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如水。唯有一彎朦朧的月亮發出薄淡的冷光灑在地上。


    福祿掌著燈走在前麵。


    秦湘玉惴惴不安的跟在福祿身後。


    繞過亭台樓閣,拾階而上,又拾階而下。


    夜越是安靜,秦湘玉心中越慌。


    心緒萬千,回想這段時間的事情,仿佛也沒有哪一件惹了秦執,甚至她們都沒有見麵。


    不,她們見麵了。


    秦湘玉忽然想起來,今日下午,秦執趁她午睡來見了她。


    若是那時生氣,秦執早就發怒了,怎會任她酣睡。


    那便不是那時,後來呢,後來她與李紳見麵退婚。


    難不成是李紳不肯,去找上了秦執?


    應當不會,她對李紳那樣言語。李紳即使恨,即使會來報複,也隻會對她。


    那是因為什麽?


    越臨近錦苑,秦湘玉心中卻越發平靜。


    該來的終究擋不住。


    錦苑中一片安靜。


    眾人斂氣屏聲。


    福祿問:“大爺呢?”


    奴婢答:“屋子中呢。”


    “哦。”福祿應了聲,領著秦湘玉往前去。


    待到了門口,福祿輕聲對門內道:“爺,表姑娘給您請來了。”


    屋中傳來秦執冷沉的聲音:“嗯。”


    隨即福祿推開門。


    “表姑娘,請吧。”


    屋內黑漆漆的,隻點了一盞孤燈,由於相距甚遠,看得並不大清晰。


    仿佛像一張大張的漆黑猙獰大口,要把她囫圇的吞下去。


    站在門沿的那一刻,秦湘玉的雙腿,似是灌了鉛。


    沉重的連邁步都不能。


    本來她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更惡劣的秦執她都見過,無非就是一死。


    可,在這一刻。


    她卻還是想要,活著。


    活著,才有希望,才有觸及美好的資格啊。


    而那些恐慌像洶湧的潮水一般,朝她撲麵湧來。


    仿佛要掩過她的耳鼻唇舌。幾欲窒息。


    “表姑娘,請吧。”福祿在一旁無甚感情的開口。


    秦湘玉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腕,直到尖銳的痛意刺激她的神經,以至於她可以稍稍清明一些,這才開口:“多謝福總管。”


    而後邁步進入廂房。


    雙腳踏進房門的那一刹,門後閃過一道風,隨即吧嗒一聲,門就被闔上了。


    整個房間中沉悶又壓抑。


    光線暗下來後,就著一盞孤燈,屋中視線更不甚清晰,秦湘玉望向光源處。


    隻覺得那光源下的高大身影,似帶著窒息般的壓迫感沉沉的抵下來。


    叫她避無可避,無處可逃。


    秦湘玉緩步向前。


    就算廂房頗大,可終有走到盡頭的時候。


    而這個過程,更如同油煎水熬。


    行至秦執麵前時,秦湘玉後背已經浸濕了。


    她微微躬身行禮:“表哥。”


    秦執未應,秦湘玉抬目望去,才見他正在大起大落的運筆寫字。


    如同他人一般大開大合,又遒勁有力。


    很難想象,秦執這樣一個心狠手辣之人,竟然有一手這般磊落的好字。


    他垂著眼皮子一張一張的翻看寫下的字跡,“來了?”


    一頁頁翻過,似是不滿的擰起眉。


    可口吻中甚是平靜。


    以至於秦湘玉幾乎以為無事發生。


    難不成早先她都是錯覺,意會錯了福祿的意思?


    心下驚疑,秦湘玉微微點了點頭,麵上帶笑:“不知表哥這麽晚了找我來可有要事?”


    她自覺聲音落得很輕又柔,萬不能觸怒於她。


    “的確有事。”


    她似是又驚又喜:“竟還有我能幫上表哥的事,還請表哥吩咐。”


    雖是這般輕鬆的說,可她的心依舊提著。


    秦執這才抬頭,對她招了招手,“你過來。”


    秦湘玉不解的走了過去。


    距他兩步遠的位置停下:“表哥。”


    他略一伸手,就攬過她的腰肢。


    下一刻,整個人都被帶到了秦執的麵前。


    厚重沉實的氣息就將她籠罩,像暗夜的陰影一般,交織不清。


    “你瞧瞧,哪個最好?”


    秦執握著她的手,一頁頁翻過宣紙。


    偌大的紙麵上,都是秦字。


    “我瞧著字字都好。表哥一手好字叫人羨豔。”她回頭對他說:“我都巴不得求了表哥替我院中落了字,也寫一幅?”


    秦執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聽的秦湘玉心頭直跳。


    “不用求,就是給你的。”


    給她?秦湘玉心中嘀咕,給她作甚。


    “那就多謝表哥了。”她假意要收起宣紙。


    “不過。”秦執頓了頓,“我瞧著這字兒還不甚滿意,不如表妹與我同寫?”


    秦湘玉不敢拒絕,可她又不會寫毛筆字兒。


    現代大多數人寫的都是硬筆字,毛筆她也曾用過,寫起來軟塌塌的如何都不得勁兒。


    秦執就握著她的手,一筆一畫的教她運筆。


    在他的帶領下,秦湘玉的字也算看得過眼。


    但比起秦執的卻相去甚遠。


    她瞧著不如秦執自個兒寫得好,秦執卻像是極為滿意。


    連帶著她的手寫了好幾個,一點都不嫌棄。


    秦湘玉寫的手都酸了,秦執才鬆開她的手,探手過去將毛筆放起來,又半擁著她一張張的看字。


    像是個個兒都滿意,又像是還有什麽差錯之處。


    秦湘玉看著厚厚的一遝秦字,她委實看不出來什麽差別,也不知秦執到底在滿意和不滿意什麽。


    反正她就當個工具人,他叫她做什麽她就做什麽,不惹怒他也就是了。


    看到最後秦執竟蹙起了眉。


    秦湘玉敏銳的察覺到了,轉頭看他:“表哥,可是還有什麽不滿?”


    他的頭發順著她的肩與她的交織在一起,竟如同抵死纏綿一般,難舍難分。


    秦湘玉將目光從交纏的頭發上移開,落到秦執常年冷酷的側臉上。


    像是想通什麽關節,秦執探手過去,拿過拿筆,交到她手中。


    而後握著她的手運筆,寫下了一個危字。


    秦湘玉不明所以。


    秦執卻滿意的點了點頭。


    “表妹,你且記住,這是我的字。”


    秦湘玉雖然不明白,但也點了點頭。


    “表妹,你覺得如何?”秦執拿起那頁宣紙。


    她斟酌著回答:“我瞧著甚好。”


    他意味不明的哼笑一聲,“表妹瞧著好,就好。”


    隨後他直起身,對著外頭的福祿道:“去,將準備的東西抬進來。”


    準備的東西,什麽東西?


    秦湘玉隻聽得福祿應諾,而後秦執走到了她的身後。


    對她開口:“表妹可知,我今晚,為何尋你過來?”


    秦湘玉搖頭:“不知。”


    “表哥說有事尋我幫忙,難道,就是這寫字的事兒?”


    秦執嗬笑一聲:“也算是,倒也不止。”


    “若是能幫上表哥,我萬分欣喜的,不知道還有什麽事情,表哥需要我去做。”


    “現下卻是不必,待東西備齊了,自然會找表妹幫忙。”


    秦執越是這樣講,秦湘玉越是惴惴不安。


    “不知,表哥可否與我說說,是什麽事兒。免得屆時我幫不了表哥,於心難安。”


    他瞧著她目光沉沉:“放心,這個忙隻有表妹幫的上。”


    秦湘玉勉強的笑了笑。


    秦執卻給她端來了一盞茶:“一會兒還有的表妹忙,表妹先喝點水潤潤喉。”


    秦湘玉受寵若驚,“怎好勞煩表哥,我自己來就好。”


    就要伸手去接。


    秦執卻沒有鬆手,隻那麽瞧著她。


    秦湘玉就收回了手,隨即,秦執的手探了過來,光滑的茶盞就印在了她的唇上。


    秦湘玉低頭啜飲一口。


    抬頭:“表哥,我喝好了。”


    秦執未語,盯著那沾了水色的唇,眸間暗色,如外麵濃夜。


    他依舊舉著杯子放在她的唇邊,秦湘玉隻好再飲。


    秦執緩緩抬高手,杯中茶水就漫溢而出,速度極快,以至於秦湘玉拚命吞咽,也不及水流。


    溢出的水,就順著她的唇,從嘴角蜿蜒而下,最終落入那湘妃色的衣裙中。


    秦執就看著她仰麵露出白皙如玉的脖頸,水色順著脖頸蜿蜒而下,最終流入那不可探的地上。


    他的喉嚨動了動,眸色越發深沉。


    身上濕了水,秦湘玉很是不舒服,可秦執卻沒有放過她的意思。


    待杯中空後,秦執這才移開手,將杯盞放在桌案上。


    秦湘玉抬手,想要拭去唇邊的水漬。


    秦執卻攥住了她的手腕。


    “表妹,天暗,你看不清,我替你擦。”他的聲線中帶著壓抑的低啞。


    秦湘玉還未語,他就探手過來,抬起她的下巴,逼她與她對視,用力的抹去她唇角的水漬。


    直到她唇角泛紅,忍不住出聲:“表哥。”


    他這才像是如夢初醒。


    伸手往那脖頸處探去。


    秦湘玉委實害怕,打斷他:“表哥!還是我自己來吧,不敢勞煩表哥了。”


    秦執盯著她沒有說話,麵色卻沉了下來。


    “表哥,我害怕。”


    她顫巍巍的嗓音委實惹人心生憐惜。


    秦執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罷了,反正之後,有得她受的。


    屆時,他斷不會再心軟容她。


    秦湘玉沒想到秦執竟然這麽好說話,以至於他的手,離開她的脖頸時,她都還怔在原地。


    直到秦執開口:“怎的還不擦,表妹是想我幫你不成?”


    她怕他真有此意,急急抬手,慌的連手帕都沒有拿,就用衣裙的袖口擦著脖頸。


    袖口繡了大片的繡花兒,用起來又硬又刺,很快秦湘玉的脖頸就紅了一片。


    秦湘玉卻無法顧及,不住的擦拭著。


    隨即,手被人攥住。


    她瞧他目光沉沉,似有不虞之色。


    像是自己心愛的物件兒被人隨意撫弄,秦執冷聲:“表妹,肌膚嬌嫩,可不是這般擦的,若是表妹不會,還是我來吧。”


    秦湘玉怎敢讓他來。


    本來夜色濃重,他們二人共處一室就非常曖昧,若是再這般親密。


    萬一擦槍走火。


    秦湘玉不是沒想過會發生什麽,可臨到頭來才知道,她還是不願。


    若是真有這一天,她希望時間越往後越好。


    “我會的,我會。”她急切的開口,像是迫切想要向他證明什麽。


    秦執沒說話,略點了點頭。


    就見他那便宜表妹小心翼翼的打量著他的神色,見他無所反應,這才試探著從袖口抽出一張絹帕。


    一點一點的拭過頸間水色。


    每每有動靜,就要瞧上他一眼,水潤潤的眸中帶著怯帶著懼。


    仿佛隻要他冷下麵來,她就能落下淚來。


    偏生,就是這副狀若膽小的模樣,哄他瞞他,欺他騙他。


    想到那支玻璃種的玉釵,秦執目光中閃過冷光。


    那冷光一閃而逝,以至於秦湘玉以為是她過於驚弓之鳥,所以眼花產生了錯覺。


    脖頸上的水漬雖然擦幹淨了,可胸前卻一片濕漉漉的。


    “表哥,我可是有什麽事情惹了你生氣嗎?”她小心翼翼的試探。


    秦執的語氣堪稱平淡:“怎會?表妹怎麽這麽問?”


    “難不成,表妹有事瞞了我?惹了我?”他的眸底帶著打量神色。


    秦湘玉捉摸不透他的意思。


    “我……”她想與他坦白,卻不知從何說起。


    若是秦執不知道此事,她說了出來,是否又要多一樁事情。


    而她今日都把玉釵還給李紳了。


    若是她故作聰明,再提及此事,秦執是否有可能會勃然大怒。


    畢竟,他曾三番五次撥弄那玉釵。


    秦湘玉心中兩股念頭瘋狂拉扯。


    一方是何必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一方是,若是坦白,就算秦執發怒,肯定也不會如他自己發現那樣生氣。若是他自己發現,定會認為她在戲弄他。


    可若是說出來,說出來他就不會認為她戲弄他了嗎?


    兩個念頭仿佛要把秦湘玉撕裂了。


    人在麵臨危險或痛苦的抉擇時,都是有些僥幸心理在裏麵的。


    努力的以為自己不去想最差的結局,就不會有最差的結局。


    她咬了咬唇,準備開口坦白。相信她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秦執……


    她還未想完,秦執就開口了。


    “表妹。”他盯著她,“今日高興,莫說些讓我生氣的事兒。”


    這話一出,秦湘玉就不敢開口了。


    她牽強的笑了笑,又有些僥幸的想,或許上天也覺得這事兒不該說出來。


    於是她順著他的意思開口:“表哥今日為何高興?”


    雖然秦執這麽說,可秦湘玉並沒有看出他有絲毫高興的意思。


    “是發生了什麽好事兒嗎?”


    秦執點了點頭,黑漆漆的眸子就緊緊的盯著她,秦湘玉總覺得秦執眼中帶了些許嗜血的意思。


    “是有好事兒,快要發生了。”


    “表妹期待嗎?”


    他逼視著她。


    秦湘玉內心惶恐不安著。


    “期待,能讓表哥開心的事兒,想來是天大的好事兒。”


    “我可以問問表哥是什麽事兒嗎?”


    秦執瞧著她乖順的樣子,揉了揉她的秀發:“不著急,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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