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某日放假回家,看到了哭的崩潰欲絕的母親,和急火攻心昏倒在床的爺爺。


    那個笑眯眯的給她塞糖果的小叔叔,過世了。


    聽說是暴雨路滑,他失足落了水,腳腕又不小心被水草纏住了。


    當時母親也在現場,可母親水性不好,便隻能跑回村子去找人,但等她帶著父親和村民們一同趕到的時候,小叔叔已經淹死在了村外的小河裏。


    他葬禮那日,全村人都跑來緬懷他,可唐霜兒看得出,他們的心頭全都鬆了一口氣。


    唐四的死,是否真的是意外,沒有人關心,就連唐家人,真正為此心痛的也不過隻有一個爺爺而已。


    再沒人再阻攔村民們活的更好。


    唐豆兒帶來的那個老板,碰巧有些門道,見到村裏人出手的寶貝後險些驚掉了眼珠子。


    雙方把條件談妥,其實是很輕易的事兒。


    若是一兩個村民也就罷了,一整個村子的村民一起同他交易,即便那老板想動什麽歪心思,也害怕他們狗急跳牆、玉石俱焚,搞得兩敗俱傷,更何況,寶貝的出處,隻有村子裏的人才知道。


    村民們雖然不懂古董,卻並非不懂做生意,何況還有個在店裏做學徒的唐豆兒,就著在古董鋪子工作積攢的人脈,他也不是找不到第二個古董商與村民們交易。


    與其搞什麽彎彎繞繞,不如雙方誠心合作。


    商人重利,何況他本身就做的是古董的行當,碰巧算得上是專業對口兒了。


    於是,唐豆兒也一躍從雜工變成了店鋪的副店長,平日裏跟著古董商出入黑市交易。


    交易所得的錢,按協議合同約定的比例分成,帶給村裏人。


    以往的磚瓦房,逐漸變成了大宅院,那些搬走的村民們,老宅的地基都被村委會低價盤了回來,剩下還沒搬走的村民,便分著買來建了自家的新宅。


    宅子越來越大,自家院子都得逛半天才能到頭兒,漁船也大多轉手賣掉了,村民們再也沒去打過魚。


    興許是以前在船上生食的海味兒吃的太多了,他們變得尤其的厭惡海鮮,特別是生醃。


    有了錢後,他們第一件事兒,便是高價買了頭豬。


    每戶都分上了不少新鮮的豬肉,連某些地域無比嫌棄的豬下水都舍不得遺棄,反而覺得也別有一番味道。


    那天唐霜兒也在,家裏難得能吃上豬肉,家鄉這邊平日裏豬肉賣的很貴,家裏人總是舍不得買。


    隻有逢年過節母親才會打上幾斤豬肉凍在冰箱裏,來了客人才會拿出來吃,有時候被凍個三五個月都是常事兒。


    至今唐霜兒都還記得,那天的母親嘴裏嚼著紅燒肉時,突然哽咽了起來,淚珠子在眼眶裏不停的打轉,低低的說上一句:“小四兒……最喜歡吃我做的紅燒肉了……”


    父親聞言筷子頓了頓,埋頭吃飯的臉更低了些,啞著嗓子說:“別想了,好好吃飯吧……”


    小叔叔走後,爺爺的身體就更差了。


    他的腦子開始變得糊塗了,有時候連唐霜兒都認不出了。


    家裏的房子重建之後,他總是找不到回家的路。


    唐霜兒幾次尋到他時,他都坐在村口那棵榕樹底下的大石頭上,瞧著那個陳舊的小折疊桌和小板凳發呆。


    長大的唐霜兒早已用不上那套小桌椅了,可是它們還是在那兒放著,一直沒有人理會,反倒被留存了許多年。


    待聽到有人跟他說話,他才猛的回過神兒來。


    沉吟半晌,他才一臉迷茫的抬頭問:“這是霜兒的……霜兒去哪兒了呢?”


    唐霜兒覺得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兒,愣在那兒怔了半晌。


    爺爺時而清醒,時而迷糊,他總是會自己偷偷跑出去,每每全家人都出動,滿世界的到處找他。


    尋到之後,即便說的再多,他答應得再好,他下次也照樣會再度偷偷溜出去。


    他年紀大了,說又說不通,罵又罵不得,總不能像教育孩子似的抱起來打屁股吧?


    時間久了,家裏人也不再把這事兒當回事兒了,左右他餓了會自己回來,即便他找不到家,村子裏的人遇見了也會將他給送回來。


    榕橋村不大,卻也不小,他這麽大年紀,腿腳又沒那麽利索,總不能跑出村子去。


    家裏人雖然如是說,可唐霜兒卻放心不下,一如她兒時亂跑,出來找她的爺爺那樣,她每每都會獨自出去找爺爺。


    爺爺常去的,要麽是村口榕樹下的大石頭,要麽是村外河邊的榕橋上。


    他總是尋個平坦的地界兒靜靜地坐著,遙遙得朝著遠處看,那雙眼睛遠遠勝過年輕人的明亮,甚至在他瞧過來的時候,顯得有幾分灼人,唐霜兒都有些不敢去看。


    爺爺糊塗起來的時候,是認不出她的,不知是得了阿茲海默症,還是到了犯糊塗的年紀了。


    他脾氣上來的時候,倔強的驚人,甚至經常會大喊大鬧,與曾經那個笑眯眯的小幹巴老頭兒完全判若兩人。


    時間久了,家裏人的態度也便開始逐漸懈怠了。


    愛就像一個碩大的沙漏,即便是續的再滿,也終將會有通通流走的那天。


    從開始的事事周到,到後來飯桌上見不到人也沒人想起來找的“活著就好”,轉變似乎快的驚人。


    直到有一天,唐霜兒足足兩天沒有見到他了,心下不安的衝出去找,可他不在榕樹下,也不在榕橋邊。


    她找遍了整個村子,也不曾找到爺爺的身影。


    後來,驚動了村子裏的所有人,大家一起幫著找,就連榕橋下的河水裏都讓他們抻著脖子尋了半晌,絲毫沒有找到有人的蹤跡。


    最終,爺爺是被官家的人送回來的。


    他身上的衣服髒兮兮的,臉上的神情一臉茫然,手肘上和膝蓋上還有著滲著血絲的擦傷,不知道是不是犯迷糊的時候不小心跌倒了,唯獨那口袋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裝著什麽,他一隻手還在牢牢地護著口袋,似乎生怕裏頭的東西掉出來似的。


    直到看到唐霜兒時,他傻嗬嗬的笑了,臉上的褶子都皺到了一起。


    他手臂動作時,扯到了傷口,孩子氣得咧了咧嘴,但是仍不管不顧得去掏口袋裏的東西,隨即伴隨著“沙啦啦”的塑料包裝袋的摩擦聲,他掏出了一大把橘子糖來。


    那不再是小時候吃的那種水果硬糖,而是一種新式的橘子味橡皮qq糖,他獻寶似的把糖遞給了唐霜兒,說:“我家霜兒最喜歡吃糖了,你能幫我把糖送給她麽?告訴那孩子不能多吃,每天隻能吃一顆,不然長了蛀牙疼得哭起來,我這老家夥可哄不好……”


    不知怎的,他帶著錢,自己跑去了數裏之外的中學,在對麵的小商鋪裏,非要跟人家買橘子味兒的水果糖。


    他耳朵不好,店鋪老板跟他說,店裏的糖果沒有橘子味兒的,可他壓根兒聽不清。


    非要嚷嚷著,說他家霜兒隻喜歡吃橘子味兒的水果糖,以往都是在這兒買的。


    店鋪老板沒辦法,看他一把年紀,也不忍心將他趕出去,無奈之際,還是老板的小女兒將媽媽買給自己的什錦水果糖袋裏,所有橘子糖都挑了出來,賣給了他。


    可糖買到了,他卻突然忘了回家的路了,坐在小店門口的台階上,怔愣著往馬路上瞧,清瘦的脊梁彎曲著,在那兒坐了許久。


    小商鋪老板本以為他歇夠了就會回去,可第二天一早開店門時,卻發現那老人家竟然還在那兒坐著,隻能報了警求助。


    “你們這些當兒女的,對自家老人真是半點兒也不上心,這麽熱的天氣,足足兩天沒見到人,也不知道出去找找,要不是人家好心報了警,再讓老爺子在外頭暴曬個一兩天,怕是你們就得把他抬回來了!……”


    警察先生帶著火氣的訓斥聲還在耳畔回響,唐霜兒卻隻覺得自己聽不清分毫,手裏的水果糖分量不重,卻壓的她手腕酸痛到動彈不得。


    她突然覺得,興許糊塗的從來不是爺爺,而是她。


    爺爺不是認不出她了,而是她變了,不再是曾經的那個跟在爺爺和小叔叔屁股後頭轉悠著,說長大了想當女警察的小丫頭了。


    她比誰都清楚小叔叔的死內有乾坤,可她卻率先選擇合上了雙眼,緊閉了口唇。


    可數年來,柔軟的床榻不如過去溫熱的炕頭舒心,鵝絨的高枕也不如曾經母親親手縫的蕎麥枕頭助眠,小叔叔微涼的懷抱似乎一直在籠罩著她,即便她夜夜無夢,卻也難以安心。


    自小叔叔死後,橘子味的水果糖她再也沒吃過了。


    不是因為買不到了,而是她怕自己通過那熟悉的味道,愈發的懷念舊人。


    唐霜兒攥著糖果大哭了一場,家裏人都以為她是終於找到了爺爺的喜極而泣,唯獨她自己清楚,她的痛苦何來。


    紙是包不住火的。


    榕橋村的村民即便再不惹眼,突然多出這麽大一筆財富,也不可能傳不出半點風頭。


    大家本就都是漁民,全村人認識的字兒加一起都數量有限,哪裏懂什麽“反偵察”?


    消停日子沒過上幾年,便被人發現了。


    隻不過,最先找上門兒的,並非是官家人,反倒是一個年輕人。


    他年紀輕輕,還不曾成年,卻早早便輟了學,學人家做了個沒什麽名氣的探險博主,一次迷路時意外坐車闖進了榕橋村,便對榕橋村的富裕程度驚歎不已,隨即便對這裏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開始四處走訪調查了起來。


    可榕橋村的村民們都知道,這裏是經不起查的。


    他們表現出了極致的排外情緒,愈發引人生疑。


    村中人的態度,使得那個年輕人對這個神秘又富裕的小村莊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因此便在附近的鎮子上住了下來。


    興許是因為他鬧出的動靜太大,以至於,這個小村莊莫名被另一尊大神盯上了。


    最初時,那人並未出現,隻是給唐霜兒的父親打了通電話,粗糙的電子音順著聽筒傳了過來,隻聽到對麵的人說了一句:“你們村子,遇上了麻煩對吧?我有辦法,幫你們解決掉他。”


    “你是什麽人?”


    他並未理會父親的質問,反倒自顧自的說:“等我好消息吧,唐先生。”


    自那之後,那個神經兮兮的年輕博主就再也沒有出現過,那個古怪的人也再沒有打來過電話。


    後來,村裏人聽說,那個主播似乎許久沒有直播過了,警方在到處調查他的消息,最終不知為何,也不了了之了。


    傳言說他是知道了什麽不該知道的秘密,被大人物買凶殺掉了;


    也有人說,他是被人騙進了傳銷組織,有人親眼看著他上了一輛古怪的套牌車。


    在天氣漸寒的初秋,那人親自來了一趟榕橋村。


    來之前還特意打過電話,依舊是那古怪的電子音,他嘴上文縐縐的說:“早聞諸位盛名,今日特意來訪。”


    可話裏話外,壓根兒沒給人拒絕的機會。


    父親就此,喊來了村子裏的老家夥們,大家一起守在村口,靜候那神秘的訪客。


    那人下車的時候,身上穿著一身古怪的黑袍,隱約可見內裏踩在足下的黑色皮鞋,鞋跟似乎有些厚度,腳步走在村子裏鋪就著大理石的地麵上,會發出“噠噠”的清脆聲響。


    他身量頗為高挑,卻瞧著有些古怪的臃腫,不知是否做了什麽奇怪的偽裝,而他的臉上不但戴了口罩和兜帽,還帶了一個寬大的墨鏡,絲毫看不出他的輪廓和樣貌,即便是性別,都讓人捉摸不透,畢竟,如今這個社會,高挑的女性也算不上少。


    隻不過,即便是再見識淺薄,有一點也是可以確定的。


    任誰都看得出,出門需要這般遮遮掩掩的,不會是什麽良善之輩。


    他登堂入室時,絲毫看不出半分客氣,態度自然又格外囂張,隻是,接下來所見到的一切,卻讓人不敢表露出半點兒不滿。


    他並非是空手前來的,相反,他租借了一輛小型貨車,裏頭裝了不少個打包精致的白色禮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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