回穿行的,不單單隻是新死的鬼,有一大部分都是在等人。像我,就是在等一個仇人,等他路過黃泉的時候,我能像當初他掐著我的脖子一般的掐著他的脖子,問他為什麽要負我。我在這苦苦等了二十多年……而那個人,我見他在這徘徊了整整五年都不曾離開,想必是在等你吧!等著和你圓一場正式的告別。”


    那一刻,老嫗鬼的心似是被什麽東西深深的紮了那麽一下子……想著生前她的的確確欠了他一句告別,想著在黃泉告別過後,他們二人的緣便就會這樣徹徹底底的了斷……


    幾日後,老嫗鬼在孟氏湯鋪的長長隊伍前攔下了他。


    “阿珩,你……還願不願等我?願不願意再等我一次?這一次,我新找了個無憂小鎮賣傘的活計,待我攢夠了銀錢,便換得一份承諾送給你,如何?”


    “好啊!”少年爽朗的笑了,眉眼之間依舊溫柔。


    ……


    老嫗鬼與無憂居做了協議,若她通過賣傘為無憂居引薦一千四百萬位客人,無憂居便贈予她那喝了就能同所愛之人相守三生三世的合巹酒,以作酬謝。


    自此,少年在家中製作傘架子,描繪傘麵花色;老嫗鬼再將做好的紙傘風幹收好,拿到無憂小鎮的鋪麵上去售賣。夫妻二人攙攙扶扶,轉眼竟已在冥司待了有三百多年之久。


    隨著傘鋪的生意愈發的昌隆,夫妻二人還到楓顏的地界,雙雙給自己多接了一對巧手。老嫗鬼也習慣成自然的,見鬼魄要離開無憂小鎮,便會上前對著那鬼推銷上一句,“不去無憂居轉轉?”之類的鬼話。


    漓江顯然有些被老嫗鬼口中的折子戲打動,她在原地站了站,又笑嘻嘻的扶著肩頭的煞煞往無憂居的方向去了。


    “煞煞,看會兒子折子戲也不錯。小薑那兒有栗子大的葡萄,南瓜子大的葵花籽,剔除了無憂配方的紅豆年糕湯,醬肘子,翡翠餃子,菜丸子……都是你喜歡吃的。聽聽折子戲,遲些再幫阿顏認親兒子,也不耽誤這一時半刻的,對吧?”


    煞煞難得的沒和漓江強嘴,也一個勁的點腦袋稱是道,“誰說不是呢!”


    ……


    穿過一路的翠竹杏枝、涼亭蓮湖,便到了老嫗鬼口中的無憂居。


    無憂居是由先前的孟氏湯鋪改建而成的,仍保留著路邊湯鋪的淳樸特色,但在氣勢與格調上,卻是蹭蹭拔高了好幾個層次。當然,這也離不開楓顏的出謀劃策。


    無憂居占地二十裏,以假山亭榭、花樹綠植間隔成大小不一的十八個區域。每一區域皆設一方戲台,台下參差錯落的分散著石桌、案幾、秋千、假石等,供看客自由落座。這些坐席有的安置在花樹底下,品茶聽戲的同時,若是有香風拂過,還能帶出幾點子花雨散落,別具雅意;有的安置在流水邊邊,落了幾點子碎瓣的酒菜自水渠上遊飄至下遊,聽戲賞景、吃菜飲酒的同時,耳畔還能傳來流水潺湲的聲音,野趣非常;有的安置在假石上、粗樹枝上、秋千上,執一壺熱酒,或倚靠或臥伏,一出戲便就就著這半夢半醒的光景稍縱而逝去,閑散且富有詩意……整一區域看來,就像是個小規模的庭院小宴一般;一批盡興而去,另一批又趁興而來,看官們來來去去,仿佛這場小宴永遠也不會有散場的時候。


    漓江擇了個流水邊邊的席位落了座,她的前邊是一隻骨瘦如柴通體黝黑的木炭鬼。木炭鬼坐在一棵粉瓣飄零的花樹底下,掰著菱角喝著涼茶,頭上還簪著一朵白中透粉的芍藥花。她的斜後方落座的則是一位通體冒著綠光的蜥蜴小妖,小妖伏在粗粗的歪脖子枯楊上,拎著一壺霜降酒,吐著粉中綻紅的長舌頭,醉醺醺的說著夢話。


    一隻三頭六臂的小二鬼,三個長脖子上掛了三條白布。他遞給漓江一份菜單,伸出其中一顆枯腦袋湊到漓江的跟前,殷勤的笑問道,“客官要點些什麽?”


    漓江見他招呼著自己的同時,另外兩隻腦袋又伸向了另外兩桌的客人,問出了同樣的問題。她不禁吞了口唾沫,目瞪口呆道,“你這……同時招呼三個的,就不怕出錯麽?”


    三頭六臂的小二鬼亮出一隻手,拍了拍自己瘦弱的胸膛,成竹在胸的保證道,“客官放心,準錯不了!菜單上都標有桌號,您勾了什麽菜,照著這個桌號,就給您上什麽菜,是一碟子也錯不了的!”


    漓江讚歎的點了點頭,垂眸勾選了十幾道可口菜品後,長舒了一口氣,意興盎然的伏在憑幾上,等著新折子戲的開場。


    ……


    戲台之上忽地傳出了幾聲氣勢恢宏的鼓響,幾個細胳膊細身子的小人鬼“咚咚咚”的踩著木戲台子,蹦蹦跳跳到了戲台中央,將那麵自擂自響的大鼓抬至幕後。戲台上忽地升起一陣嫋嫋的輕煙,白色的靜靜徜徉著的似幽靜的小河一般。一隻戴著白色麵具身著墨綠衣袍的癆病鬼從後台竄出,在戲台上簡單的舞了幾圈後,挨著白色輕煙匯成的“小河”咿咿呀呀地吟詠道,“鄙人溫嶠,行至牛渚磯,忽聞水底有音樂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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