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趁著田崇光覲見皇上的空擋,回了一趟未央宮。


    淮淮跟在後頭道:“不是要去禦書房麽,怎的又回去了?”


    何晏神色倦厭,“閉嘴。”


    淮淮四下裏看看,“旁邊又沒人。”


    何晏不再答話,直徑進內殿尋了紙筆出來,蹙眉沉思片刻,便將心底的念頭一筆筆的鋪在紙上。


    隻半盞茶的時辰,便已提筆落定。


    立在殿外的宮女猶豫了半晌,深吸一口氣,將午膳端了進去。


    盈盈全無平日裏的悠然自得,雖冷著一張臉,卻是麵色煞白,眼眶紅腫。


    淮淮隻想著伸頭去看何晏寫的那簡短書信,便也沒功夫去看盈盈。


    盈盈福一福身子,將那幾樣精致小菜紛紛擺上桌麵,待收拾妥當了,才慢騰騰的將那碗藥拿出,剛擱在桌麵兒上,卻連食盒都來不及收,逃一樣的轉身出殿。


    何晏眼皮一抬,音色極冷,“站住。”


    盈盈停在門檻處,聲音有些抖,“奴婢在。”


    何晏看一眼那碗藥,再去看盈盈,瞳內幽黑如淵。


    盈盈觸目驚心,忙上前將那碗藥收入食盒,恭恭敬敬的端了出去。


    淮淮看的發愣,轉而道:“你又嚇她。”


    何晏低頭不語,隻將紙疊了收入袖兒內,正要出去,卻給淮淮攔住,


    “不吃飯了?”


    何晏頭也不回,“走。”


    “上哪?”


    “去便知道了。”


    淮淮看看飯食,卻也不覺得餓,便道: “這回便依你罷。”


    兩個人剛出了主殿,正瞧見盈盈將那一碗烏黑的藥汁潑在地上。


    殿外的小太監呆立在一處,眼巴巴的瞅了片刻,忙上前阻止,


    “姐姐且慢,這可是好東西。”


    盈盈給春寶一推,險些絆了一跤,正想發作,可抬頭瞥見淮淮,竟生出幾分怯意來,


    “你想要,日後都給你。”


    春寶聞言忙搶了碗過去,將剩下那丁點兒藥汁喝的幹淨,咂嘴舔舌,好一個稀罕。


    盈盈眼底失神,挑了唇角笑一笑,“瘋了可也好,到時候敗露了,皇上差人來砍我的頭,你也不怕受牽連。”


    言畢,便轉身沒入了小廚房的門口。


    春寶抱著碗啃了半晌,這才依依不舍的擱下,再想著找盈盈,卻連個人影都尋不見。


    何晏停在宮門口,忽然拿定了注意一般,同春寶輕抬了下手,


    “你過來。”


    春寶訥訥的轉頭,靜了片刻,眼底才有些光亮,


    “淮淮?”


    淮淮笑道:“怎的還不認識我了。”


    春寶幾步上前,撲了上來,“我像是許久都未見著你了。”


    淮淮聞著春寶身上的酸氣,禁不住蹙眉,“我天天在啊。”


    春寶的烏紗抵在淮淮身上,“淮淮,我昨個習武的時候…”


    何晏冷聲打斷了春寶,“你同我出去一趟。”


    淮淮看何晏一眼,“叫他出去作甚。”


    何晏道:“叫這太監幫我送點東西。”


    說著便將袖兒裏的紙條拿出來,盯緊了春寶,“這個東西你收好,若是掉了,我定卸了你的腿。”


    春寶聞言後退了兩步,雙拳當前,擺出陣勢來,“你且放招過來罷。”


    淮淮見著忙上前圓場,“何兄弟給你東西呐,並非要同你比武。”


    春寶收了招,“何兄弟?”


    淮淮想起來一樣,指著身側何晏道:“忘了給你引見,這便是何兄弟。”


    春寶揉揉眼尋了半晌不見人,隻糊裏糊塗的對著淮淮所指之處躬身一鞠,雙手抱拳,“在下姓張,見過何兄弟。”


    淮淮轉過頭,正欲開口,卻見何晏早已出了宮門,隻留的衣角翩翩,自虛空裏劃出個暗影兒。


    淮淮不敢耽擱,拉著春寶就往出追。


    待近了禦書房,兩個人立在外頭站了半個時辰,便遠遠的見著那緋袍玉帶的大臣給個老太監引著出來。


    何晏轉頭去看春寶,“紙條呢?”


    春寶抹一把嘴上清涕,“啥?”


    何晏強忍了火,將春寶拉的近了些。


    又從春寶身上將紙條摸出,塞入他手心,接著指指著前頭,


    “可見了那穿紅衣服的?”


    春寶順著望過去,點點頭,“恩。”


    何晏道:“你拿好這紙條,待會上前問他是不是小桂子。”


    春寶歪頭去看何晏,“小桂子詐屍啦?”


    何晏抬手給了春寶一下,“隨便,小李子也成,你隻記住了這樣問他便可。”


    春寶烏紗又給砸了個坑,捂著頭道:“知道了。”


    “到時候你再將這紙條塞進他手裏,說是他昨個答應了王宮女,幫她出宮帶些脂粉回來,明細都在這紙條上。”


    春寶道:“我那還有一盒,不如賤價賣給王宮女?”


    何晏滿眼殺氣,“你再多廢一句話我就宰了你。”


    春寶撇嘴埋怨,“淮淮,你怎麽竟變的這樣凶。”


    淮淮道:“我可什麽都沒說呐。”


    又側頭去看何晏,“何兄弟,你快來說兩句…我忒冤枉啊…”


    何晏麵無表情,眼看著田崇光越發的近,便推一把春寶,


    “去!”


    且說那田崇光給元荊叫過去問了半晌的話,眼下正是心緒難平。


    寧月關昨日南下,可東南的局勢並不喜人,方才剛得了戰報道的是流賊又占一城,正巧是寧月關要上任的地方,元荊得知後勃然大怒,勒令自己今日就將東南督師的名單呈上去,著實給自己出了個難題。


    田崇光眉頭深鎖,長歎口氣。


    百般思索間,卻給一陣急促的腳步打斷。


    淌著鼻涕的小太監伸一雙髒兮兮的手,揪緊了自己的朝服,“你可是禦膳房的小六子?”


    那領路的老太監一愣,轉而見是春寶,忙上來拉扯,


    “蠢驢!朝廷命官豈是你這等下賤胚子能戲弄的,快快鬆手。”


    春寶給老太監打落了烏紗,頭上的發髻有些發散,可想著為了淮淮,卻依舊咬著牙將紙條塞入田崇光手心,


    “隔壁的宮女姐姐給你的,讓你給她捎的東西都在上頭呐,回頭一起給你銀子…”


    老太監抬手就是幾個耳光,打的春寶麵頰紅腫,又因沾了一手的青鼻涕,惹的老太監又多給了他幾個窩心腳,踹的春寶蜷在地上起不來。


    田崇光給春寶一鬧,僵在原地半晌後,才想著尋個侍衛過來幫忙,可這一來二去的張望,侍衛沒見,卻對上了那個人的眼睛。


    閃著寒光的利劍一般,直直的插在自己心裏。


    何晏望定了田崇光,想著隻要給這人瞧見了,那事便成了一半。


    畢竟自己還未死這事給田崇光撞破,元荊若是知道了,想必心情不會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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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說田崇光為求自保,必定會為自己保密。


    田崇光垂頭看一眼那紙條上的字跡,筆力剛勁,明白的寫著給北疆總督林昌。


    林昌同何晏的關係,那可是當年在戰場上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當年若不是林昌戰績卓越,又恰逢北疆蠻夷緊逼,才使得元荊在清剿何黨的時候放他一馬,這些一年來,也是邊疆飲風,好個清苦。


    何晏的意思,田崇光還很是清楚。


    朝廷裏的沒了同黨,眼下邊關的弟兄便是他最後的出路。


    此一番,便是在賭自己願不願意饊嘶腖


    念及至此,田崇光驚駭的張了嘴,喉嚨給堵住一般,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一賭,何晏是勝券在握的。


    在深宮裏看見死而複生的奸黨之首,自己已是一隻腳跨入鬼門關,蘇饣腖


    田崇光額頭細汗密布。


    再去抬頭看何晏,似是笑了笑,吃透了自己的心思一樣。


    因兩人卻還未走出禦書房多遠,有兩個侍衛聽得聲音嘈雜,便趕了上來,瞅著地上的小太監給那老太監打的連滾帶爬,便轉身抱拳而上,


    “大人受驚了,我等護送大人出宮。”


    田崇光這才回了神,手心的紙條竟有些發濕,


    將紙條牢牢攥好,田崇光拱手道:“有勞兩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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