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連起了身,將那裹得緊實的帕子擱在掌麵兒,雙手遞上去,


    “請皇上過目。”


    元荊眼睫一抬,瞧一眼那係起來的帕子,


    “拆了。”


    喜連聞言,便小心的將裏頭的陀螺拿了出來,放在元荊麵兒前的龍案上。


    元荊盯著那東西看了許久,“這是何物?”


    喜連道:“回皇上,是個陀螺。”


    元荊擱下手裏的書,鳳目裏難得一見的清冽,


    “陀螺?”


    喜連見狀,不自覺笑道:“皇上,這是民間的玩物,宮裏頭確實是不常見。”


    元荊將那東西拿在手裏,“怎麽玩?”


    喜連恭聲道:“還請皇上叫奴才給皇上示範。”


    元荊默不作聲,隻將陀螺放在桌案上,後又目不轉睛的看著喜連伸兩個指頭,撚了那陀螺後頭的細柄,一個巧勁兒,那小東西便嗡鳴著自桌案旋開,劃成一抹影。


    喜連聽得一聲輕笑,便去看皇上的臉,


    溫雅的笑意,像是暮春的軟風,在方才還死水一般的麵兒上吹起漣漪。


    喜連垂下頭,眼睛卻是酸的。


    元荊笑了兩聲,“好!”


    眼見著那陀螺沒了力氣,停在一處,又抬眼去看喜連,


    “再來一次。”


    喜連低低應一聲,又上前轉動了一下。


    周遭的宮人都深深的垂了頭,咬了嘴唇,不敢發出一點動靜。


    元荊笑意恬然,“不錯,鑲起來!”


    喜連手一抖,“皇上,這要鑲在何物上?”


    元荊開口,卻是答非所問,“回頭就擱在這筆洗旁邊兒,你去辦罷。”


    喜連收了陀螺,臉有些僵,“奴才遵旨。”


    元荊眼瞅著喜連拿走了陀螺,登時變了個人一般,恢複了往常的冷漠,


    “快去快回。”


    喜連躬身出了禦書房,立在門口愣了半晌。


    一頭的霧水。


    想著自己帶了皇上這些年,皇上性子較常人淡漠,也從未見他有什麽喜好,身為皇帝,見過的奇珍異寶也不在少數,如今卻偏偏對這麽個木頭疙瘩上了心,實在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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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連歎口氣,低頭去看手裏的陀螺,想皇上此一番卻是給自己出了個難題。


    若是鑲進玉裏,以後這陀螺便不能旋轉,若是將金子裹在陀螺外頭,未免太過俗氣。


    正犯難,卻見者寧嬪給人攙扶著進來。


    喜連趕忙將陀螺收好,躬身上前,


    “奴才叩見娘娘。”


    環佩叮當的妃嬪,典雅高貴,臉上的胭脂襯著那一雙如水秋潭,更添了幾分楚楚可憐。


    寧嬪輕抬下手,腕上的羊脂玉鐲給日光映的透明,“喜公公不必多禮。”


    喜連微微抬了些頭,堆了笑意出來,“娘娘身子沉,怎的還跑到禦書房來了,有事差人同奴才說一聲,奴才一定盡心盡力的給娘娘辦。”


    寧嬪渾身彌了一股香氣,朱唇輕啟,


    “皇上在麽?”


    喜連弓著腰,“娘娘稍等,奴才這就去稟告皇上。”


    語畢,便轉身進了殿。


    可這還未開口,便瞧見元荊拿了個積壓的奏章,眼內戾氣正濃。


    元荊聽的動靜,抬頭見了喜連,反倒是有些緩和,


    “這麽快?”


    喜連忙跪在地上,“皇上恕罪,奴才還未出去呢…”


    頓了頓,又道:“寧嬪娘娘求見。”


    元荊擱下手裏的奏章,


    “寧嬪?”


    喜連抬了頭,“就是那個征夷將軍寧月關家的長女…”


    元荊麵無表情,“宣。”


    喜連起身退出屋後,恭恭敬敬的將寧嬪映入屋內,這才鬆了口氣兒,加緊了步子,轉身退出。


    寧嬪給紫竹攙著,單手扶腰,福一福身子,


    “臣妾…”


    元荊看她一眼,“不必多禮,賜座。”


    旁邊的小太監見狀忙搬來一張寬麵黃花梨椅,又有宮女細心的在上頭鋪了軟墊,紫竹這才扶著寧嬪坐下。


    寧嬪一雙美眸裏幾欲柔出水來,抿唇頷首,“多謝皇上。”


    元荊道:“此番前來,所為何事?”


    寧嬪淺淺一笑,“臣妾有孕不足三月,若真有事本可叫喜連傳話,臣妾特意前來,其實是因為臣妾許久未見皇上…很是想念。”


    元荊靜默半晌,後又開口道:“朕卻是該去瞧瞧你。”


    寧嬪麵若桃花,眼睫閃爍,“皇上政務繁忙,臣妾豈會不能體諒,此番前來打擾皇上,還望皇上莫要怪罪。”


    元荊道:“無妨。”


    寧嬪見元荊一副心不在焉的摸樣,很是傷神,卻也不好表露出來,隻嬌嫩一笑,想著法的多呆一會,


    “昨日臣妾收到家書一封,道的是家母思女成疾,欲來宮裏探望,還望皇上恩準。”


    元荊道:“準。”


    寧嬪聞言,眼底滿滿的濃情蜜意,臉上的胭脂,像是更濃了一些,


    “多謝皇上。”


    後又道:“家父長年外征,臣妾又久居宮中,家中再無其他兄妹,家母一個人實在是孤單。”


    元荊卻若有所思,你父親可是寧月關?。”


    寧嬪微微點頭:“正是家父。”


    元荊望著寧嬪,眼底有捉摸不透的心思,


    “你父親久駐北疆,將邊城守的固若金湯,實在勞苦功高。”


    寧嬪心裏一喜,想著這可是求皇上將調父親回來的大好時間,念及至此,聲音就有些不自然的哽咽,


    “皇上,父親每次給家裏書信,都隻道無需牽掛,可那臣妾深知父親患有肺疾,每歲於寒冬發作,北疆苦寒之地,冬日也較它處更久些,父親年老不堪折磨,每念於斯,臣妾都恨不能代父受罪。”


    元荊鳳目微垂,心裏頭盤算的,卻是另外的事。


    寧月關幾次見死不救,龜縮城內,元荊早就看他不順眼,因念在他守城有功,且將才匱乏,這才強忍下來。


    此一番東南戰事告急,這等擅守將才用起來倒是合心。


    寧嬪見元荊不語,反倒是有些膽怯,正要開口,卻見眼前那雙黑眸回了神將人看的心頭一陣狂跳。


    “朕這便下旨,將其調離北疆,也算是圓了你的孝心。”


    寧嬪愣了片刻,待反應過來後,顧不得身子沉,順勢欲往下跪,


    “皇上恩德,臣妾窮極一生,無以回報。”


    元荊一抬手,眉頭輕蹙,“不必多禮。”


    見一邊的宮女扶住了寧嬪,又淡淡道:“你身體這般不便,還是先回去歇著罷。”


    寧嬪感激涕零,福一福身子,“臣妾告退。”


    ***


    未央宮,盈盈忙的焦頭爛額。


    這殿內還未除一遍塵,卻又到了用膳的時辰。


    實在是騰不出功夫煎藥。


    正巧見春寶自旁邊路過,便扯了嗓子道:“春寶,過來!”


    春寶正想去尋淮淮,聽盈盈此言,便停了步子,“作甚?”


    盈盈擱了手裏的撣子,拭一把額上細汗,“你去小廚房,將主子的要煎了,回頭給他送過去。”


    春寶哦了一聲,便轉身朝小廚房而去。


    未走幾步,又聽得盈盈自身後頭喊一句,“別忘了盯著他服下,若有閃失,你我可人頭不保。”


    春寶繼續朝前走,卻回頭喊一聲,“知道了。”


    語畢,便同淮淮撞了個瓷實。


    春寶陀螺一般,自原地蹣跚半刻,如何都停不下來。


    淮淮看的發愣,“習武之人,竟這般不抗撞。”


    一邊打轉的春寶聽了,很是不爽,登時紮了馬步,這才站穩了腳跟。


    長舒口氣,春寶道:“你這是上哪兒?”


    淮淮道:“我去尋喜連。”


    “為何尋他?”


    淮淮道:“我給皇上書信一封,以表思念,這不想著托喜連給捎過去呐。”


    春寶難以置信,“你竟會作詩?”


    “那倒不是,”淮淮轉了身,疾步而去,“晚些再同你說,我得先去尋喜連,若是遲了,怕是皇上就該睡了。”


    春寶眼瞅著這青天白日,訥訥合了腿,直起身子,


    “淮淮,這天還亮著呐..”


    ***


    喜連捏了個一寸大的紅絨錦盒自內務府出來,麵兒上稍稍有了緩和之意。


    到底是行家,內務府總管太監尋了個岫玉環凰的底座,將那陀螺嵌在上頭,不大不小,渾然一體,咋一看,卻像是鳳舞龍蟠,既具觀賞,也不耽擱把玩,實在是合人心意。


    喜連很是滿意,小心的將那東西裝進盒子裏,朝禦書房趕去。


    才走了半柱香的時辰,便遠遠的見著那個人。


    喜連微咬了牙關,別過頭,裝著沒看見。


    反倒是淮淮熱情上前,攔了他的去路,


    “喜公公,我此番前來,確實是有事。”


    喜連遲疑的斜眼看了淮淮,“咱家像是還未問你話罷…”


    “就知道你要問嗎,”淮淮將衣襟裏疊著工整的紙條掏出來,塞入喜連手心,“這個皇上見了定會高興。”


    喜連反手一推,“你且饒了咱家罷。”


    淮淮又推了回去,“喜公公,你這又是何必,你也知道你若不幫這個忙,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莫非你還是想同上次一般,磨上半日後才肯收下?”


    喜連恨的牙癢,正欲將其扔回去,卻見淮淮轉了身便跑,


    “多謝喜公公,事成之後,我定好好謝你。”


    喜連停了手,長歎口氣。


    想那前前後後的,總是狠不下心。


    那也是個可憐人。


    將紙條收起來,喜連正正衣襟,緩步入了禦書房,怕將涼氣兒帶入內殿再惹的皇上著涼,又立在殿外暖了好一會的身子。


    才暖了一會,就聽得裏頭音色淡漠,


    “來人——”


    喜連抬手停住那正欲進屋的小太監,躬身跨入內殿。


    “奴才在。”


    元荊一見喜連,先是愣了一下,“傳吏部尚書。”


    喜連低低應了一聲,轉身差了個小太監出門,剛囑咐妥當,又聽得元荊問道:“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喜連聞言,便將那岫玉底座掏出來,擱在龍案上,屏息待命。


    元荊盯著那物件看了好半晌,伸手將中間的陀螺拿下來,自桌案上轉開。


    “挺好。”


    喜連鬆口氣,偷瞄皇上一眼,見其笑意清淺,便趁機道:“皇上,還有個東西。”


    元荊斂去唇邊笑意,鳳目微沉,


    “怎麽還有?”


    靜了一會,又道:“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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