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已是初春,可崖邊的風還是寒意料峭。


    秦湘玉摸了摸發冷的手臂,怔了怔,這才從懸崖上凸起的露台上走了下去。


    有隨侍的人在外麵等著她,卻是沒有再見到秦執。


    見她出來,那人躬身對她開口:“姑娘,請。”


    看方向,竟是要引著她上山去。


    倒也沒生出疑惑,畢竟她本就有種預感。秦執會獲勝。


    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算計和掌控中。


    瞧,多麽縝密的一個人。


    她是否能從這個人手上獲勝?


    剛生出氣餒之意,就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傷口。


    如何能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就算是獅子,也有打盹兒的時候,總能找到機會的,急不得。


    她沉下心,一步一步往山上去,到時,戰況已經收尾了。


    一群人正在撿屍首,空氣中彌漫著濃厚的血腥氣。


    無端的,讓人心頭一顫。


    她垂著頭不去看那些斷肢殘腿,和死不瞑目的慘狀,隨著引路的人走到秦執大堂外。


    這裏像是提前處理了出來。


    胃中那股翻湧的氣息才算平靜了下來。


    隨行的人將她領到這處就走了,大堂中很多人,秦湘玉也不敢進去。


    因而隻站在外廂。隔得遠,也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話。


    那群人自然是在向高位上的秦執匯報情況。


    那些麵孔中,難得的,竟然還有熟人。


    正是宋青野身邊的二把手,林大人 。


    早前他那般對付秦執,沒想到竟然是秦執的人。


    這點卻是秦湘玉想差了,林大人並非秦執的人,而是世家安插的人。


    宋青野的下屬大部分都被抓到了,可宋青野卻逃了,包括林夫人。


    “世子爺,事情既然已經妥了,那下官就先行告退了。”


    秦執嗯了一聲,然後一抬手,下麵就有人遞給林大人一個帖子。


    “這是?”


    “回京述職吧。”


    本來不準備把這麵作為根據地,既然知道了這處有鹽礦,就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


    皇帝其一,將來若是世家妄圖獨大,未必不能拔除。


    “京中大理寺還缺一個職位。”


    雖然在外為官挺好,可他也思念家鄉。


    他本就不是嫡係親脈,隻是一個庶支,現如今,秦執給他一個京官職位,權利雖然不及這麵。


    可前途好啊,將來他的子孫後代未必不能崛起。


    “你那夫人……”秦執平淡開口。


    就聽林大人道:“那賤婦早就與宋青野勾搭,世子若是抓到人,不必手下留情。”


    “如此,到時某就好與林大人交代了。”


    說完,秦執抬手,就讓人把林大人送出去了。


    遙遙的,秦湘玉就與秦執的目光對上了。


    隔得甚遠,她並不知道他們在裏麵說了些什麽。


    過了一會兒,才見秦執略一俯身,對著旁邊的人吩咐。


    不多時,那人就小跑了過來。


    “秦姑娘,主子爺讓您過去。”


    秦湘玉走過去了,福禮請安,垂首站在下首。


    “說來,這次這般順利,也有你的功勞。”


    像是在平靜的闡述事實。


    想到秦執讓自己像林夫人透露那些話。


    或許,確實有她的推波助瀾。


    但,就算沒有她,也會有別的方法走向今日這結局不是嗎?


    “不敢在三爺麵前居功。”


    秦執笑了聲,呷了一口茶,隨後把杯盞放在桌案上。


    然後點了點。


    “坐。”


    秦湘玉坐了下來。


    聽他平靜的說:“抬手。”


    她不明所以,但還是規矩的把好的那隻手抬了起來。


    見他半掀起眼皮子,也沒有絲毫不耐的對她說:“另一隻手。”


    隻要還在她忍受範圍內,秦湘玉覺得她都可以接受。


    於是把另一隻手也抬起來了。


    秦執對外喚了人。


    不多時,那人就拿著一個箱子進來了。


    秦執把她的手放到桌台上。


    然後打開了箱子。


    頗有一種要親自為她上藥的架勢。


    這人向來把打一巴掌給一顆棗這件事情拿捏的極好。


    秦湘玉嗤笑一聲:“世子爺對誰都這樣嗎?”


    說完這話又覺得不對,頗有些拈酸吃醋的意思。


    但她並非這個意思。


    正要補充,就見秦執的手一頓,扭頭看著她,甚至解釋了一句:“我對誰也不這樣,唯有對你這樣。”


    這話說的很平靜,也沒有幾分邀功或是情緒波動。


    可莫名其妙的,秦湘玉就感覺這話和調情似的。


    若發生在兩情相悅的人身上,她可以理解,可她和秦執,這算啥?


    “我不是那個意思。”


    秦執半垂著眼皮子,摁住她的手:“別動。”


    “我不知道你是什麽意思,總歸。你問了我回答了。”


    他或許真沒和她調情的意思,畢竟這人毫無感情,就像她也沒有。


    秦湘玉冷著臉,隻當自己是死物。


    等秦執給她處理完,還頗為疏離的道了個謝。


    秦執挑眉看她:“你我之間,不必如此。”


    “你我之間,就該如此!您和林大人和您屬下都如此嗎?”她譏諷的笑,聲音也略微有點大,連情緒都明顯得很,好像之前在懸崖邊上發生了那些事情後,她頗為控製不住自己。


    他很是從容的看著情緒起伏的她,等她安靜下來。


    秦湘玉問:“丁香呢?”


    秦執頓了頓,這才開口:“審訊。”


    審訊,怎麽審,上手段審還是?


    不過,她沒有問。


    從今日起,她要逐漸的一點一點的把丁香從她的世界剝離出去。


    這樣,將來離開時,才不至於,秦執拿她做籌碼要挾她。


    她有軟肋,所以處處遭人掣肘。


    至於其他的,她倒不怕審出什麽。


    戶籍和文憑都被她埋起來了。宋青野和林夫人已經離開了。


    甚至她提前和秦執撕破臉皮,說出要離開這件事。


    若是被查出秦執隻會認為,她想離開。


    因而會把重心放在掐滅她離開希望上。


    若是沒有被查出更好。


    雙管齊下,隻要一頭能成功,就是好的。


    天光亮起來的時候,丁香回來了。


    秦湘玉上下打量她一眼,問:“沒事吧?”


    丁香開口:“沒事。隻問了一些問題。”


    見她臉色煞白煞白的,秦湘玉知道不止。


    但也沒有去安撫。


    今後,要疏離丁香,還不止這一點點。


    若是今日她都不能忍。


    來日,要如何才能做到。


    她隻能讓自己慢慢的硬下心腸。


    顯然,丁香也發現了秦湘玉的不對,對她說,“小姐,奴婢並沒有把東西說出去。”


    說這話時,她壓低了聲音,甚至還把文憑和戶籍隱藏了去。


    秦湘玉隻嗯了一聲。


    然後對她說:“好幾日沒有好好休息,我想睡一會兒,你先下去吧。”


    聽她這樣說,丁香雖然委屈,但也隻能退了下去。


    興許是好幾日沒休息好,也或許是很多事情有了決斷,因而這一覺睡得格外沉實。


    她不想因秦執放棄活著的希望,除了秦執,還有很多美好的人。


    她不能因為碰到他,就忽略了那些動聽的聲音,美好的事情。


    麵對他,戰勝他,擺脫他。


    哪怕隻有一點點的希望。


    三日後,他們回到了都城。


    城中已經肅清了,但宋青野和林夫人還沒有找到。


    秦執吩咐小隊人馬去尋找,不過不把這群人放在眼裏,畢竟宋青野沒交出貨,匈奴那麵肯定會追殺他,他倒是不必再把重心放在他的位置。


    轉頭問起秦湘玉鹽礦的事情。


    說這個事情時,他倒沒像從前一般對她,反而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秦湘玉了解到的巴蜀的鹽在自貢。


    可卻並不知道這世界有沒有自貢這地方。


    於是叫他拿來地圖看看。


    好在,大致相同。


    雖然曆史朝代不同,但,地形地貌其他的東西都健在。


    高中學地理時,知道自貢在巴蜀東南角的位置。


    按照模糊的印象,秦湘玉圈了一小塊地出來。


    立刻有謀士上前說這塊地叫興義縣。


    那是個貧寒的地方,百姓生活疾苦。


    不知道世子爺怎麽突然提及這個地方。


    難道是宋青野躲了過去?


    下麵的人紛紛猜測。


    秦執卻吩咐,“即刻啟程。”


    本來這廂事罷,就該趕往北方的。


    結果又出了這一檔子事情。


    索性不遠,就繞過去看看。


    加上現在,朝野雖然對皇帝怨聲載道,但還沒到最後的時候。


    還差一把火。


    不急。總能叫皇帝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過了一個星期,還沒有走到興義。


    從都城出來,秦湘玉就發現,除了都城外,外麵的地方,盡皆貧寒,越遠,連官道都變得坑坑窪窪,崎嶇不平。


    有些衣衫襤褸的人就麵無表情的走在道路上。


    道路的兩側還有身材幹瘦的人在種糧食。


    而秦湘玉看過,他們種的糧食,出的芽都像營養不良似的青黃不接。


    可以想象這之後的收成了。


    她學曆史時,曾看過這古代如何艱難,那時還無法切身體會,直到這一切,真真切切的站在這裏,真真切切的看到這群麵朝黃土背朝天的人,努力的活下去。


    他們或許都不能吃飽穿暖,都還如此努力,她又有什麽資格去輕易放棄。


    就像曾經的中國人民。


    連那段艱難的抗戰日子,都有那麽多的先輩努力的去創造,他們在侵略者手中受的磨難可還少?可他們都那樣努力的活著,才有了後來的太平盛世。


    她怎能。


    怎能。


    又怎敢輕言的放棄希望。


    轉頭望向秦執。


    她不會認輸的,絕不會。


    絕不會向這個該死的,壓迫的社會低頭。


    憑一己之力,或許無法改變,但慢慢來,一點一點的來。


    總能改變她的處境。


    隻要還能喘息。


    秦執依舊翻著書卷,那正是從晉府花圃第三塊磚下挖出的《孫子兵法》後半部。


    冷硬的麵具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即使馬車顛簸,他也依舊四平八穩,仿佛這一切對他沒什麽影響。


    在她看過來的第一瞬,他就發現了。


    “怎麽,同情他們?”


    她放下車簾子:“是挺可憐的。”


    “上位不仁,下為麻木,百姓不苦,誰苦?”


    “幸而你在秦家……”


    “不幸我在秦家。”


    他掀起眼皮子打量她一眼。


    嗤笑一聲:“有何資格不幸?”


    “此刻我把你放出去,你信不信,不消半月,你就得赤裸著橫屍荒野。”


    “我信。”


    在這樣的古代,美貌對於女人來說,是種罪過。


    即使你什麽都沒做。


    可懷璧有罪啊。


    “想改變這一切?”


    想,但現在的她,無能為力。


    她連自己都救不了,如何救別人。


    “別癡人說夢。”他冷冷地說。


    複而繼續垂眼看書卷。


    “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爭鬥,有爭鬥的地方,就會有階級和秩序。”


    “你改變不了現狀,也改變不了她們。”


    秦湘玉自嘲一笑,輕聲:“所以隻是想。”


    想,除了徒增煩惱。


    沒有任何的作用。


    那聲音中仿佛含著無限的幽怨,又有幾分不甘。


    秦執不由抬頭打量她一眼。


    羸弱的身軀,卻仿佛蘊含著磅礴的力量。


    一次,又一次。


    他頓了頓,從格子架上找出一本書,塞到她懷中。


    “看。”


    秦湘玉垂眸看書。


    秦執的書本,俱用的是上好的宣紙。


    但這本書,仿佛經曆了好久的年頭,已經泛著一點舊。


    扉頁上刻著《尚書》。


    秦執看過好多次,連上一次他給她念書時,也讀的是尚書。


    記錄的是虞夏商周時期的政治思想天文地理等等。


    諸多涉及。


    現代時總覺得讀史枯燥無味。


    到了這古代,卻冷不丁的吃了不少知識。


    格子架上麵有許多書,秦湘玉不懂,秦執為何偏偏給她拿了這本。


    抬頭看他一眼,那人正沉默著看書。


    也許他並沒有旁的意味,隻是覺得她不該這麽閑。


    所以隨手給她拿了一本。


    九九天剛過,已是春暖花開,陽光正盛的時候。


    剛過午時。


    一輛馬車從春深日暖中緩緩地駛向前來。


    路上行走神情淒苦的人們盡皆抬頭打量,複而垂下眼去。


    自己都吃不飽,哪兒有時間去羨慕有錢人。


    他們不知道的是,也正是這一天起。


    他們的生活將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瘋批尚書強製愛表姑娘她受不住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火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火急並收藏瘋批尚書強製愛表姑娘她受不住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