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和尚把袈裟騙到起手,拿到後房的燈下,對著袈裟號啕大哭,嚇得那個寺廟的和尚,不敢先睡。小童子也不曉得為啥子,就去跟眾僧說:“公公哭到二更天的時候,還不停聲。”有兩個徒孫,是他喜歡的人,走上前去問:“師公,你哭啥子嘛?”老和尚說:“我哭我沒得緣分,看不成唐僧的寶貝!”小和尚說:“公公你年紀大了,把他的袈裟拿過來,放在你麵前,你隻消解開看就是了噻,何必哭嘛?”老和尚說:“看的時間不長。我今年二百七十歲了,空掙了幾百件袈裟,咋個得得到他那一件嘛?咋個做得成唐僧嘛?”小和尚說:“師公你搞錯了。唐僧是離鄉背井的一個行腳僧。你這麽大年紀了,享受也夠了噻,為啥子還要像他當行腳僧嘛?”老和尚說:“我雖然坐在屋頭自在,晚年過得快樂,但是不得他那件袈裟穿一哈。要是讓我穿一天,死了都閉眼,也是我這輩子在陽世間當和尚一場噻!”眾僧說:“好沒得正經哦!你要穿他的,有啥子難的嘛?我們明天留他住一天,你就穿他一天,留他住十天,你就穿他十天就是了噻。何苦這麽痛哭嘛?”老和尚說:“就算留他住了半年,也隻穿得半年,到底也不得長久。他要走的時候還是隻有讓他走,咋個留得長遠嘛?”


    正在說話的時候,有一個小和尚名叫廣智,站出來說:“公公,要得長久也容易。”老和尚聽到這話,就高興起來說:“我兒,你有啥子高見嘛?”廣智說:“那個唐僧兩個是走路的人,辛苦得很,現在已經睡著了。我們找幾個有力氣的,拿了槍刀,打開禪堂,把他們殺了,把屍首埋到後園,隻有我們一家曉得,再謀了他的白馬、行囊,把那袈裟留下,當成傳家之寶,豈不是子孫長久的辦法哇?”老和尚聽到這話,滿心歡喜,這才揩了眼淚說:“好!好!好!這個辦法絕妙!”馬上就收拾槍刀。


    裏頭又有一個小和尚,名叫廣謀,就是廣智的師弟,走上前來說:“這個辦法不好。要是要殺他,要看看動靜。那個白臉的好像容易,那個毛臉的好像難。萬一殺他不得,不是反而給自己招來災禍嘛?我有一個不用動刀槍的辦法,不曉得你覺得咋樣嘛?”老和尚說:“我兒,你有啥子辦法嘛?”廣謀說:“依小孫的看法,現在喊起東山大小房頭的人,每人要一捆幹柴,舍了那三間禪堂,放起火來,讓他想走都沒得門,連馬一起燒了。就是山前山後的人家看到,隻說是他自己不小心,走了火,把我們禪堂都燒了。那兩個和尚,不是都燒死了哇?又好掩人耳目。袈裟豈不是我們的傳家之寶哇?”那些和尚聽到這話,沒有一個不高興的,都說:“強!強!強!這個辦法更好!更好!”於是喊各房頭搬柴來。唉!這一計,正是弄得個高壽老僧該送命,觀音禪院化成灰!原來他那個寺廟,有七八十個房頭,大小有二百多個人。當天晚上一擁而上搬柴,把個禪堂前前後後四麵圍得水泄不通,安排放火不題。


    卻說三藏師徒,睡下安定了。那個行者卻是個靈猴,雖然睡下了,隻是存神煉氣,迷迷糊糊醒起眼睛的。忽然聽到外麵不停有人走路的聲音,柴響風生,他心裏疑惑說:“這個時候夜深人靜的,咋個有人走路的聲音嘛?莫不是有賊盜,要來謀害我們哇?”他就一骨碌爬起來,想要開門出去看,又怕驚醒師父。你看他打起精神,搖身一變,變成一個蜜蜂兒,真的是:


    嘴巴甜尾巴毒,腰杆細身子輕。穿花過柳飛得像箭一樣快,粘絮尋香像落下來的星星。小小的身子能負重,嗡嗡叫的薄翅膀會乘風。卻從椽子棱下頭,鑽出去看個分明。


    隻看到那些眾僧們,搬柴運草,已經圍住禪堂放火了。行者暗暗笑說:“果然像我師父說的,他要害我們性命,謀我的袈裟,所以起了這麽惡毒的心。我要是拿棍打他噻,可憐又不禁打,一棍棍都打死了,師父又要怪我行凶。算了,算了,算了!給他來個順手牽羊,將計就計,讓他住不成就是了!”好個行者,一個筋鬥跳到南天門裏頭,嚇得個龐劉苟畢彎起身子,馬趙溫關轉過身去,都說:“不好了!不好了!那個鬧天宮的主子又來了!”行者搖起手說:“各位免禮莫驚,我是來找廣目天王的。”


    話還沒說完,就遇到天王早就到了,迎著行者說:“好久不見,好久不見。前幾天聽到觀音菩薩來見玉帝,借了四值功曹、六丁六甲還有揭諦這些人,保護唐僧往西天取經去,說你跟他做了徒弟,今天咋個有空到這兒來嘛?”行者說:“先莫敘舊。唐僧碰到壞人,放火燒他,事情萬分緊急,專門來尋你借辟火罩兒,救他一哈。快點拿出來用一哈,馬上就還回來。”天王說:“你搞錯了,既然是壞人放火,隻該借水救他噻,咋個要辟火罩嘛?”行者說:“你哪裏曉得裏頭的道理。借水救他,卻燒不起來,倒正好遂了他的意;隻是借這個罩,護住唐僧沒得傷,其他的不管他,隨便他燒,快點快點!這個時候恐怕來不及了,莫耽誤了我下頭辦事!”那個天王笑說:“這個猴子還是這麽起壞心,隻顧自己,不管別人。”行者說:“快點快點,莫要鬥嘴,耽誤了大事!”那個天王不敢不借,就把罩兒遞給行者。


    行者拿了,按著雲頭,直接到禪堂的房脊上頭,罩住了唐僧和白馬、行李,他卻去那後麵老和尚住的方丈房上頭坐起,專門保護那袈裟。看到那些人放起火來,他轉撚訣念咒,朝巽地上吸一口氣吹過去,一陣風起來,把那火轉得烘烘亂燒。好火!好火!隻看到:


    黑煙彌漫,紅焰騰騰。黑煙彌漫,長空看不到一顆星星;紅焰騰騰,大地有光千裏都是紅的。一開始的時候,像灼灼的金蛇;後來,像威威的血馬。南方三炁逞英雄,回祿大神施法力。幹燥的柴燒起烈火,說啥子燧人鑽木;熟油門前飄起彩焰,賽過了老祖開爐。正是那無情的火發起來,咋個禁得住這有意行凶,不去滅火,反而助火為虐。風隨火勢,火焰飛起來有千丈多高;火趁風威,灰迸到九霄雲外。乒乒乓乓,好就像過年的爆竹;潑潑喇喇,卻就像軍中的炮聲。燒得那當場的佛像都逃不脫,東院的伽藍也沒地方躲。勝過赤壁夜鏖兵,賽過阿房宮內火!


    這正是星星之火,能燒萬頃之田。一會兒工夫,風狂火盛,把一座觀音院,到處都是紅彤彤的。你看那些眾和尚,搬箱子抬籠子,搶桌子端鍋,滿院子叫苦連天。孫行者護住了後邊的方丈,辟火罩罩住了前麵的禪堂,其餘前後火光大發,真的是照天紅焰輝煌,透壁金光照耀!


    沒想到火起的時候,驚動了一山的獸怪。這個觀音院正南二十裏左右遠的地方,有一座黑風山,山中有一個黑風洞,洞中有一個妖精,正在睡醒翻身,隻看到那窗門透亮,隻以為是天亮了。起來看的時候,卻是正北下的火光晃亮,妖精大吃一驚說:“呀!這肯定是觀音院裏失了火!這些和尚好不小心!我看的時候去給他救一哈。”好個妖精,縱起雲頭,馬上就到煙火下頭,果然衝天之火,前麵的殿宇都空了,兩廊煙火正燒得凶。他大步走進去,正喊起叫取水來,隻看到那後房沒得火,房脊上有一個人在放風。他卻曉得是這麽回事,急忙進到裏麵看的時候,看到那方丈中間有些霞光彩氣,台案上有一個青氈包袱。他解開一看,看到是一領錦襴袈裟,乃是佛門的異寶。正是財動人心,他也不救火,他也不叫水,拿著那袈裟,趁哄打劫,拽回雲步,直接轉到東山去了。


    那場火隻燒到五更天亮,才熄滅。你看那些眾僧們,光溜溜的,哭哭啼啼的,都去那灰裏頭找銅鐵,撥腐炭,撲金銀。有的在牆筐裏頭,搭起窩棚;有的在赤壁根頭,支起鍋做飯。叫冤叫屈,亂嚷亂鬧不題。


    卻說行者取了辟火罩,一個筋鬥送上南天門,交給廣目天王說:“謝謝借!謝謝借!”天王收了說:“大聖至誠了。我正愁你不還我的寶貝,沒得地方去找,還好就送來了。”行者說:“老孫可不是當麵騙東西的人嘛?這叫做好借好還,再借不難。”天王說:“好久不見,到宮裏去坐一哈咋樣嘛?”行者說:“老孫跟以前不一樣了,沒得時間坐爛板凳高談闊論了;現在保護唐僧,不得空閑。下次!下次!”急忙辭別墜雲,又看到那太陽星上,直接來到禪堂前,搖身一變,變成個蜜蜂兒,飛進去,現出本象,看的時候那師父還在沉睡哩。


    行者喊:“師父,天亮了,起來嘛。”三藏才醒過來,翻身說:“正是。”穿了衣服,開門出來,忽然抬頭隻看到些倒了的牆壁紅牆,看不到樓台殿宇了,大吃一驚說:“呀!咋個這殿宇都沒得了嘛?都是紅牆,為啥子嘛?”行者說:“你還在做夢嗦!今天晚上走了火的。”三藏說:“我咋個不曉得嘛?”行者說:“是老孫護了禪堂,看到師父睡得很沉,不曾驚動。”三藏說:“你有本事護了禪堂,咋個就不救別房的火嘛?”行者笑說:“好讓師父曉得。果然像你昨天說的,他們愛上我們的袈裟,算計要燒殺我們。要不是老孫發覺,到現在都成灰骨頭了!”三藏聽到這話,害怕說:“是他們放的火哇?”行者說:“不是他是哪個嘛?”三藏說:“莫不是怠慢了你,你幹的這個事情哇?”行者說:“老孫是這麽懶的人哇,幹這種壞事哇?實實在在是他家放的。老孫看到他心毒,確實是不曾給他救火,隻是給他稍微助了點風。”三藏說:“天那!天那!火起的時候,隻該助水,咋個轉助風嘛?”行者說:“你可曉得古人說,人沒傷虎心,虎沒傷人意。他不弄火,我咋個肯弄風嘛?”三藏說:“袈裟在哪兒嘛?莫不是燒壞了哇?”行者說:“沒事!沒事!燒不壞!那放袈裟的方丈沒得火。”三藏恨說:“我不管你!但是有點點傷損,我隻把那話兒念動念動,你就是死了!”行者慌了說:“師父,莫念!莫念!一定找回來還你袈裟就是了。等我去拿來走路。”三藏才牽著馬,行者挑起擔,出了禪堂,直接往後方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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