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的常青院,位於右相府的最北邊,坐西朝東,是府裏唯一一個方向不同的院子。


    因為孟氏懼寒,朝東向陽,可以增加一兩分暖意。


    繞過數不清的院子,林傲梅和林芙蓉並肩走到常青院,身後跟著白嬤嬤,苗嬤嬤和林芙蓉的貼身丫鬟采星。


    守門的婆子見到林芙蓉迎麵走來,身邊還跟著個年齡相差無幾的美麗女子,心雖疑惑,但還是趕忙跑進裏屋通報。


    相府主子過外院都是暢行無阻的,但孟氏是相府裏地位最尊崇的,到了裏院,除了林箭瀾,其餘人都要等孟氏發話才能進屋。


    林傲梅和林芙蓉在裏院站定,不一會兒,湘竹簾掀開,袁嬤嬤不緊不慢的走出,她比白嬤嬤年長幾歲的模樣,臉上帶著幾分嚴肅,周身卻透著一股沉靜的氣息。


    “老奴見過嫡大小姐,嫡二小姐,老太太請兩位小姐進屋說話。”行禮完側過身將竹簾掀開。


    林芙蓉微微回了一禮,袁嬤嬤是相府的老人,聲望不小且不論,更是孟氏身邊的第一把手,在她麵前,林芙蓉不敢拿喬,率先走進屋裏。


    林傲梅打量著袁嬤嬤,不覺有些感歎。


    袁嬤嬤一生為相府打拚,膝下無一兒半女,上輩子孟氏去世後,林箭瀾在京城為袁嬤嬤置辦了一處宅子,讓她安享晚年。可不過幾天,便傳出她留書自刎的事,遺書中的大概內容是說林箭瀾仕途一帆風順,孟氏駕鶴西去,她生無可戀,願下黃泉與孟氏作伴。


    由此可見,她和孟氏的感情之深。


    自刎,需要多大的勇氣啊!也因為這股勇氣,林傲梅對她多了些許敬重。


    在林傲梅打量袁嬤嬤的同時,袁嬤嬤也打量著林傲梅,心中隻覺女大十八變。


    五年前的二小姐,和芊芊夫人一樣,性格柔弱,七歲的女孩,見人畏畏縮縮,不喜言談,猶記得當初芊芊夫人還在世時,二小姐在路上撞見自己,竟嚇得哭了。當時她隻覺二小姐毫無大家風範,性格懦弱,難成大器。


    芊芊夫人離世後,二小姐被送走,她雖感歎了一陣子,後也釋懷。倒也沒想過五年後的今天,繼夫人會同意將二小姐接回來,意圖雖明顯不過,但做大小姐的墊腳石,總比在那偏僻的山村裏窮苦一生的好。


    繼夫人的心也太狠了些,和芊芊夫人有恩怨,卻要牽連無辜的二小姐。當初芊芊夫人掌家,對大小姐也算嗬護備至,從沒虧待。


    就這點上看,芊芊夫人和繼夫人,可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怪不得老太太至今也不敢全然放權,將相府交由繼夫人打理。否則,不說二小姐,就是那些姨娘庶子庶女,哪一個有活路?


    不過,眼前的二小姐,柔和卻不柔弱,卑謙卻不卑微,若不是剛剛守門婆子通報,老太太說該是傲梅回來了,她定不相信,這女子,既是五年前自己認為難成大器的嫡二小姐。


    眼前的女子,平和沉靜中透著令人不敢忽視的威嚴,無關容貌,勝在氣質高貴。炯炯有神的瞳眸中,帶著睥睨天下的色彩,那股上位者獨有的風采,讓人不禁衍生出臣服其下的心思。


    袁嬤嬤一時晃了神,眼中有著不敢相信,卻不得不信的味道,隻因林傲梅的容貌酷似黎芊芊,讓人無從懷疑。


    “咳!袁嬤嬤。”白嬤嬤假意咳嗽了一聲,招回了失神的袁嬤嬤。


    袁嬤嬤一個激靈,隻見一雙古林般孤寂的眼望著自己,趕忙恭敬的將湘竹簾掀得更高,躬著身子:“嫡二小姐請,老太太在屋裏候著。”


    “有勞嬤嬤了。”林傲梅不帶敷衍地回禮後,款款進屋。


    看著步履從容入內的林傲梅,袁嬤嬤方才不可置信。自己可是相府資曆最深的老嬤嬤,又是孟氏的左膀右臂,連林箭瀾都對她禮讓三分,見到相府小姐公子隻需屈身行禮,連躬身子都不用。


    可是剛才,她居然對這個剛回府、毫無根基的二小姐行此大禮,隻因為被她的氣勢所震懾。


    不知該說什麽,隻知道,單這一麵,便不難看出,這嫡二小姐,很優秀,非常優秀。


    這相府的所有小姐,怕是無一個可以和她媲美。


    ——————————————分割線——————————


    屋內,孟氏坐在正中的花梨圈椅上,身穿仙鶴遨遊的天青色春襖,額間垂下一顆高貴的淚形綠寶石,歲月在她慈祥的臉上留下了斑駁的痕跡,閉著眼睛,手中的楠木佛珠有一下沒一下的繞圈。


    令林傲梅意外的是,孟氏的右下首,竟坐著一個儀態端莊的婦人,風韻猶存,看不出實際年歲。眉目間顧盼生姿,和林芙蓉有三分相似。


    她雲髻高梳,容裝精麗,身著一橙色綴白的綺麗華服,寬鬆的雲袖上點綴著朵朵碎花,儒雅大氣又不失奢華。


    罷了罷了,該來的總會來,早遇晚遇又有什麽區別呢?


    她在門口耽擱了一會,進屋時林芙蓉已經行完禮,在杜柳清的身旁坐下,林傲梅走到屋子的正中央,緩緩下跪:“孫女傲梅,給祖母請安,孫女不孝,五年來不能陪伴祖母膝下,請祖母責罰!”


    孟氏聽到這黃鸝般的聲音,倏然睜開眼,恍惚間似乎看到了芊芊那丫頭剛進門時,跪在自己膝邊,捧著茶盞甜甜地說:“母親請用茶。”


    可惜,早已物是人非,陰陽相隔。


    這情景,多麽相似,隻是眼前的女孩偏小,十一二歲的年紀,聲音帶著些許悲愴,眸中閃著盈盈淚光,令見者動容。


    孟氏眼眶不由得紅了,一時沒有動作,仿佛時間靜止了一般。


    尾隨而來的袁嬤嬤見狀,忙走上前摻起林傲梅:“二小姐回來就好,老夫人怎麽會怪罪呢?”


    “是啊!回來就好。”孟氏收起情緒,將微紅眼眶生生逼退。


    林傲梅眼中的盈盈淚光,並無作假,而是包含著諸多情緒。


    重生一回,聯想起孟氏的種種行為,她明白了孟氏的良苦用心。


    五年前母親離世,雖說是杜柳清設計自己離府,但孟氏的權威自是大過當時還是側室的杜柳清,若她堅決不肯自己離府,杜柳清也無可奈何。


    孟氏卻同意讓她離府,並將她送到了遠在偏僻鄉下的劉家。上輩子她不懂,這輩子她若再不懂,就真對不起孟氏的一番苦心了。


    杜柳清的父親杜明晦位列三公,官居一品,是當年的太子,也就是現在的皇帝詹奉天未登基前的老師,和黎衡融一文一武教導詹奉天。


    當年,尚是先帝在位之際,杜明晦地位雖不如黎衡融尊崇,卻也是出雲國舉足輕重的人。黎府倒台,黎芊芊“病亡”,杜柳清無疑是正室的不二人選。


    而自己生母已逝,孟氏能保自己一時,卻保不了自己一世,幹脆將自己送到遠離京城的邯珥村,加上劉家還是林傲梅外祖母文佩環的遠房親戚,日子清苦些,卻也安全,想來孟氏也沒料到,會將自己交到白眼狼手中。


    雖如此,林傲梅依舊感激著孟氏,如果不是在邯珥村,而是在相府,這五年,恐怕自己早就死在杜柳清手中了。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這是五年前孟氏送自己離府時說的。但是,七歲的自己怎麽懂呢?不過現在,她懂了……


    “沒錯沒錯,回來就好,傲梅看來身子好多了,這邯珥村,確是個人傑地靈的地兒啊!”杜柳清眉目含笑,起身走到林傲梅身旁,一副慈母樣,完全沒注意到下首寶貝女兒的臉色極不自然。


    她派王媽媽到側門迎接林傲梅後便到常青院,以為林傲梅不懂過來請安,想趁孟氏火頭上時再加把猛柴,不成想這賤丫頭居然來了,還是和自己的寶貝女兒一塊兒來的。


    王媽媽想回穠華院通知杜柳清,林傲梅和她料想中的木訥不一樣,可到穠華院壓根找不到人,隻得到芙蓉苑通知林芙蓉,這才有了林傲梅在花園裏遇見林芙蓉的那一幕。


    所以,杜柳清根本不知道林傲梅的變化,隻覺得她長得像和黎芊芊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心中厭惡之情更甚。


    但在人前,特別是在孟氏跟前,她絕對不會露出一丁點的厭惡之情,反而表現得對林傲梅嗬護備至,疼愛憐惜。


    牽起林傲梅柔夷般的手,忽然驚呼:“哎呀!這手怎麽這樣涼!秋棠,快把我那件蠶絲披風拿來。”


    “是!”秋棠忙將披風送上。


    杜柳清親自幫林傲梅披上,在胸前仔細打了個蝴蝶結,帶著笑意,心裏卻在滴血,這可是最名貴的天蠶絲織就的,是她最喜歡的一件披風,沒料到會在這碰到林傲梅,她什麽禮物也沒備,卻又不能什麽都不送,到時別人會怎麽想她?


    “多謝二娘。”林傲梅的笑容讓人如沐春暉,當然,這些人中並沒有杜柳清母女,也許她們恨不得撕了這張風華絕代的臉。


    杜柳清演繹慈母角色當真是遊刃有餘。人傑地靈?總有一天要讓她知道,餓著肚子,多人傑地靈的地兒也沒用。


    一句“二娘”,讓屋裏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疑惑,隻有孟氏波瀾不驚,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按理說,林傲梅現在剛回府,和主母打好關係是件非常重要的事,可她卻不叫“母親”,而是叫“二娘”。


    雖然黎芊芊是原配夫人,是林傲梅的生母,但畢竟人已不在,聰明人應該會向杜柳清示好為妙吧?“二娘”這個稱呼,很容易引起杜柳清反感,這個嫡二小姐,不是極聰明,就是極蠢!


    果然,杜柳清笑容凝固,望向正座上的孟氏,卻見她毫無表示,隻得輕輕拍著林傲梅的手,回到位子上。


    林傲梅冷笑,杜柳清怎麽配讓她叫母親,上輩子叫了那麽多年,現在想想她都覺得惡心。她根本不配和娘親淪為一談,永遠都不配。


    “傲梅也坐吧。袁嬤嬤,去瞧瞧海棠……”孟氏話還沒說完,一身桃色比甲,頭梳雙髻的海棠便掀簾而入,她雙手拿著托盤,盤上放著四個茶盞,呼吸有些微喘,“讓老夫人久等了,剛剛袁嬤嬤派人通知奴婢大小姐和二小姐也來了,要再泡上兩盞茶,這才耽擱了。”


    孟氏愛茶,可是愛到忘乎所以的地步,自然知道茶的溫度不能降,否則一盞好茶就會付諸東流,也不怪海棠不等通傳便掀簾而入了,趕忙叫她上茶。


    海棠將茶一一奉上,林芙蓉輕刮茶沫,呷了一口,隨即讚歎:“好茶,海棠的手藝越來越好了。祖母當真是有口福之人。”


    其實她並不喜茶,但為了討好孟氏,一兩句誇獎算得上什麽?


    “大小姐過獎了,老太太的白川茶,夫人的鐵觀音,您和二小姐怕都喝不慣,奴婢為你們煮了另一種茶,不知大小姐品得出是何茶否?”海棠擅茶道,聽到林芙蓉稱讚,高興之餘便詢問林芙蓉道。


    “這……”林芙蓉愣住了,端起茶盞再細泯一口,不太確定的道:“是牡丹嗎?”


    海棠心裏有些不悅,還要再泯一口才說,而且還不全對,這不擺明了適才誇她手藝有進展全屬場麵話嗎?


    剛要反駁,對麵的林傲梅淡淡開口,聲音清脆若玉珠相撞:“姐姐隻說對了一半,這是綠牡丹茶,是以牡丹搭配綠茶衝泡而成。不過海棠姑娘心思玲瓏,除了細砂糖,還加了一味蜂蜜,將牡丹花的微苦味巧妙的掩蓋了,更加甘醇可口,當得起牡丹茶中的極品。”


    “二小姐真厲害。牡丹花味馥鬱,能品出綠茶已經極不容易,二小姐居然還能品出茶中的蜂蜜。”海棠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大有種遇知己的感覺。很明顯,林傲梅的話比林芙蓉的更受用。


    林芙蓉握緊拳頭,眼中的不甘顯而易見,和素日裏溫婉的形象大不徑庭。


    她輸了,她居然輸了,輸在這不起眼的茶葉上。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一不通的她,居然輸給了林傲梅。


    見女兒失態,杜柳清忙用手肘碰了碰她。林芙蓉一下子回過神來,臉上又變回了溫和的笑容:“二妹妹真是博學,改日姐姐定當向你討教一二。”


    中間的插曲雖短,卻沒有逃過林傲梅的眼睛。


    也許,她從來都不了解林芙蓉,知道她是個蛇蠍美人,但是,從剛才來看,林芙蓉的好勝心不是一般的強。


    換句話說,林芙蓉也許對名聲,讚揚,稱頌這些東西,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在意。


    在意就好,越在意的東西,一旦失去,承受的痛苦就越大,所以,上輩子她才會那樣痛苦,痛苦到無以複加,直至化痛苦為滿腔仇恨。


    既然如此,她會讓林芙蓉也嚐嚐這撕心裂肺,挖心割肉般的痛。


    “妹妹略懂皮毛而已,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妹妹萬不敢自認博學。”不再糾結這個話題,林傲梅轉而問孟氏道:“祖母,海棠姑娘方才說,您喝的是白川茶,這白川茶,不是用於舒緩頭疼毛病的嗎?祖母身體不適?”


    上輩子孟氏是因肝氣鬱滯藥石無靈而亡。據她所知,肝氣鬱滯會引起慢性頭痛,一般的大夫隻以為孟氏年邁,頭痛,開些止痛藥也就是了,沒什麽大礙,而極少往肝髒的方向想,等到肝髒疼痛發現了,卻為時晚矣,藥石無靈。


    如果這輩子能及早發現孟氏的病源,對症下藥,孟氏,會不會不用那麽早離世?


    “唉!多年的老毛病了,喝了許多藥也不見好,也虧海棠懂藥理,也擅茶道,這才一直幫我調理,現如今已經好多了。”孟氏捧起茶盞,輕酌一口,仿佛不在意,一副看破生死紅塵的模樣。


    “奴婢學藝不精,春夏兩季還好,一到深秋嚴冬,晚上老太太都頭痛欲裂,常常一宿都合不了眼。”海棠對林傲梅說到,想起一入秋,老太太頭疼得輾轉難眠,自己卻束手無策,更覺無能。“二小姐剛才一下就品出了茶中的蜂蜜,敢問二小姐,是否精於此道?”


    林傲梅搖搖頭,星眸若有所思:“不,我略懂茶道,不懂藥理。”海棠露出失望的神色,“不過,春夏兩季,祖母入夜是否會咳嗽?”


    “會,但比起秋冬兩季,尚能入睡。”海棠答道。


    “祖母,可否讓傲梅看看這白川茶?”林傲梅請示孟氏


    。孟氏狹長的眼瞪了一眼海棠,似乎在惱她的多嘴,卻還是點了點頭。


    林傲梅接過茶盞,放在鼻間一嗅。


    海棠是依照古方煎的茶,將香白芷,川芎,甘草,川烏頭混合研磨後加入茶葉中煮沸,上輩子詹玄啟喜茶,故林傲梅深通此道。


    “祖母夜間咳嗽,海棠姑娘可曾想過在茶中放入些許薄荷,化痰散結,雖說治標不治本,但也能緩解一二。”


    海棠恍若大悟:“二小姐說的不錯,待會我就去煎,找人試試看藥效。”薄荷和其它幾味藥的藥性都不相衝,或許真的可行。


    “整天不是白川茶就是地麻茶,喝得我都反胃了,海棠,去煮幾杯碧螺春來吧,也讓你們幾個一同品鑒品鑒。”


    林芙蓉眼中閃過驚喜,剛才被林傲梅無視的不快一掃而光。


    碧螺春是貢茶,朝中隻有幾位大臣能不時得皇上一些賞賜,林箭瀾官居一品,這賞賜自是少不了他。


    不過,孟氏素來視茶如珍,這碧螺春,林箭瀾是一片不落的全送到常青院,她和母親從來沒有機會嚐過,今天孟氏居然肯拿出來,是因為林傲梅回來??


    林芙蓉猜的並沒有錯,正是因為林傲梅,平時也並非孟氏不肯拿出來,而是林芙蓉和杜柳清都不懂茶,孟氏怎會拿自己的珍寶出來讓她們當水喝?簡直是暴殄天物!


    但見林傲梅似乎懂得不少,這讓孟氏一時心血來潮想讓她嚐嚐這奇珍異寶。


    “老太太,在二小姐麵前,奴婢可不敢班門弄斧,難道老太太不好奇二小姐的手藝嗎?”海棠對這位剛回府的二小姐很有好感,不由得想看看她的手藝。


    “這……”孟氏有些猶豫,畢竟碧螺春可不是一般的茶葉,有錢就買得了的。


    “祖母,您就讓妹妹試試吧!我也想知道妹妹的手藝如何呀!”林芙蓉一副興致滿滿的模樣,朝孟氏撒嬌道。


    手藝?她就等著出醜吧!在鄉下五年,母親將她的月例都扣下了,能活下來已經是她的造化了,還能有什麽手藝?再有,要是煮壞了祖母的碧螺春,那就更精彩了。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


    “罷了,海棠,把那套青花瓷的‘茶室四寶’拿上來,其它器具也一應安排妥當,就在這屋內,讓傲梅一展手藝。”說實話,她也挺好奇林傲梅“略懂茶道”的手藝。


    海棠領命前去,不一會兒便和紹棠兩人將東西搬上來,放在屋子正中央,茶具旁放了一個蒲團。席地而坐,韻味更佳。


    林傲梅起身:“傲梅手藝尚淺,若祖母不棄,傲梅自當從命。”


    “你且試試。”孟氏眉目含笑。


    林傲梅款款走向蒲團,盤起雙腿,半坐在蒲團上。


    眼前的茶具十分亮眼,不僅有煮茶必備的茶室四寶,還有茶船,茶盤,茶海,茶荷,茶匙,也都一應俱全。


    爐中的木炭已經在燃燒,風量,火力也都調好,林傲梅將水注入石畏,置於爐上,待水燒開,拿起一旁的錫罐,一打開,眾人便仿佛聞到了淡淡的茶香,陶醉其中。


    碧螺春,茶如其名,葉片條索緊結,卷曲如螺,白毫畢露,銀綠隱翠,果然是一等一的好茶。


    用竹質茶匙舀出一勺,慢慢加入孟臣罐內,動作輕緩優雅,行雲流水,一舉一動,都透著一種由骨子裏散發出的幽美與華貴。


    茶和水交融,發出“咕嚕咕嚕”的翻滾聲,似宮廷樂師擊打著玉磬,金聲玉振,優美動聽。


    用茶匙將茶沫杓出,放在茶荷內,孟氏眼前一亮,這些茶沫,與沸水交融,不再是淡淡的茶香,而是香沁肌骨,甘芳味濃。單聞味道便知為茶之精華,步驟看似簡單隨意,實則困難,水的熱度,茶的多少,時間的快慢,都要配合得天衣無縫,不容一點疏忽。


    人生如品茶,煮茶看品性,這丫頭,膽大心細,謹慎果斷。


    茶水繼續燒煮,波滾浪湧,再次將茶荷內沫餑加入水中,拿起墊布,將孟臣罐中的茶倒入茶海,再均勻的倒入若琛甌中。


    少女發絲輕拂,紗裙微動,說不出的美感,仿佛她本就該存在於那個清新恬淡的茶香世界中。她如同身處茶園的仙子,如夢似幻,靈動聰穎又淡漠清傲。


    偌大的屋中靜謐如夜,眾人甚至都不敢呼吸,不敢眨眼,生怕發出一點聲響,驚擾了眼前的仙子,也怕一眨眼,仙子便隨風揚袖散去。


    “請祖母品嚐。”瑩瑩玉手,香茶美人,眾人被仙子輕靈的聲音喚回了魂,見林傲梅托著茶盤送到孟氏麵前,巧笑嫣然,沁人心脾。


    孟氏見茶盤上若琛甌內的茶水,銀澄碧綠,清香襲人,原本條索緊結的茶葉徐徐舒展,上下翻飛,不由讚歎:“妙,妙啊!單聞香,觀形,便知此茶隻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啊,實在是妙哉!梅兒的手藝,已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就連祖母,也要甘拜下風啊!”


    孟氏如獲至寶,話語眼神中無不表現出她此時的歡喜。


    林芙蓉目瞪口呆,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她居然會被剛才煮茶的林傲梅迷住了,就連她也不得不承認,林傲梅,很美很美,美得令人心顫。


    而且,祖母對林傲梅的態度,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從煮茶前的“傲梅”,到煮茶後的“梅兒”,親疏,往往在一句話中就能看出來。向來冷淡的祖母,居然會露出那種喜不自禁的神色,原本以為祖母素來對人冷淡,今天竟然因為一杯茶,就對林傲梅刮目相看了嗎?


    “梅兒雕蟲小技,怎當得起爐火純青四字,不過是五年來無聊閑暇時打發時間罷了。”林傲梅淺淡的說,心中卻宛如刀割。


    是五年,不過不是在邯珥村的五年,而是嫁給詹玄啟的五年。沒有人想象得出,這五年,她是如何過來的。


    這五年,她變得殘忍,對阻礙詹玄啟道路的人毫不留情的鏟除;


    這五年,她變得陰險,陰謀陽謀,即使不喜歡,為了詹玄啟,她也不遺餘力的學。


    這五年,她變得狠辣,對自己,比對敵人還狠,茶藝,畫藝,琴藝,因為詹玄啟喜歡,無論春夏秋冬,她不敢有一絲懈怠,傷了多少次,累倒了多少次,連她自己也記不清了,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成為詹玄啟的絆腳石,而被他毫不留情的除去。


    孟氏隻當她在謙虛,這樣高超的手藝,沒有日夜苦練,大羅神仙也難以成就。


    心中對林傲梅越發憐惜,帶著些許欣慰的拿起茶杯,深吸一口茶香,口味涼甜,鮮爽生津。輕啜一口,隻覺至清至醇,韻香透徹心扉。


    孟氏抿然一笑,好似在品嚐人間最美味的東西。眾人看得垂涎欲滴。一杯茶,孟氏足足品了將近兩柱香的時間。


    “梅兒的手藝,確是叫人驚歎!你們也快嚐嚐。”孟氏對杜柳清和林芙蓉道,示意丫鬟將茶遞給她們,“這茶頭酌色淡,幽香鮮雅,二酌涼甜,鮮爽生津,三酌碧清,香鬱回甘,人間難覓!”


    杜柳清看著眼前呈碧綠色的茶水,疑惑的喝了一口,她喝不出孟氏的韻味,卻知道,味道很好,很好喝:“不愧是碧螺春,果然是人間極品。”將一切緣由歸咎於茶葉,絕口不提煮茶人技藝的高超。


    孟氏也沒在意,吩咐袁嬤嬤道:“將裏麵那套清水紫砂拿來。”


    眾人不解孟氏意欲何為,也不知這所謂的清水紫砂是何物,唯袁嬤嬤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是。”


    清水紫砂,可是老太太視若生命的東西,今天怎麽會拿出來?


    袁嬤嬤從裏屋捧出一個沉香木鏤空花雕、手臂長短的盒子,顯得格外小心。單這精致的盒子,便已經價值連城,眾人更加好奇,什麽貴重的東西,竟要用這樣貴重的盒子裝潢?


    袁嬤嬤將盒子放在桌上,孟氏撫摸著幹淨得一塵不染的沉香木盒,招呼林傲梅近前,林傲梅不知所以,卻還是走到孟氏身邊。


    “俗話說寶劍贈英雄,脂粉送美人,祖母已經年邁,用不得這等好東西了,這清水紫砂,就當作梅兒回府祖母送的禮物,梅兒手藝高超,也不至使明珠蒙塵。”


    孟氏此話一出,不僅在座之人,就連林傲梅自己也驚訝了,她大概猜到了盒中的東西,也明白它的貴重,卻沒想到孟氏會把這麽貴重的東西贈於自己。


    林芙蓉則按捺不住,“咻”的一聲站起來,惹得眾人齊齊望向她,暗叫不好,林芙蓉穩了穩心神,“這盒子好生漂亮,隻是不知這盒內的寶貝是何模樣,竟得祖母這般愛護?”


    孟氏笑笑,輕輕打開,隻見盒中靜靜的躺著一整套“茶室四寶”。


    做工精致細膩,設計新穎別致且不提,單那材質,便叫人望而生歎,仿若從清水中提煉出的精華,一拂便散,曇花一般神秘而孤傲,似乎生在水中,長在水中。似紫砂,卻又顯得光滑無比,似透明,而又非透明,朦朧神秘,氤氳美好,熠熠生輝。


    孟氏居然藏有這等寶貝!


    杜柳清心裏怒火翻滾,還送給這小賤人,這應該是當家主母的她才配有的東西!


    林芙蓉也好不到哪裏去,一張俏臉上柳眉緊鎖。她每天隨母親晨昏定省,祖母也不曾送什麽寶貝給自己,林傲梅一回來,就將價值連城的清水紫砂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送給她。


    鮮花贈美人,好一個鮮花贈美人!這是在告訴別人,她林芙蓉配不上這清水紫砂嗎?


    “祖母,清水紫砂,隻有祖母這般地位尊貴的人才能擁有,梅兒拿了,豈不折壽?”林傲梅可不是說場麵話,福兮禍之所伏,拿了這清水紫砂,固然得一時風光,但相對的,如果這清水紫砂,在她手上磕到一星半點,到時也是算到她頭上。


    “地位尊貴?相府的嫡小姐,地位還不夠尊貴嗎?望眼這相府,誰的茶藝能好過你?快收下,祖母藏著也是藏著,派不上用場。”


    林傲梅心中感激,孟氏明顯是在故意幫她樹立威望:“是,梅兒恭敬不如從命,謝祖母。”


    罷了,禍兮福之所倚,收下便收下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嫡女謀:傲世皇子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嫵媚的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嫵媚的葉並收藏嫡女謀:傲世皇子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