穠華院過來的丫鬟,那稟告的消息,自是和杜柳清離不開關係了。


    林傲梅和苗嬤嬤對望一眼,苗嬤嬤開口朝外問道:“有說是什麽事嗎?”


    “沒有,隻說是大小姐遣她過來求見小姐的。”以蝶如實道。


    “知道了,讓她侯著吧!我沐浴更衣好再出去。”林傲梅沉吟稍許,抬眸吩咐道。


    待以蝶應聲離去,黎鬱之便問林傲梅道:“林芙蓉派來的丫鬟,鐵定沒安什麽好心,表姐何不借故推辭了?”


    畢竟,林傲梅剛剛可還“暈倒”了,即便是林芙蓉遣來的丫鬟,以身體不適推辭了,也在情景之中,無可厚非。


    想來,也是林芙蓉和杜柳清心知肚明,林傲梅所謂的“暈倒”是怎麽一回事,所以才會在這時候就遣丫鬟過來。


    “沒安好心又如何?難不成還能把我吃了?我也想知道,是什麽消息,要親自遣丫鬟過來見我!”林芙蓉和杜柳清離去頂多才幾柱香的時間,若說此時遣丫鬟到傲梅閣,是為了“關懷慰問”林傲梅的,那也未免太說不過去。


    林傲梅從榻上起身,悠悠吩咐道:“筍香,碧泉,去把沐浴的東西備好。”


    雖然疑惑,但林傲梅也不急。林芙蓉遣來的丫鬟,就讓她多等等好了。


    “表姐,我和嬤嬤她們到外屋等你。”林傲梅如此說,黎鬱之也沒有再勸阻什麽,隻和苗嬤嬤對視一眼道。


    林傲梅點點頭叮囑道:“先去吃點東西吧,晚宴的時間比尋時要晚,不要餓著了。”


    說實話,林傲梅對蛇的恐懼,絲毫不亞於筍香。所以,對於適才爬出蛇的那間浴房,還是心有餘悸的。隻能在傲梅閣的耳房裏湊合著沐浴。


    將近小半個時辰,林傲梅才慢條斯理的從耳房出來,黎鬱之在外屋邊吃著點心邊等著,倒也沒覺有多久。


    而林芙蓉遣來的丫鬟白露,就不這麽覺得了。在正屋等著,既無人奉茶,又不敢擅自坐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小半個時辰,直等得腳酸背痛。


    直至站立到頭重腳輕之際,林傲梅的身影終於款款出現。


    待林傲梅和黎鬱之一左一右在主位上坐下,白露才忍著站得發軟的雙腳,下跪行禮:“奴婢見過二小姐,見過表少爺!”


    “起來吧!”林傲梅抿了口茶,抬眸問道:“大姐姐遣你來,可是有什麽要事?”


    白露暗自腹誹,如果真有什麽要緊事,等了小半個時辰,黃花菜早涼了。


    還好並非什麽要緊事,而是喜事!大喜事!天大的大喜事!


    不敢表露心中的不滿,白露恭身道:“回二小姐,不是什麽急事,而是府中的大喜事!”


    見白露完全一副喜形於色的模樣,黎鬱之劍眉輕蹙,和林傲梅清眸餘光微不可見的對視一眼。


    大喜事?今天府中的大喜事,不就是孟氏的生辰?而今白露眉飛色舞的姿態,針對的,卻似乎另有它事。


    白露是林芙蓉的丫鬟,她所說的大喜事,自然是相對於林芙蓉來說的。而反過來相對於林傲梅來說,那可就未必是什麽喜事了。


    果不其然,白露一聽到黎鬱之詢問,當即上前興衝衝的道:“回二小姐,回表少爺,適才陳大夫已經確診,夫人懷孕,已經一月有餘了!”


    “懷孕?”黎鬱之聞言‘噌’的站起來,睜大著眼不可置信的複問道。


    白露似乎早料到會出現這種反應,笑晏依舊恭聲道:“是的,夫人已有一個多月的喜脈!”


    林傲梅手中的茶盞絲毫未頓,如玉麵容上是一片驚喜的倩笑,雙眸灼然道:“果真如此?那今天右相府,可謂是雙喜臨門了!爹爹和祖母那邊,都通知了嗎?”


    若說對於黎鬱之驚詫不可置信的反應,白露早有所預料。那林傲梅這驚喜灼然倩笑的態度,就完全讓白露尋不到頭腦了。


    呆愣了許久,直到對上林傲梅湛然清泠的眸光,白露吃了一驚回過神來,忙垂首道:“回二小姐,已經通知下去了。此時,老夫人和老爺,大抵都在穠華院了。”


    林傲梅輕放下茶盅,見外麵天色已經昏暗,便轉而問碧泉道:“現在什麽時辰了?”


    “回小姐,戌時一刻了。”


    林傲梅垂眸沉吟片刻道:“晚宴在戌時三刻,現在過去穠華院,時間趕了些。這樣吧,你回去複命,我就不過去穠華院了,待會我直接去重樓亭就好。代我轉告一聲,請二娘務必好好休息養胎。”


    聽此言,白露的眸子更是睜得如牛眼般大,試圖在林傲梅臉上發現一絲絲和語氣不合的勉強表情。


    隻可惜,她失望了。


    林傲梅的神態一如既往的溫和淡然,無慍無怒。與尋時不同的,是那雙清泠如深潭之泉的水眸,此時竟還折射出一股名為喜悅的色彩,全然看不出絲毫破綻。


    白露惑然了,打心底裏惑然了。


    自二小姐回府後,發生的種種不利於夫人的情況,真的都是二小姐在背後操作嗎?二小姐和夫人,真的是麵和心不和的母女嗎?如果是,那為何二小姐聽到夫人有喜這一消息,還能表現得如此淡然?難道她不知道,府中已經五年沒有任何喜訊傳出,如果夫人在繼大少爺和大小姐之後,又誕下府中的幺子抑或幺女,那在府中的地位,就再也無可撼動了嗎?為什麽二小姐一點都不擔心,反而還似乎挺為此驚喜高興的模樣?


    察覺到白露傻眼呆滯的表情,林傲梅撫了撫頰邊半幹的青絲,帶著笑意問道:“怎麽了?”


    白露回過神,因為詫異難信,適才眉飛色舞的表情不複存在,勉強扯出笑顏回道:“沒什麽!二小姐恕罪,奴婢走神了。那二小姐,奴婢先行告退了。”


    大小姐是失算了!想遣她來見證二小姐失態,哪是那麽容易的事?


    林傲梅不在意的點頭輕“嗯”一聲,白露這才恭身退下。


    “懷孕?居然懷孕了!”待見不到白露的身影,就連一向沉穩的苗嬤嬤都忍不住懊惱道。


    苗嬤嬤都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適才在白露麵前若無其事的假象均是瞬間龜裂。


    杜柳清懷孕,對林傲梅有多不利可想而知。特別是在這種時候,杜柳清被林傲梅接連打擊,已經漸趨頹勢,這一懷孕,可謂如雪中送炭一般,又狠狠的給杜柳清加了一記重重的砝碼。


    林傲梅眸中波瀾動遠空,隨而歸於平靜,望向苗嬤嬤道:“她們幾個也就罷了,竟連您也如此了!”


    “小姐,您準備怎麽做?這孩子,一旦生下來,無論是男是女,必然都是個絕大的威脅!您不能聽之任之啊!”杜柳清懷孕這麽大的事,苗嬤嬤並沒有覺得自己現在的反應有什麽不對,見林傲梅依舊恬淡如昔,不由急急的道。


    苗嬤嬤之前就在宮中生存過,從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主。雖也並非分不清善惡的人,但是,她很明白,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特別是,當這殘忍是對準著林傲梅的時候,苗嬤嬤就更加不允許。


    杜柳清膝下有林嚴昱和林芙蓉,要撼動她的地位,已經極其不容易了。杜柳清就像一個毫無瑕疵,光滑無痕的雞蛋,而經過小姐接二連三的打壓,這雞蛋,好不容易產生了裂縫,雖然不至於破碎,但終究成效頗豐。


    可是,若杜柳清繼林芙蓉林嚴昱之後,再生下嫡幺子抑或嫡幺女,那從今以後,她在府中豈非就要一手遮天?雞蛋,就要變成石頭,那這些裂縫,即使不再修複,也完全影響不了什麽。


    這些道理,黎鬱之都想得通,林傲梅自然心知肚明。


    隻是……


    杜柳清現在懷的這個孩子,上輩子根本沒有出現在這生命的軌道上。即便是在杜柳清肚子裏,但也和她沒有什麽血海深仇,跟林芙蓉林嚴昱並不一樣。


    見林傲梅沒有說話,苗嬤嬤以為她是猶豫不忍,遂上前道:“小姐,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您不能不忍心,否則定會……”


    話未說完,便被林傲梅伸手製止:“放心吧,我有分寸。”


    不忍心?早在上輩子,她的雙手便已經沾滿了鮮血,何來不忍心一說?隻是有些事情,似乎偏離了上輩子的軌道,讓她一時惑然稍許罷了。


    星目流轉,林傲梅淡淡道:“即便是出手,也排不到我,不是嗎?有人可該比我還急才是。”


    況且十月懷胎,現在不過一個月的脈象而已,即便是威脅,暫時也還威脅不到她什麽。林芙蓉這時候就遣丫鬟過來想看笑話,未免也太早了些。


    苗嬤嬤和黎鬱之幾人對視一眼,隻見林傲梅已經從圈椅上起身道:“晚宴的時辰差不多了,去重樓亭吧!順便給二娘道喜,望她能早日平安的、誕下麟兒!”


    眸光湛然,語氣恬淡間卻微微咬重了“誕下麟兒”四個字。苗嬤嬤幾人聽此,瞬時想通了也安心了不少。


    沒錯,不過是一個月的脈象而已,能代表什麽?誰能預料在未來的八九個月中,會發生什麽事呢?又有誰能保證,小姐不出手,這孩子就定能平平安安的出世呢?單三姨娘,就不是個省油的燈,更別說還有個做事莽撞不計後果的四姨娘了。而且,這孩子對她們二人的威脅,較之對林傲梅可謂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此時最該急的,是三姨娘和四姨娘這些妾室,而非林傲梅這個做女兒的。


    “小姐說得對,此時是該給繼夫人道喜去!”苗嬤嬤垂瞼道。


    雖然林箭瀾和孟氏臨走時交代,如果林傲梅醒來後有哪裏不舒服,就不必過去重樓亭,直接讓大廚房送晚飯過來就好。但林傲梅的暈倒本就是假的,再加之現在杜柳清有喜,就更沒有不過去的道理了。


    黎鬱之在回簫雲院包紮傷勢時,衣服著裝便都已經更換好,重樓亭的晚宴又隻是表裏族親的家宴,林傲梅倒也不用梳妝打扮得多隆重麻煩,一行人遂都直接往重樓亭而去。


    若是以往也就算了,如今杜柳清身子金貴,便萬沒有先來的道理。是故林傲梅遠遠便見到,此時的重樓亭內,竟是三姨娘在負責和眾人客套言笑晏晏的閑聊。


    看來,林箭瀾和孟氏,果真是去穠華院,想必待會才和杜柳清一同前來。


    “看,是二小姐過來了!”重樓亭偏高,三姨娘眸中餘光不難掃到林傲梅由遠漸近的身影。


    林傲梅上著粉紫灑金的斜襟短襦,下配月華玉色羅裙,因為剛剛沐浴好,又是家宴的緣故,她絞得半幹的青絲並未束起,隻用粉色緞帶鬆散的綁著垂於腰際,姿態弱柳扶風,有如秋蕙披霜,明豔聖潔。


    落後她半步之遙的黎鬱之,則是著一襲玄青色圓領通身袍,更顯眉目俊逸,湛湛有神。


    二人一如花樹堆雪,一如薄霧孤山,踏著朦朧月色而來,相得益彰,令人滿目欣然。


    亭中不過五六桌桌宴,倒不是右相府的表裏族親就這些人,而是每一戶,都隻派一二人前來代表祝賀罷了。


    拾階而上,不少身份低於林傲梅的人,皆是起身見禮。林傲梅一一回禮後,這才在主桌落了座,淺笑盈然道:“天降喜於二娘,我們又知得倉促,喜極間若有怠慢諸位貴客之處,還望諸位見諒!時辰差不多了,爹爹他們大概也從穠華院過來了,諸位稍等片刻。”


    “右相夫人大喜,別說是等這麽一小會兒,就是等上一兩個時辰,我們大家夥也不敢說半個不字啊!”不論是從字麵上抑或是語氣上,都不難察覺到這話中的鋒芒和擠兌。


    林傲梅側目望去,說話的那人她並不認識,但看她坐著的位置,便知此人應是秦侍郎府的人,也就是三姨娘的娘家人。


    知道此話針對的是杜柳清,並非自己,林傲梅也不予多加理會,隻含笑點頭致意,便轉眸和林汀蘭搭話了。


    看來還真不怪苗嬤嬤適才那般過激的反應,即便是淡定如三姨娘,知道杜柳清有喜,心裏也變得火急火燎了。否則,她娘家人也不會這麽幫著出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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