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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節江老頭


    李易在雲山別院苦讀了幾年儒道經典,但那隻能算做是打基礎,正所謂“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作詩更講求個急智,如漢高祖劉邦,根本就是個沒讀過書的“流氓”,然衣錦還鄉時做得的《大風歌》,其中豪邁,曆來為人所頌揚。


    李易望著窗外巍巍衡山上的雲卷雲舒,霧起霧落,心中靈機一動,頓時思緒如那泉湧,張口便吟道:


    “衡山蒼蒼入紫冥,下看南極老人星。


    回飆吹散五峰雲,往往飛花落洞庭。”


    李易一闋詩才吟罷,身邊的蘇媚便使勁的將一雙玉掌拍得“啪啪”作響,興奮的叫喚起來:“好啊好啊!真是好詩,好詩!”


    等得蘇媚拍掌完畢,才發現周圍的人兒都鴉雀無聲,蘇媚這會兒也變得不那麽自信起來,悄然的對身旁的孟沛問道:


    “孟書生,我師兄的詩怎麽樣,很差嗎?我覺得還可以啊!”


    “李兄之才學絕高八鬥,富滿五車,李兄之思想恣意汪洋,天馬行空,真個是詩仙重生,亦不過如此啊!”


    孟沛擊掌歎曰:“君公子之詩占得‘規矩’二字,朱姑娘之詩占得‘大氣’二字,在下之詩占得‘方正’二字,然李兄此詩,卻是占得‘飄逸’二字。”


    那邊嶽麓書院君不器與朱微顏二人亦是點點頭,顯然同意孟沛的說法。


    修道者講求超凡脫俗,參悟天地至理,所以修道者們喜歡詩仙李白那種飄灑清逸,率性而為的“嫡仙人”之風,而非詩聖杜甫那種反映社會,針砭世事的現實主義風格。


    幾人才說著,這時候客棧外走進來一個老頭子,老頭子身子傴僂,頭發蒼白,一手捧著個嵇琴(二胡),一手拿著個破碗,原來是一個賣藝的琴師。


    老頭子見得這麽多人聚在了一起,那雙昏花的老眼一亮,彷佛想要上來問一番誰人要聽支曲兒,可是又見得氣氛不大對頭,便畏畏縮縮的想要退下。


    “江老頭兒,你別跑,等會兒這裏的幾位名門大派的才俊們要表演一番‘樂’技,你且在旁邊好好學習。”蘇胖子眼尖,叫住了那琴師江老頭,顯然與這江老頭甚為熟悉,道:“省得你以後老是拉那些哭哭啼啼的曲兒,將我客人全部都給嚇跑了。”


    江老頭無奈隻得上前,與著一眾人作揖道:“小老兒姓江,托南嶽客棧蘇老板之福混口飯吃,得罪之處,還請多多見諒。”


    江老頭說罷,尋了一僻靜的角落抽了條板凳坐著,卻是就在李易身旁不遠,李易見老頭滿臉皺紋,瘦骨嶙峋的甚為可憐,便將桌子上一碟未動過的觀音筍與雁鵝菌端了過去,朝老人家點了點頭。


    江老頭受寵若驚,趕忙拜謝,道:“老頭我尚未獻曲,實在受之有愧啊,小哥兒真個是菩薩心腸……”


    江老頭突又想到李易乃道士打扮,這會兒誇獎人家菩薩心腸,很不妥當,趕忙誠惶誠恐的改口道:“是真人心腸……”


    佛教將“覺悟眾生”的人稱呼為“菩薩”;道教將“修真得道”的人稱呼為“真人”,佛教有四大“菩薩”(文殊、普賢、觀音、地藏),道教有四大“真人”(南華、衝虛、通玄、洞靈),“菩薩”與“真人”的地位大致相當。


    李易不禁莞爾,示意不礙事,笑道:“菩薩也好,真人也好,皆不過是我等修道者的一個稱謂罷了,老人家不必在意。”


    “先前貧道與身邊的和尚說過,此次作詩,需要又快又好!”天玄子眼光掃過眾人,在李易身上停留了片刻後,抬頭望天道:


    “鄒城孟家一方占得個‘好’字,嶽麓書院一方占得個‘快’字,所以貧道判定這次比詩,雙方打和。”


    天玄子一語既出,眾皆嘩然,先前孟沛評論眾人之詩時,說李易之詩占得“飄逸”二字,連嶽麓書院君不器與朱微顏二人亦是承認的,昔年唐代司空圖做《二十四詩品》時,將“飄逸”列為詩之上品,是要高於“規矩”、“大氣”、“方正”的,所以眾人隻當這一回合為鄒城孟家贏了,沒料到天玄子卻是個這般結論。


    嶽麓書院莫不從、寧不平二人喜形於色,趕忙道:“道長所言正是,平局之論,很是讓我等心服口服。”


    蘇媚可不幹了,跑到天玄子與慧空二人麵前,拿著桌子上麵的茶壺,將桌子敲得“咚咚”作響,裏麵的雲霧茶灑了一桌,蘇媚瞪著一雙大眼睛,恨恨的道:“道士,和尚,你等是不是受了嶽麓書院的好處……”


    旁邊蘇胖子看得他那個雕花茶壺心疼不已,趕忙站起身來,勸阻蘇媚道:“本家當心,本家當心啊!”


    “南無阿彌陀佛!”慧空雙手合十,宣了聲佛號,道:“眾位施主既然請天玄子與貧僧做了裁判,便當尊重裁判的判決。”


    “恩,天玄子道長與慧空大師說得正是,比詩之前,確實定下規矩‘又快又好’的,此次比詩打和,亦在情理之中。”孟沛歉意的向李易望了一眼,點頭道。


    孟沛雖覺得不妥,但找不到反駁的理由,以孟沛的性子,自不會去強求,所以幹脆承認。


    蘇媚冷哼一聲,藐了孟沛一眼,一副你是白癡的模樣,但也沒有再繼續糾纏下去,讓眾人,尤其是那蘇胖子大鬆了一口氣。


    李易亦有些奇怪,今晨自己剛來這客棧時,天玄子與慧空二人在那裏鬥嘴個不亦樂乎,這會兒這麽卻異口同聲,思想這般的統一了?


    聽蘇胖子說,兩人在南嶽衡山大廟進行每十年一次的比武,都進行第五次了,能行這等事情者,怎麽會刻意的去包庇哪一方?


    且不管幾人歡笑幾人愁,比賽還得繼續進行下去,既然比了“詩”藝,接下來便應該是“琴”藝了。


    朱微顏朝身旁的君不器點點頭,君不器會意,遂向著眾人道:“第二場‘樂’藝,我嶽麓書院便由朱師妹一人應戰。”說罷,君不器退後幾步,為朱微顏讓出一片空地來。


    朱微顏明眸皓齒,落落大方的向眾人行了一禮後,從君不器手中接過一個包袱,拿出一張白色絲綢織就的布席,整整齊齊的鋪在地上。


    朱微顏提腳一閃,翩若驚鴻,動作之輕盈灑脫,若輕雲之蔽月,若流風之回雪。待得眾人回過神來,朱微顏已然如一朵悄然綻放的花兒,盤膝坐於布席之上。


    那般的儀靜體閑,那般的柔情綽態,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芙蕖,是濯清漣而不妖的水蓮,眾人的心神都被朱微顏的一舉一動牽掛著,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似生怕驚動了朱微顏。


    李易心道:所謂美女,應以花為貌,以鳥為聲,以月為神,以玉為骨,以冰雪為膚,以秋水為姿,以詩詞為心,指的當就是朱微顏這般的人吧。


    倒是蘇媚,看了看朱微顏,又看了看李易,隻慢慢的將嘴角癟起……


    朱微顏麵上悠現端莊而聖潔的光芒,從那淡黃留仙裙中伸出潔皓雙手,芊芊十指一揮間,望膝上一拂,隻見一片七彩光華閃過後,在朱微顏的身前驀的出現了一台伏羲式樣的長琴。


    長琴渾古樸素,以白玉為足,以鹿角為胎,一看便知非是凡物,琴身斷紋不同於一般的小蛇腹或小牛毛斷紋,而是那一圈接著一圈的小圓圈。在琴背池邊,有金色的隸書陰刻著幾個小字。


    “且慢,姑娘手中之琴,可是傳世名琴‘九霄環佩’?”那才進來不久,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琴師江老頭突然站起身來,來到朱微顏麵前,雙眼放光,盯著那朱微顏手中之琴問道。


    雖是同一個人,但江老頭這時候精神矍鑠,好像片刻間便年輕了數十歲,哪裏還有先前半分的猥瑣老邁?


    李易有一種感覺,江老頭的舉手投足間似乎便是一闋歌曲,以天地為譜,以空氣為弦,以身心在彈。


    不過李易更多的卻是錯愕,這年代,江湖高人們都喜歡扮豬吃老虎麽?自己上次遇見的鄒半仙如此,這回遇見的江老頭也是如此。


    朱微顏見得江老頭居然認識自己手中之琴,亦是有些吃驚,不過朱微顏很快便恢複了過來,稽首道:“老人家好眼力,小女子手中之琴,正是那‘九霄環佩’!”


    “哈哈哈哈……傳世十大名琴中,排名前四的號鍾、繞梁、綠綺、焦尾早已湮滅而不複流傳,排名第五的春雷名琴也是消失千年,今日某家得見排名第六的九霄環佩,實在欣喜,當浮一大白啊!”


    江老頭一把抓起桌上的茶壺,直望嘴裏倒去。


    “喂,江老頭,你說完了沒有,說完了便閃一邊去,莫要擋著我等的比試了!”眾人還在驚詫於這江老頭的來曆時,天玄子已經在旁邊發話了。


    聽天玄子的語氣,兩人似乎也是相識。


    “恩,不錯,江湖傳言的三大美女中,靜照天璿靜璿有一支寒玉拂塵,傾國傾城顧子傾有一把寶劍,而微顏無雙朱微顏卻是以琴聞名,今日我等當一飽耳福!”江老頭自顧自的說了句,便顧不得太多,在地上寬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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