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峰推門而入。


    冰冷的空氣撲麵而來。


    屋內很安靜,也有點黑。


    虞歡聞到一股濃濃的香灰味,其中夾雜著一點若隱若現的腐臭味,極淡,並不明顯。


    “怎麽有空來找我啊,老夥計。”


    突兀的一聲打破屋內的寂靜。


    昏暗的廚房裏走出一人,步伐慢悠悠的,他慈眉善目,麵帶笑意,若是常人見他,大概很難心生戒備。


    吳濤多看了程遇青幾眼,似是多年未見那般感歎道,“這就是你徒弟吧,都這麽大了。”


    虞歡在看到吳濤的第一眼,便認出他是記憶裏那個老頭。


    他的麵容一如往昔,可無論他精神氣多好,歲月終是在他臉上留下痕跡。


    虞歡冷淡心想,他能活到現在,也真是老天保佑啊!


    為了避免再度陷入魔怔,失去理智,虞歡並未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吳濤身上,而是轉頭打量起房間周圍。


    可沒想到,吳濤竟主動叫了她。


    “虞小姐,好久不見了。”


    他笑著,深深看了虞歡一眼。


    “是啊......好久不見。”


    見女鬼麵無表情,情緒平淡,吳濤神情又一瞬變化,像是驚訝。


    “這麽多年了,老程,你也沒變啊!”


    吳濤又看向程峰。


    程峰似笑非笑,“別這麽說,哪比得上你啊。”


    始終沒開口的程遇青看向程峰,感到奇怪,以往師父都是速戰速決,來時他們也是這麽計劃的,現在居然還有閑情“嘮嗑”......


    程遇青不懂,但默默把虞歡護在身後。


    令虞歡和程遇青不解的事還在後頭。


    “虞小姐,這麽多年,我一直欠你一句抱歉,當年的事是我不對,你想將我千刀萬剮我都能理解,我也不奢求你的原諒,隻是真心想對你說一句抱歉。”


    吳濤突然跪下,言辭誠懇給虞歡鞠躬道歉,他膝蓋磕到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聽得人頭皮一緊。


    虞歡愣愣後退半步,完全摸不清這個大反派的神操作。


    讓虞歡更震驚的是,吳濤當著他們的麵,表示自己罪孽深重,會自行去自首。


    他邊說邊磕頭,眼神渙散,嘴裏道歉不止,一刻沒停,像中了病毒一般,瘋瘋癲癲的。


    猩紅的血從他額頭冒出,染紅了地板。


    虞歡再傻,都看出吳濤的不對勁了。


    “大,大師,他這是怎麽了?”


    虞歡立刻向程峰“求教”。


    本以為雙方有場不可避免的“大戰”,結果敵方猛然陣降了?這算什麽?


    程峰讓她稍安勿躁,扭頭對空氣問了句,“既然來了,擱下還不出來嗎?”


    虞歡微微瞪大雙眼,什麽意思?


    這裏還有人!


    對方控製了吳濤,實力絕對碾壓吳濤,甚至在程峰之上。


    程遇青了然,怪不得師父一開始就沒把程峰放在眼裏。


    幾秒過去,吳濤兩眼一翻,癱軟在地,除了微弱的呼吸聲,再無動靜。


    空氣又恢複了安靜。


    程峰麵色平平,程遇青時刻警惕,隻有虞歡心頭倏然一悸,下意識望向地上的吳濤。


    她魂體的束縛感......在慢慢消失。


    來自身體的吸力,正在召喚她。


    這是怎麽回事?


    誰幫了她呢......


    虞歡心情起伏不定,電光火石之間,她垂下眼,腦海裏閃過一個身影。


    “賀嶺......”


    心裏這般想,虞歡也不知不覺念出聲,臉上滿是難以言喻的茫然。


    隱約中,空氣似乎傳來一聲歎息。


    像是無奈,又像是妥協。


    虞歡抬眸。


    溫柔的,熟悉的氣息迎麵而來,黑發青年碎散的發垂落眉梢,漆黑的雙眸和俊秀的容顏宛若染上點點笑意,倒映在她放大的瞳孔。


    隨後,她看到青年伸手,緩緩將她抱在懷裏,留下滿足的歎息。


    “歡歡,我好想你......”


    “對不起,惹你生氣了。”


    聞言,虞歡眼睫微顫,眼眶莫名發酸。


    她雙手攀上他的肩膀,輕輕嗯了一聲。


    在虞歡反抱他那一刻,賀嶺眉眼舒緩,心裏一直以來的委屈,無止境的慌亂和酸澀都散了個幹淨。


    成了鬼王,幫她除了敵人後,刻入骨髓的占有欲和愛欲都促使賀嶺將虞歡禁錮在身側,生生世世,永生永世相伴左右。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可她叫出他名字那一刻......


    惡鬼還是心軟了。


    他說過的,他要保護她。


    即便是他,也不能強迫她。


    賀嶺眼含笑意,輕輕在虞歡頭頂落下一吻。


    溫柔如初。


    他們沒注意到的是,年輕天師身體僵硬了一瞬,神色一點一點黯淡下來。


    程峰看看相擁的“有情”鬼,又瞅了瞅黯然神傷的自家徒弟,隻道一句,終是有緣無分啊。


    *


    待賀嶺鬆開虞歡以後,虞歡的身形逐漸淡薄,呈現愈發顯著的透明化。


    在場的幾人都清楚,她要回到自己的身體裏去了。


    “我走了。”


    虞歡朝他們笑了笑。


    一眨眼,漂亮的女鬼消失了。


    賀嶺轉瞬追了上去。


    程遇青也破門而出,抽取怨氣球上女鬼獨特的氣息,用特地儀器定位虞歡的位置,快步追了出去。


    屋內徒留程峰眨眨眼,笑出聲來。


    他越過地上的吳濤,施施然端坐沙發上,自顧自給自己剝了一個橘子。


    年輕就是好啊!


    樓下。


    冷風呼嘯而過。


    廖野仰頭道 : “終於到了!真不容易啊......”


    “對了,幾樓啊?”


    傅禹禮道 : “六樓。”


    廖野 : “.......行吧,六樓就六樓。”


    兩人剛要進去,樓道裏竟傳來快速的腳步聲,有人在下樓。


    傅禹禮神色一肅,和廖野無言對視了一眼。


    可跑下來的人,讓傅禹禮愣了愣。


    程遇青?


    怎麽是他?


    年輕天師的速度飛快,目視前方,餘光都不帶瞥他們一眼,冷淡的臉難得多了一絲急切,好看的雙眸卻泛起細碎笑意,襯得俊臉格外耀眼。


    也不知他急著去哪,不一會兒,對方修長的身影便消失在拐角。


    傅禹禮駐足望向那個方向,剛動了動腳,又聽到廖野疑惑發問,“老傅,你想去哪?”


    “走了,要上去了。”


    “就算你們認識,但現在公事要緊。”


    傅禹禮沉聲說好,隻繚繞在心底的困惑和微妙的慌亂,讓他放不下,拋不開。


    踏上樓梯時,傅禹禮當即臉色一變。


    他記得,高芸說過,程遇青和虞歡在一起。


    所以,虞歡呢?


    *


    某娛樂公司,高級病房。


    “滴——滴——滴——”


    心電監護儀忽然顯示強烈波動。


    可惜無人看見。


    潔白的病床上平躺著一人,她眼睫毛微動,原本緊閉的雙眼慢慢睜開了。


    【叮咚叮咚——】


    六子在係統空間敲鑼打鼓,發來喜報。


    【姐姐,任務完成——】


    【我們該走了。】


    想起極速趕來的一人一鬼,六子挑眉發出疑問。


    【所以,要現在脫離世界嗎?】


    虞歡再次閉上眼。


    雖然不舍,但當斷則斷。


    【走吧,606。】


    【好嘞!】


    虞歡不知道的是,病房外,原本就忐忑不安的賀嶺睜大雙眼,目呲欲裂見證了她消失的全過程。


    隻有一秒。


    他甚至來不及發出聲音。


    想以最快的速度抓住她,卻隻是徒勞。


    刹那間,惡鬼雙眼赤紅。


    腦海緊繃的弦徹底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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