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連是給人踢醒的。


    強忍著後腦劇痛自地上爬起, 尋了烏紗帶上,喜連正要起身發作, 抬了頭,卻給眼前的光景嚇的再度癱軟下去。


    皇上就立在自己身邊兒, 麵色白的屍首一樣。


    臘月寒天,卻隻披了一件單薄的衣裳,站在外殿裏,靴都未穿,渾身打著冷顫。


    可神情卻是高高在上,戾氣十足,


    “走——”


    坐在地上的人找了魔一般盯著眼前那手腕上的血漬斑斑, 喜連的全無了平日裏的穩重冷靜, “皇…皇上…”


    元荊垂了眼去看他,“傻愣著做什麽?還不快滾出去打點。”


    喜連聞言,爬了幾步,好容易起身, 趕忙踉蹌著出門。


    接著伸手狠力一推,


    寒風魚貫而入,吹的殿內白帳翩躚,幽魂一樣,翻攪不休。


    給掀了一角的衣服下,盡是交錯紅痕。


    喜連別過頭,額上一層細冷,跑幾步出去, 靴底踩在雪地上的動靜,吱呀作響。


    像是咀嚼的動靜,將這死寂吃了個幹淨。


    外頭的值夜的侍衛見喜連驚慌至此,忙握刀上前。


    跟來的那些個宮人,早就找地方歇著去了,誰都以為這三更半夜的,皇上該是不需要人伺候。


    喜連下意識的攔下最前頭的侍衛,嘴唇青白,“且慢。”


    領隊的禦前侍衛很是不解,“公公?”


    冷風倒是將喜連吹的有些精神,定神靜思片刻後,畢竟事關皇上臉麵,總不能就這樣衝進去,非禮勿視,惹惱了皇上,反而得不償失。


    倒不如就依著皇上的性子來,先走了再說。


    念及至此,喜連長舒口氣,“備轎。”


    那領頭的侍衛朝屬下使了個眼色,收刀入鞘,轉而退下。


    喜連不敢回去,便忍著凍在外頭打點半晌,差宮人取了暖爐和衣靴來,待都弄的齊了,這才捧著東西,戰戰兢兢的進殿。


    未央宮裏燭火燃盡,黑漆漆的,乍一進去,卻是什麽也看不見。


    喜連定在一處呆了許久,這才看清了一邊的皇上,弓著腰過去,伺候著他穿好衣裳。


    偶爾觸及皇上的皮膚,都是冰冷寒濕。


    那血也幹涸了,凝在腕上,暗黑猙獰。


    喜連腦子裏漸漸的清楚了,隻覺皇上出奇的平靜,默不作聲的由著自己給穿衣裹篷,不知是麻木了,還是怒到了極致。


    收拾妥當後,兩人一前一後,緩步出了未央宮,喜連趕在元荊前頭,掀了暖轎前的布簾兒,元荊俯首而入。


    那朱紅的踏板上,渾濁的粘液,給落下的錦簾蹭掉,了無痕跡。


    許太醫連夜入宮。


    ***


    淮淮醒來的時候,四肢酸痛,鼻腔裏盡是腥鹹淫/靡的氣味。


    起了身,淮淮盯著那揉皺的床褥,和那上麵大塊的血漬,一時間,竟是有些愣神。


    未央宮裏一個宮人都沒有。


    空蕩蕩的,冷宮一樣。


    淮淮坐在龍床上,睜著眼睛想了一會,臉就慢慢的紅了。


    昨兒個在這殿裏頭,顛鸞倒鳳,翻雲覆雨,那光景,越發的清晰了。


    那是自己給像是給禁錮在一處,喊不出,也起不來,隻能眼睜睜的由著那畜生肆意的糟踐。


    淮淮想的心頭欲裂,“何晏!滾出來!”


    滾下床,鞋也未穿,便朝外頭跑,


    “何晏!何晏!”


    尋了半晌,別說何晏,到處都沒一個人影兒。


    隻剩那披頭散發的瘋子,呼號,奔走,終是累了,坐在地麵兒上,默默歎氣,


    “這可如何是好,他怕是再也不回來了…”


    淮淮自言自語,無一人搭腔。


    不多久便聞得外頭腳步繁雜,抬眼看過去,是些個黑靴太監,一個個白著張臉,後頭領著兩個侍衛,踹門而入。


    淮淮依舊坐在地上,隻覺麵生,“你們可是新來的總管太監?”


    領頭的尖臉太監眼角彎了彎,嘴唇上擦一層胭脂似的,摸樣很是怖人,“您做什麽白日夢呐…這未央宮,一大早已經賜死好幾十號人啦..”


    淮淮給侍衛架著,從地上提起來,隻盯著那太監道:“都死了…所為何事…”


    尖臉太監手臂上挎一隻黑漆的食盒,枯白的指頭移上去,揭開蓋子,取出來的,是個閃著冷光的瓷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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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能因為什麽…您像是犯了個大錯呐…”


    何晏目瞪口呆,緊接著仰麵大笑,


    “好,好的很呐…”


    那太監雙手捧著那羊脂玉壺,跟身後的小太監遞了個眼色,


    “傻站著幹嘛呐,還不快上。”


    “這樣活著,倒是個笑話,反正臨了也不算虧,”何晏笑不夠似的,雙目盡赤,“我豈會還怕了他了?江懷瑾,你就這點能耐!”


    那太監沉了臉,“直呼皇帝名諱,簡直放肆!”


    何晏道:“將死之人,還有何懼,倒不勞你們動手,我自己來便可。”


    語畢,便一個用力掙開身側的侍衛,拿了那玉壺,酒壇子一樣提起來,仰麵灌下。


    清冽苦澀的藥汁順著嘴角淌下,流過那滿是青筋的脖頸上,直到一聲清脆的響聲,這一切,才算有了了解。


    太監盯著那地上片片碎玉,冷哼一聲,便領著人出門。


    未央宮再次空曠無人。


    淮淮躺在地上,眼望著何晏,“你倒是少喝點呐…頭忒疼啦…”


    何晏歪在另一邊,臉上一改往日的霸氣,倒很是頹廢,


    “他還這樣狠心…我昨晚本就應該弄死他。”


    淮淮眼皮極沉,半睜著道:“你沒狠下心?”


    何晏笑道:“放屁!”


    淮淮道:“我也不同你閑扯了,忒困,我先一睡,起了再說。”


    何晏道:“你方才還不是滿屋子罵著找我嗎?”


    淮淮闔上眼,“可不就是怪你,害我也跟著受牽連。”


    後又道:“你這人就是複雜,何苦要去計較之前那些恩怨,你心想著什麽做什麽,又有何難..”


    何晏不語,定定的忘了盯上金鑾,眼前一黑,便再無知覺了。


    好像是有點痛,卻實在是不知道是哪裏痛。


    ***


    尖臉太監將那空食盒擱在中央,揭開蓋子,恭敬退後。


    喜連伸著脖子朝裏瞧。


    想著拿去的時候,還是個完整的瓷器,這回來了,就隻剩下一盒子的碎片。


    “又砸了…”喜連輕聲道,轉臉去看那太監,“你給他灌下的?”


    那尖臉太監畢恭畢敬,垂手低麵道:“回喜公公,不是咱家給灌的,是他自個兒喝的,咱家眼瞅著他喝的幹淨,接著人就倒下了。”


    喜連闔上蓋子,“現在怎麽樣?”


    尖臉太監道:“昏死過去了,咱家回來前將其抬上了榻,眼下這人該是還睡著。”


    喜連音色緩慢,像是自言自語,


    “這許太醫的藥,果然拿捏的恰到好處..”


    尖臉太監繼續道:“喜公公,未央宮這樣大,又一個宮人都沒有,沒人管沒人問的,怕是狀況不好..”


    喜連抬眼,釘在對麵兒人的臉上,“這倒無需你操心,皇上下了旨,叫o羽宮春寶調過去伺候,在加個宮女就成。”


    尖臉太監應和著,“一個罪人..有人伺候也就不錯..”


    喜連歎口氣,“此事就交予你打點,快去辦吧。”


    ***


    o羽宮的宮人都走的差不多,春寶窩在淮淮屋裏,四處翻找。


    屋子裏冷的透了,隱隱的一股炭灰的冷氣。


    春寶兩手通紅,吸著鼻涕,好容易掏出個雕花餅盒來,打開來,內裏卻是空空入也,別說糕餅,便是連渣子也不見一星。


    o羽宮小廚房接連好幾日未有起火做飯,春寶餓的受不住,將盒子扔在地上,繼續翻找起來。


    尖臉太監推門而入的時候,倒是給那餓的眼睛發綠的小太監嚇了一跳,


    不自覺一腳踹在春寶心窩上,“哪裏來的賊人,手腳這樣不幹淨..”


    春寶呲牙咧嘴,捂著心口哼唧半晌,“公公,忒冤枉,我是這宮裏的太監呐…”


    尖臉太監道:“那你可知道春寶。”


    春寶揉揉身子,“我就是春寶,不知公公尋我何事?”


    尖臉太監打量那麵貌呆傻的人,皺皺眉毛,“你當咱家是傻子呢..瞧你那蠢摸樣,豈是能伺候的了主子的奴才…”


    春寶搖搖頭,“沒有,公公我說的都是實話,再者您瞅著一點也不傻,猴尖呐,臉也尖....”


    尖臉太監翻了翻眼,“嘴還成,反正這裏o羽宮裏頭也沒比人,橫豎就你了,跟咱家走罷。”


    春寶起了身,以襖袖蹭蹭鼻下清涕,“公公,咱們這是要去哪裏?”


    尖臉太監在前頭帶路,頭也不回,“上未央宮,以後你就在那裏當差了。”


    春寶跟在後頭,些許酸楚,心想著這一別,可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見著淮淮,念及至此,竟眼生熱淚,噗通一聲跪在雪地裏,麵朝o羽宮,狠狠的磕上一個響頭,


    “淮淮,咱兄弟二人,竟然是有緣無分,若有來生…”


    尖臉太監又是一腳,將春寶踹倒在雪地裏,“率裁矗共豢熳摺!


    春寶起了身,抹掉麵兒上的雪,雙手抱拳,音色淒厲,


    “來生再見。”


    接著嚎啕大哭,做崩潰狀。


    尖臉太監很是費解,“嚎喪呐,這個哭法兒。”


    春寶鼻涕泡哭出來,又吸回去,“臨了也沒見上一麵,總要哭一哭,才算仗義。”


    尖臉太監剮他一眼,“行了行了,別哭了,咱家聽著心煩。”


    春寶生生的憋回淚去,定了定神,又開口問道:“公公,那我到了未央宮,會跟著哪個公公幹活呢?”


    尖臉太監尋思片刻。


    “你該就是未央宮的總管太監。”


    春寶大喜,“我小小年紀,竟有此殊榮…”


    尖臉太監冷哼一聲,“是呐,且也是最清閑的總管太監,隻需管好你自己便可。”


    春寶未聽懂這話間意思,隻歡喜道:


    “那我到了未央宮,要先給小廚房定個規矩,一日八餐,才是正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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