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鎮是個地地道道的鄉村小鎮,小鎮占地方圓不過一千八百裏,鎮中青石鋪路,白牆青瓦,小橋流水,景色別致非常。


    漓江初到此地之時,正值無憂鎮的冬季,一兩點雪沫子如同春季的毛毛細雨一般,稀疏淺淡的飄散下來,還未落地,就化成點點細雨,濕濕潮潮了一片。


    她手執一柄繪了三兩隻桃枝的杏色油紙傘,又用了淡淡的法力加持,也阻隔不淨這綿密微寒的濕氣。


    小鎮中滿栽楊柳鬆竹等植,在這纏綿悱惻的小雪澤被下,葉片枝丫皆掛上了一層薄薄的冰晶;冰晶透明雪白參半,又襯的楊柳鬆竹等植愈發的蒼翠欲滴。若不是小鎮中的青瓦碧階還附著有寡淡的雪漬,勾欄院落裏也還有幾支傲雪寒梅或濃烈或素雅的綻放,道一聲春寒料峭也不算是不合時宜的。


    走了許多的路,漓江擇了一處名喚“孟氏湯鋪”的小鋪歇腳。點了一壺“君山銀針”、幾碟子零食果脯並一碗熱騰騰的年糕紅豆湯,便托著腮閉目養神等待上菜。


    高台上,頭發花白的說書先生,手拿一柄降色紙扇,正繪聲繪色的說著宦娘與喬生的愛情故事。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喬生與宦娘在香神祭慶典上一見鍾情,矢誌不渝。卻因著彼此身份懸殊,這段愛情,注定為世俗所不容。即便之後,兩人曆經了這世間的千難萬難,也終是無法撼動,這世俗眼光分毫……最終,二人相約在上元佳節之時,雙雙服毒酒殉情。當夜,街市上,行人往來熙熙,四處張燈結彩,好不熱鬧。城中,門當戶對的才子佳人們皆相約一起,手提一支精巧蓮花燈,出雙入對於湖邊放燈祈福。唯有喬生的‘喬氏書齋’冷冷清清,四下竟都掛了白。二人皆著一身紅衣,執手淚眼,相約共赴黃泉。”


    白發老者頓了頓,感慨道:“可歎一朝倩影香消落,寡恩薄情喬氏郎。兩人手執毒酒,相交而飲,一盞下肚,殞命的卻唯有滿腹才情的宦氏女!她的落魄殘魂孤苦無依地到了冥司,領了‘擅自了解性命’的罪罰,下了苦水地獄百年。百年間,她在地獄飽受苦楚,一襲嫁衣浸滿血色,直至刑罰了結,她也未曾等來自己心心念念的喬生。”話畢,白發老者垂眸做哀思狀,淒淒慘慘的將宦娘在地獄的苦楚抑揚頓挫的又吟唱了一遭後,不慌不忙的端起右手邊的茶碗,慢吞吞地拂起了茶沫子……


    ……


    在這“一盞茶”的沉默中,坐下的客人皆麵露哀歎之色。


    有的說:造化弄人,冥司那麽大,定是無緣錯過了,原來在人界無緣的兩個人,即便是做了鬼,也是做不成夫妻的。


    有的說:定是喬生貪生怕死辜負了宦娘子,可歎那樣玲瓏蕙質的妙人,竟為了這樣的人折了性命。


    還有的說:許是喬生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此後,他們必定能解開疑團冰釋前嫌,歡歡喜喜的在一起的。所謂矢誌不渝的愛情,總是要經曆些蹉跎與波折的。非如此,方才能彰顯情愛的彌足珍貴!


    ……


    不多時,驚木一敲,白發老者清了清嗓音,繼續道:“且說百年之後,宦娘離了十八層煉獄,便在冥界與人界四處打探喬生的消息。三五年下來,拚拚湊湊方大致勾勒出事情的全貌。殉情當日,宦娘前腳一去,喬生後腳便被過路的東方青帝給救了回來。遙想,東方青帝征戰四方、殺伐決斷,司春回大地、萬物輪轉,卻從未聽聞他還有救死扶傷的癖好。可偏偏就是在中元那日,他就是救下了本應殞命的喬生。喬生醒後,對著身側宦娘的屍首,痛哭了一夜。翌日,天微亮,喬生便神色恍惚的張羅起安葬宦娘的事宜。待到宦娘下了葬,他又生起了大病,一來二去間,竟硬生生地將再次殉情的計劃給徹徹底底的耽擱了,且這一耽擱就耽擱了七年。在這七年裏,喬生雖自暴自棄醉生夢死,身旁卻多了一位愛她護他的貴家小姐。貴家小姐玲娘為了喬生與家人決裂,貴家小姐玲娘為了喬生蹉跎了年華,貴家小姐為了喬生情願以死明誌……問一句:如花美眷相隨,安能坐懷不亂?歎一句:深情厚誼如何辜負?情之所起如何能藏?果不其然,喬生玲娘終在人界喜結連理,而後更是育有一兒一女。‘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焉!’此言也正是從那時興起。”


    “這喬生真是豔福不淺啊!”一俊俏公子唏噓道。


    “豔福?哼!薄情寡恩之人,就該千刀萬剮。宦娘也真是瞎了眼!”白衣女子怒斥道,杯子一摔,茶水濺落了一地。


    俊俏公子被碎盞一驚,不悅的辯駁道:“姑娘此言差矣,喬生待宦娘是真情,為了宦娘他何曾畏懼過生死?喬生對玲娘也是真情,難不成他要狠心辜負了玲娘,眼睜睜看著她也香消玉殞了,才算是情深義重?你們女子,對這世間的郎君,總是太過的苛刻了!”


    “就是!我若是宦娘,既是自己喜歡的,自然也是樂意郎君在人界能另覓佳人,順遂一生的。既都願意同自己一道殉情了?何必斤斤計較?”桃衣女子附和道,舉手投足盡是一派的清高淡漠。


    俊俏公子聞言,樂滋滋讚道:“是了,他們之所以錯過,不過是命運弄人罷了。喬生前前後後皆捧著一顆真心對待,何錯之有!”


    白衣女子聞言,看了看那桃衣女子,又看了看身側的俊俏公子,氣的雙眼泛紅,怒罵道:“你們!你們!你,同為女子,卻一心討好男子,你附和他的話,就以為得了天底下所有男子的讚護了?殊不知越是順其心意,越是被看的輕賤!你!你們!哼!你們將‘情’字看的這樣的輕淺,嗬,最好你們永遠不要是被辜負的那方!”


    “她居然急了?”桃衣女子挑眉,幸災樂禍嘲諷道:“起初我還不信,竟真有人腦瓜子這樣的淺,性子這樣的——天真?”


    白衣女子聽如此說,更是氣的身子打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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