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2點,空寂的小鎮靜似一潭死水。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起床,麻著膽子敲響男人的房門。


    等了半晌,始終無人應答。


    她鍥而不舍地多敲幾下,依舊沒動靜,就在她放棄之際,沉重的木門倏然開了。


    男人上身光裸,強壯的肌肉線條分明,深色的褲頭卡在精壯腰間,單手正不急不慢地係腰帶。


    “有事?”


    宋春庭個子不矮,可站在他麵前還是被輕易碾壓。


    “等我找到合適的地方,我會立刻搬出去。”


    謝淮樓滿眼困倦,雙臂抱胸懶洋洋地靠著門框,前幾日忙得昏天暗地,累到眼睛都睜不開。


    過道燈隱隱照亮他的側臉,下頜角立體分明,鼻梁高挺,兩片飽滿的嘴唇輕盈碰撞。


    “住著吧。”


    “嗯?”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說,你喜歡住就住著。”


    她肩頭一落,氣倒是順了不少。


    “要不……房租你說個數,我不還價。”


    謝淮樓臉色黑沉,似乎還沉浸在被人打擾美夢的煩悶中,語氣自然好不到哪去。


    “你很有錢嗎?”


    她想了想自己卡裏的存款,虛虛點頭。


    “還行。”


    男人麵無表情,分外認真。


    “那先給個十萬。”


    “你……”


    她這次真忍不了,給他幾分顏色他還真敢開染坊。


    “你就算黑心,也得有個底線吧。”


    男人聞言笑了,彎腰湊近她的臉,平視她清透的水眸。


    “沒底線,專坑外地人。”


    宋春庭強忍住罵人的衝動,“那房租……”


    “張嬸做主,你找她就是。”


    他睡眼惺忪,轉身就要進屋,宋春庭忽地想起什麽,上前一步叫住他。


    鼓足勇氣跟他掰扯清楚,可即算是質問也不緊不慢,話音娓娓道來。


    “你之前坑我的那一筆,是不是過分了?”


    男人壯實的背影像座無法逾越的高山,他沒回頭,嗓音壓低。


    “我說不幹,你非要加錢,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有什麽想不通的。”


    “黑商。”


    宋春庭當著他麵罵,嗓音卻柔得滴水。


    他慢悠悠地轉過身,粗壯的長臂隨意按著門,衝她挑釁地揚眉。


    “睡覺,還是進來?”


    進,進來?


    她稍愣半秒,燥熱染紅耳根。


    “睡覺。”


    男人粗聲替她回答,反手關上門。


    宋春庭盯著那扇緊閉的老式木門,抬手摸了摸臉上滾燙的餘熱。


    他的人品。


    真的沒問題嗎?


    清晨6點多,天剛剛亮。


    雨後的小鎮霧靄朦朧,空氣間流轉草木獨特的清香,露水浸染過的花束開得嬌豔奪目。


    張嬸在自家院裏摘了幾支綻放的玫瑰,指揮還沒睡醒的齊齊給宋春庭送去。


    半睡不醒的齊齊揉著眼睛走向隔壁,恰好撞上剛鍛煉回來的謝淮樓。


    他生物鍾很變態,即使前夜睡得再晚,5點準時清醒,出門晨跑。


    “樓哥,早。”


    “早。”


    男人剛跑完10公裏,貼身的短袖已被汗水浸透,完美勾勒出性感流暢的肌肉曲線。


    “等會過來吃麵。”


    齊齊聽著吃的秒醒。


    “牛肉還是排骨?”


    “做什麽吃什麽,哪來那麽多話?”


    胖墩肉臉一垮,打著哈欠遞上手裏鮮豔的玫瑰花。


    “樓哥,這是姨奶奶送給宋姐姐的。”


    謝淮樓低頭瞥了眼,也不接,漫不經心道。


    “怎麽,想要我代勞?”


    “我困死了。”


    他還沒睡醒就被喊起來送花,現在站著都能睡著。


    “樓哥你洪福齊天,你人帥心善。”


    “閉嘴。”


    謝淮樓擔心被小胖子亂七八糟地祝福請進棺材板,低歎了聲,無可奈何地接過。


    “7點過來吃麵。”


    “遵命!”


    胖墩誇張地敬了個軍禮,轉身就溜。


    昨晚又是熟悉的不眠夜。


    宋春庭輾轉反側至夜間4點,勉強閉眼眯了會兒,結果6點就轉醒。


    她帶來的行李箱很大,款式各異的旗袍塞滿了衣櫃。


    她挑了件黃底白花的新式旗袍,長發挽起,略施粉黛。


    天氣轉涼,搭了件輕薄的白色鏤空披肩點綴,整體氣質溫婉柔和。


    屋子一如既往地幽靜,下樓時,她穿著齊齊精心挑選的毛呢拖鞋,踩在地板上靜得跟棉花似的。


    拐過轉角,她隱約聽見粗沉的喘息聲,視線跟著腳步緩緩下移。


    客廳裏,光著膀子的男人正在做俯臥撐,他沉浸其中,動作快而標準。


    宋春庭呆站在台階處,雙眼茫然,有些不知所措。


    昨晚的事似乎不是夢,她剛來這幾日,什麽都沒摸清,甚至連給她思考的時間都沒有,她就莫名其妙跟男人同居了。


    同居?


    她勾唇輕笑。


    這要換作以前的宋春庭,百分百不可能事件。


    “看不夠嗎?”


    耳邊飄來戲謔的男聲,她從愣神中清醒,目光尋著聲音蕩去,恰好同男人深諳的黑瞳相撞。


    她呼吸輕顫,心跳有些錯亂,裝作若無其事地移開注視。


    “早。”


    她硬著頭皮開口。


    謝淮樓做完最後幾個,徑直起身,神色淡然地穿過她往樓上走,也沒有問好的意思。


    那眼神略顯怪異,說不上多冷,可同昨晚那個喝了酒的男人完全不一樣。


    昨晚就像個粗痞的老流氓,現在卻又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傲嘴臉。


    奇怪的男人。


    她在心底暗自腹誹。


    “宋姐姐。”


    十分鍾後,屋外跑來個圓頭圓腦的小胖子。


    這兩日,她已經同他混得很熟。


    昨天下午陪著張嬸接他放學,路上給他買了芒果。


    他包得滿嘴都是,張嬸罵了他一路,他始終笑眯眯的,絲毫不影響胃口。


    “你怎麽來這麽早?”


    “樓哥說要弄麵條給我吃。”


    宋春庭聞言,看向空人的樓梯處,有些意外,黑商還會做飯?


    胖子伸手拉扯她的披肩,好奇地問。


    “姐姐愛吃麵條嗎?”


    “還行。”


    她飲食很自律,早上一杯黑咖啡足矣,日常偏食草係,晚上幾乎不吃碳水。


    妮娜不止一次嚴肅批判她不健康的飲食習慣。


    可這麽多年她早已習慣清淡飲食,唯一的放縱是甜品。


    當然,自己親手做的最美味,不接受任何反駁。


    隻可惜,這些天她繞著小鎮轉了幾圈,別說是甜品店,連一家像樣的麵包坊都瞧不見。


    “姐姐,我偷偷告訴你,樓哥做的牛肉麵特別香,一般人吃不到。”


    “是嗎?”


    她淺淺微笑,也不說不信。


    孩點頭如搗蒜,轉身跑進廚房,拎了根冒著寒氣的碎碎冰走來,熟練地掰成兩半,遞了一半給宋春庭。


    “乳酸菌的最好吃,你嚐嚐。”


    她低頭看他神采奕奕的眼睛,歉意地笑。


    “抱歉,我早晨不吃冰冷的東西。”


    胖墩眯起縫眼,被人拒絕略顯難過,無力地收手。


    忽地,女人身後伸出一隻強健有力的長臂,接過齊齊手上的東西。


    他似乎剛沐浴過,薄荷沐浴露的香氣撲鼻而來,雄厚的男性氣息瞬間包裹住她。


    她心頭猛跳,轉身時,肩頭擦過他硬挺的胸肌。


    距離相隔太近,男人的臉近在咫尺。


    經過一晚發酵,他臉上的巴掌印消退,可指甲劃開的血痕尚存。


    謝淮樓嘴裏咬著碎碎冰,沉靜的目光從她臉上掃過,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不懂欣賞。”


    宋春庭無言地看著男人離去的背影,身旁的齊齊吸著甜水,含糊不清地解釋。


    “乳酸菌是樓哥的最愛。”


    她沒忍住,抿唇偷笑。


    “他又不是小孩。”


    “姐姐,樓哥人很好的,全世界第一好。”


    齊齊無時無刻不在誇謝淮樓,眼珠子一轉,四周張望,順利找到被謝淮樓扔在餐桌上的玫瑰花,稍稍整理幾下,雙手捧花送給女人。


    “樓哥送你的,姐姐收下吧。”


    她腦子發麻,既不可思議又覺驚悚,僵硬地接過。


    “他送的?”


    “對對對。”


    他編故事的才能全跟張嬸學的,說得有鼻子有眼。


    “樓哥這人比較害羞,摘了花又不好意思送給你。”


    女人還是將信將疑,低頭看著嫣紅的花束發呆。


    廚房裏的男人突然探出頭,粗聲叫人。


    “張齊齊。”


    “到!”


    胖墩以為自己瞎編故事被人發現,驚得魂都沒了。


    “過來幫忙。”


    他長噓一口氣。


    “來了。”


    早餐桌上,齊齊跟謝淮樓相對而坐,一大一小專心吃麵。


    牛肉麵熱氣騰騰,香氣四溢,沙發上優雅喝咖啡的女人忍不住咽下口水,猛灌兩口苦澀的熱液,極力抑製已然放肆的食欲。


    男人很快吃完,看了眼時間,擰著車鑰匙催促齊齊上學。


    “走了,要遲到了。”


    皮卡車粗獷的引擎聲奏響,小胖墩狼吞虎咽喝完最後那口湯,火急火燎地衝出去。


    沒多會兒又原路返回,幾步跑向沙發,埋在宋春庭耳邊說了什麽。


    車尾很快消失在小院,漸行漸遠。


    宋春庭思緒放空,緩緩放下杯子,起身走向廚房。


    料理台被抹得一塵不染,米白色的瓷磚亮到反光。


    自她那晚住進來就知道,房主很愛幹淨,甚至連死角都尋不見一丁點灰塵,這對於有心理疾病的患者來說簡直是最完美的避風港。


    台上放了個白底青瓷色的大碗,清湯牛肉麵,整間廚房都香透了。


    “姐姐,其實樓哥也煮了你的那份。”


    孩的話還在耳邊持續回蕩,宋春庭佇立良久,端起碗走回餐廳,坐在稍顯年代的紅木餐桌前。


    麵條在湯裏泡了太久,已經坨了。


    她夾起兩根細麵塞進嘴裏,輕輕咀嚼幾下,湯底濃香,麵條勁道,的確是碗色香味俱全的好麵。


    “滋滋。”


    桌上的電話忽而響起,她低頭一看,是妮娜。


    “大小姐,你玩夠了沒,什麽時候回來?”


    宋春庭慢條斯理地咽下那口麵,抬頭看向窗外整潔的小院。


    茶幾上擺放嬌豔的玫瑰花,筷子夾起切得厚薄均勻的牛肉片。


    人生從來沒有所謂的固定選項。


    所以即算錯了,那也是她自己做的決定,她心甘情願為其買單。


    “妮娜,我想待在這裏。”


    “多久?”


    “一天,一個月,或是一輩子。”


    那頭沉默數秒,難以置信地憋住幾個字。


    “你瘋了?”


    “嗯。”


    她唇角捎著笑意,緩緩吐字。


    “如果注定成不了正常人,那就當一個快樂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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