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墨玖安趕到時,見到的隻是一間雜亂的密室。


    很顯然,對方在離開之前就已經把這裏翻了個底朝天。


    墨玖安望著密室地上的血跡和拖拽痕跡,久久的沉默。


    這是燕雲歸的密室,密室另一頭是一條暗道,走到頭是一家沒人住的舊宅。


    兩條暗道匯聚於這間密室,燕雲歸從茶樓進,而與他對接的那個人是從那處舊宅進入。


    墨玖安叫人仔仔細細地勘察過暗道,暗道別無分支,不過墨玖安不相信京城地底下隻有這一處。


    這間密室已然被幕後之人廢棄,走之前,他們還試圖搜找些什麽。


    若想知道背後的真相,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把燕雲歸抓回來審問。


    “燕雲歸呢?”墨玖安冷冷地問。


    沐辭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上前:“我們的人一直暗中跟著呢”


    “抓回來,我要活的”


    沐辭頷首領命。


    墨玖安歎了口氣,“公孫羨他...”


    她沒能說下去,但沐辭知道她的意思。


    從地上的血跡看,公孫羨凶多吉少。


    公孫羨和他哥哥公孫鳶是最早歸順墨玖安的那一批人,公孫鳶甚至孤身一人前往南驪,在南驪皇室潛伏多年,為墨玖安傳遞了許多重要消息。


    如今公孫鳶唯一的弟弟出了事,墨玖安當然會自責。


    墨玖安並非隻派公孫羨一人查探,但公孫羨為了不打草驚蛇,選擇獨自潛入茶樓尋找線索,其餘人在茶樓外等待。


    雙方說好等兩刻,如果公孫羨不出現,外頭的人便會直接闖進去。


    當他們闖進去時,隻發現了空無一人的密室,還有滿地的血跡。


    墨玖安命令手下的人全力尋找公孫羨,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我們身邊出了隻老鼠”


    墨玖安說罷,慢步走過去,看向正北高位空蕩蕩的掛鉤。


    從這個房間的布局來看,這裏也應該掛著一幅畫才對,不知是燕雲歸還沒來得及掛上去,還是被幕後之人帶回去。


    沐辭跟著墨玖安,順著她的目光觀察,“公主的意思是?”


    “京都地下並沒有舊的暗道,顯然是被人新挖的,立即派人暗訪京城以及周邊十城的所有工匠土工,調查近十年來有沒有工匠離奇失蹤或者死亡”


    墨玖安邊說邊環顧這間密室,“幕後之人費錢費力打造這麽一個老鼠洞,參與挖暗道的那些人應該已經被滅了口,找到他們的家人,朋友,同行,總能探到蛛絲馬跡,還有,記得派人在他們身邊長期潛伏,幕後之人說不定還會再次出手”


    沐辭抱拳領命:“是”


    墨玖安和沐辭等人出來時,耳畔傳來一陣吵鬧聲。


    大堂內,茶樓老板不斷對蒙梓嶽叫囂:“就算你們是官,也不能平白無故封我茶樓!我做正經生意的,你們,你們...”


    墨玖安聽到公孫羨失蹤的消息後,直接帶著手下的禁軍封鎖了整個茶樓,因為著急,所以並沒有表明來意徑直去了燕雲歸的房間,讓蒙梓嶽留在大堂維護秩序。


    蒙梓嶽又不會說話,茶樓老板起初還是小心翼翼地問緣由,蒙梓嶽愣是一句不回,和茶樓老板大眼瞪小眼的站了一炷香。


    茶樓老板忍無可忍,才發瘋怒喊的。


    茶樓老板氣得都快倒下了,好在小二及時扶住,才讓茶樓老板能繼續指著蒙梓嶽的鼻子吵。


    “你們搞這麽一出,我以後還怎麽做生意啊!”


    茶樓老板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 。


    確實,此刻茶樓裏的顧客們早已經嚇得蹲在一旁瑟瑟發抖。


    經此一事,想必往後他們大概率是不會再來了。


    墨玖安靜靜地瞧了片刻後,才慢慢走過去。


    一直凜然肅立的蒙梓嶽見公主過來,立即朝她抱拳頷首。


    茶樓老板轉身看去,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墨玖安的臉,倏爾膝彎一痛,原來是蒙梓嶽分別把茶樓老板和小二從身後踹跪了下去。


    墨玖安站在三步之外,居高臨下地睨著茶樓老板,問:“本宮問你,燕雲歸所住的房間有一條暗道,你可知曉”


    茶樓老板如遭雷劈,整個人癱坐下去,“什...什麽?”


    墨玖安冷哼一聲,“平白無故?帶下去,細審”


    茶樓老板被拖出去後,墨玖安看了看樓裏的顧客,“把他們也帶下去,查清楚了再放人”


    禁軍齊聲應答:“是!”


    墨玖安倒也不是想為難那些顧客,隻是燕雲歸經常來這家茶樓,說不定這些人之中也有和燕雲歸相熟之人。


    就這樣,墨玖安大白天的封了茶樓,甚至把密道之事公之於眾。


    沐辭卻心有疑慮,等回到公主府後,她才問道:“公主,我們鬧這麽大,不會打草驚蛇嗎?”


    墨玖安端坐於席,閉目冥想,雖然閉著眼睛麵色平靜,可渾身散發著一股冷冽氣息,揭示著她隱隱怒火。


    “敵在暗,我在明,我們的一舉一動說不定都在對方的視線之內,何來打草驚蛇”


    墨玖安緩緩睜開眼,冰冷的嗓音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本宮偏要鬧大,把京城搜個底朝天,他挖了多少條暗道,本宮就填平多少,本宮要讓他知道,敢動本宮的人,是要付出慘痛代價的”


    公孫羨暴露的那一刻就已經打草驚蛇了,暗中調查這條路,墨玖安走不通。


    既如此,那便大肆搜查,堵死洞口,逼他現身。


    即使現在不現身,沒了暗道這一完美藏身方式,往後他也隻能在陽光下出手了。


    墨玖安安排完任務,重新閉上眼,靜待燕雲歸被抓回。


    隻可惜,就如墨玖安所擔心的那樣,在抓捕令抵達之前,燕雲歸就已經利用暗道甩開了墨玖安的人。


    負責跟蹤燕雲歸的那些人空手而歸,在公主殿外跪了半個時辰。


    沐辭和悅焉在殿內不敢言語,盡量放低呼吸,在一旁安靜地站著。


    墨玖安的憤怒是沒有明顯外在形式的,每當不順心時,她都會保持著一種鎮定的神情,可越是這樣,就越令人發怵。


    尤其是閉目冥想,長時間一言不發時,這說明她已經非常憤怒了。


    想當初辟鸞閣不翼而飛時,墨玖安也是這樣,除了吃飯和睡覺的時間之外,她都是一個人坐著不讓人靠近,三天都沒說過一句話,著實把沐辭嚇壞了。


    眼下,舊景重現,沐辭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不敢馬虎。


    又過了一刻,墨玖安才緩緩睜開眼,默默起身走出了殿。


    殿門打開的那一瞬,外頭跪著的幾人立即趴伏叩首,可墨玖安並沒有管他們,而是瞥了眼一旁肅立的蒙梓嶽。


    “去書院,人手帶夠”


    墨玖安留下這兩句後,麵無表情地離去。


    蒙梓嶽做了個手勢叫那幾個人起身,一刻也不敢耽誤地跟了上去。


    沐辭先回寢殿帶上了墨玖安的披風,才跟悅焉一起快步跟上。


    沐辭大概能猜到墨玖安想做什麽。


    墨玖安所說的書院,也就是城南的那處大宅子,那裏不隻有墨玖安收攬的寒門學子,各路奇才,還有一些流落街頭的孩子。


    寒門學子邊備考邊給墨玖安收養的孩子們授業,他們的衣食住行全由墨玖安負責,藏書閣裏還包攬了各種古籍名書供他們閱讀。


    本以為書生意氣最該懂得感恩才是,不料還是有十個人當了白眼狼,被那燕雲歸策反。


    既然燕雲歸已經出逃,那便該解決那些背叛者了。


    蒙梓嶽所帶的兵可不少 ,足以包圍整個府邸。


    如此大的陣仗自然會引起轟動。


    沐辭吩咐悅焉帶那些孩子們出去玩兒,等偌大的院子裏隻剩下寒門書生時,沐辭一揮手,黑甲士兵不出須臾便把那十個人從人群中抓了出來。


    凡是做了虧心事的人,不把證據糊他們臉上,哪有主動認罪的呢?


    甚至還有可能倒打一耙,反過來質問你為何如此無情:“抓我們作甚!放開我!”


    “公主!公主!這是做什麽?”


    十個背叛者之外的那群寒士也被禁軍圍成一圈,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窗被禁軍粗魯拖拽。


    墨玖安親自選的寒士,正直果敢者居多,即便四周被禁軍圍住,他們也站的筆挺如鬆,強壓著內心的恐懼,皺著眉頭警惕地觀察局勢。


    甚至還有幾個膽大的向沐辭問起抓人的緣由:“公主這是作甚?”


    “對啊,到底發生了什麽?竟讓公主如此對我們?”


    見有人幫自己說話,有幾個背叛者抓住機會惺惺作態,好一副被冤枉的可憐模樣。


    蒙梓嶽卻看不下去,一個眼神示意,十個禁軍同時出動,一腳踹在他們膝彎上。


    力氣之大,十人同時重重跪倒在地,身子弱的幾個差點臉著地,他們急忙雙手撐地,勉強穩住了身體。


    幾乎同一時間,長刀出鞘,直抵十人脖頸。


    全院頓時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漸漸地從那十個人移到了五丈之外的那一襲背影上。


    從一開始墨玖安就背對著眾人,安靜地佇立於院裏那顆老樹前,微仰著頭觀摩它。


    下午的陽光灑在枯枝上的雪,映出晶瑩剔透的光芒。


    墨玖安的發絲在風中輕輕飄動,從眾人的角度看來,她渾身散發的氣勢竟不輸這棵磅礴古樹,與寒風融為一體,不禁令人膽顫。


    全場安靜的隻有寒風穿梭,發出低沉而嗚咽的聲音,仿佛是幽靈的低語。


    沒有人再開口說一句話,更無人上前提醒,隻是十分默契地等待墨玖安。


    墨玖安緩緩轉身麵向眾人。


    那群書生不約而同地拱手彎腰,行禮的姿勢不失恭敬。


    等禮畢,眾多學子麵上又重新浮上了疑惑與戒備。


    墨玖安掃視一圈,唇角微揚,眉眼卻不見絲毫笑意,反而涼意森森。


    “本宮很不喜歡先禮後兵”,墨玖安語速悠悠的,更顯可怖:“因為總有那麽些人,是不懂感恩的。升米恩,鬥米仇,你對他百般好,萬般善,若某一刻對他有那麽一點不好了,對方就會對你失望,甚至記恨”


    墨玖安邊說邊走向那十個背叛者,然後在他們麵前來回漫步,“可若一開始就屠刀相對,讓人恐懼你,那麽往後再施那麽一點恩德,對方也會對你感激涕零,俯首帖耳”


    墨玖安停下腳步,嗓音沉了幾分:“本宮是真心待你們,這麽多年來,本宮給你們創造最好的條件,先是解決王韋,肅清科舉弊端,還科舉以公平公正,甚至為了讓你們在朝中站穩腳跟,本宮煞費苦心,百般謀劃”


    她頓了頓,轉頭看向背叛者,一笑之間皆是睥睨姿態:“可好像,還不足以讓你們忠心啊?”


    此話一出,背叛者瞳孔驟縮,麵露驚容。


    那群學子也神色頓變,互通眼神,竊竊私語了起來。


    “公主的意思是,他們...背叛了公主?”


    說話者正是方回。


    墨玖安把方回安插在他們之中,目的就是為了監視他們。


    眼下,方回及時開口引導了眾人。


    墨玖安卻沒有回應,她微微歪頭,拖著尾音思考了一下,“為什麽呢?因為本宮是女子?所以你們篤定,跟著我便是一條死路?”


    說罷,她輕歎口氣,換了一副惋惜的語氣:“唉,怎麽辦呢,以前不一定,但現在擺你們麵前的,還真是條死路。各位還不知道吧,燕雲歸已經逃了”


    一聽這一句,有幾個背叛者向後癱坐下去,滿目怔愣,還有些苦澀地閉上了眼,滿臉憂傷。


    “公主,公主饒命啊,是,是那燕雲歸威脅我!”


    等反應過來後,出現了兩個不爭氣的爬過來求饒。


    “是,是他威脅我等啊公主!公主饒命啊!”


    可其餘八人卻默默無言,隻是低埋著頭,隻有微微顫抖的身軀揭示著他們內心的恐懼。


    “你們怎麽不求饒啊?”


    他們的頭頂傳來墨玖安似笑非笑的質問聲,輕飄飄的溜進他們耳朵裏,引得他們渾身一抽搐。


    沉默片刻後,其中一位慢慢跪直身,拱手再前,強壓著顫抖的聲線:“學生,的確對不起殿下”


    此人名喚陳初,也是墨玖安當年親選的人。


    死到臨頭了還能保持這般端莊模樣,墨玖安冷哼一聲,居高臨下地睨著他:“燕雲歸背後是誰?”


    求饒的二人的確不知道背後是誰,不然早說了。


    燕雲歸也是聰明的,並沒有跟所有人都說明了身份,燕雲歸起初隻拉攏了陳初一人,再叫陳初擴充隊伍,利用同伴之間的關係,用各種好處策反更多的人。


    陳初閉上眼順了順氣,仿佛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般,斬釘截鐵道:“學生不知”


    “不知?不知道你還敢追隨他?本宮再給你們一次機會,燕雲歸是以誰之名拉攏你們?”


    陳初深吸了口氣,大聲開口:“學生有負公主之恩,該以命謝罪!”


    陳初朝著禁軍的刀撲去,禁軍反應很快,收刀退避,陳初隻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並沒能如願自戕。


    墨玖安靜靜地瞅了他須臾,倏爾陣陣低笑。


    她辛辛苦苦培養的人竟然對外人如此忠誠,這三年的付出,還真是可笑,可悲,可憐。


    墨玖安心中不免刺痛,眼底染上了 自嘲。


    “既如此,那本宮也無所顧忌了...”墨玖安呢喃出聲。


    沐辭會意,和蒙梓嶽對視了一下,二人便各自出動,不出須臾,沐辭手舉木盤回歸,蒙梓嶽和士兵們也抬著好幾個籠子回來。


    木盤上是各式各樣的物件,有精美貴重的,也有破舊便宜的。


    而蒙梓嶽的籠子裏皆為猛禽,是容北書送給墨玖安的鷂鷹。


    見這形勢,眾人不明所以。


    墨玖安瞥了眼盤子上的物件,隨手拿起了一支簪子,“看這簪子的樣式,應該是個年輕姑娘的”


    陳初旁邊的吳九定睛一看,這不是他離鄉時留給心愛之人的定情信物嗎?


    吳九的神情有一瞬間的驚愕,眼睛驟然睜大,“這...這是...”


    墨玖安唇角微勾,轉頭看向他,“哦?你認得?那這些呢?”


    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下,墨玖安又拿起了幾個東西,有梳子,有煙鬥,瑪瑙手串等等,每拿起一件,那十人之中就有人跪著往前挪,眼神中閃爍著驚恐。


    “各位可還認得?”


    吳九僵在原地,感覺從頭到腳一陣寒意:“公主...公主怎麽會有...”


    “本宮怎麽會有這些?”


    墨玖安扔下其餘的東西,隻拿了那支簪子,抬到眼前仔細觀察,淡淡開口:“蒙梓嶽,第一道殺令,地點虞城”


    蒙梓嶽頷首,打開特定的籠子,鷂鷹飛出,在空中低飛一圈後精準地落於一個士兵手臂上。


    然而殺令二個字一出,站著的人群早已沸騰,吳九嚇的眼淚都出來了,不斷求饒。


    傻子都知道墨玖安想幹什麽,吳九身旁的陳初也不禁睜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望著墨玖安。


    “一切過錯在於我,求公主莫要牽扯她!”


    吳九說著,反複磕頭,額頭都被他磕出了血跡,“學生罪該萬死,怎麽處置我都可以,求公主收回成命,收回成命....”


    吳九才華橫溢,長得俊俏,此刻卻滿額血跡,雙目通紅,那哭腔更令人揪心。


    昔日的天之驕子卑微到塵埃裏,嘶聲裂肺地求饒,與這寒風相襯著,聽著格外瘮人。


    在眾多學子看來,吳九雖死有餘辜,可禍不及家人,墨玖安的做法多少有些極端了。


    可他們也不敢發出聲音,隻得默默惋惜和感歎。


    墨玖安聽著吳九的哭聲,和“咚咚咚”的磕頭聲,麵色未改,漫不經心地把玩那支簪子。


    “虞城在千裏之外,鷂鷹最慢半天就到了,世上有情之人總愛說,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墨玖安不鹹不淡地說著,轉頭睨向吳九,倏爾勾唇一笑,甚是邪魅,“本宮滿足你可好啊?與心愛之人同日赴死,你也可以瞑目了,下輩子投胎,可千萬不要再做牆頭草了”


    “公主,公主!”


    吳九嘶喊著,跪著爬到墨玖安腳下,剛想伸手觸及她裙擺,就被蒙梓嶽一腳踹開。


    蒙梓嶽瞪了吳九一眼。


    一個背叛者也配碰公主?


    吳九吐了一口血,強撐著身子,快速趴伏在地叩首道:“公主要我做什麽都可以!求公主放過她!我求求公主了!”


    墨玖安笑意頓散,眸色驟冷,“說,燕雲歸背後是誰?”


    吳九愣住,緩緩抬頭,那絕望的眼神觸目驚心:“我,我真的不知道...”


    墨玖安轉而看向陳初,陳初一驚,急忙垂下目光回避墨玖安的視線。


    墨玖安知道,陳初在賭,賭她會不會真的殃及吳九的愛人。


    墨玖安冷笑一聲,轉而頗為無奈地對吳九說:“怎麽辦呢?人家不想說”


    吳九趕忙爬到陳初身旁,嘶吼聲近乎瘋狂:“你說,你說啊!不是你拉攏我的嗎!?不是你許我殿試前十的嘛!?”


    人群又開始傳出此起彼伏的交頭接耳聲,隱隱傳入墨玖安耳中,無非就是驚訝於殿試前十這一句。


    對讀書人而言,入圍殿試就已經是莫大的成就了,更何況能在最終的殿試入前十名,那可意味著最低也要從六品做起。


    陳初低著頭沉默,墨玖安卻陣陣笑出了聲,“殿試前十,真是好大的手筆!本宮為了讓天下寒門有公平競爭的機會,謀算至今,卻不想手底下的寒門恰恰是投機取巧,徇私舞弊之徒!”


    墨玖安的聲音終於染上了幾分慍怒,她緩緩掃視站著的一眾寒士,內心如墜冰窟。


    曾在幽戮受盡苦難,她也從未像此刻這般心寒過。


    墨玖安總說士族子弟中鮮少有心懷蒼生者,她看盡了仗勢欺人的世家子弟和達官貴人,以為寒門學子更該體恤百姓疾苦,更該守正不阿,堅守初心。


    是她忘了。


    出身地位與其心誌無關,學識才能更與人品無關。


    即便這些人都是她千挑萬選出來的,可隻要是人就會有欲望,在一次又一次的誘惑下,又有多少赤誠之心能一如當初?


    墨玖安閉上了眼,歎了口氣。


    吳九的聲音響徹整個院子,他不斷求陳初如實道出,陳初依舊低頭沉默,皺眉糾結。


    “你說啊,我求你了...”


    吳九嗓子都啞了,因為蒙梓嶽那一腳,吳九的身體漸漸沒了力氣,音量也隨之低下來,“太子還是三皇子,謝氏,袁氏,五姓氏族還是哪位高官...你說一個...我求求你...”


    站著的寒士之中也有人開始勸說陳初,讓他認罪供出幕後之人。


    墨玖安等了須臾,見陳初這般忠誠,她緩緩睜開眼,眼神裏透著冷漠。


    “可惜了...”


    說罷,墨玖安手指一鬆,那支簪子掉到了墨玖安身側的火盆上,激起了幾縷火星。


    蒙梓嶽早已寫下殺令放進小竹筒,綁到鷂鷹腳上,在簪子掉落之後,士兵毫不猶豫地揚臂,鷂鷹展翅高飛。


    隨著一聲鷹唳,吳九朝天空嘶吼,“不要!!!”


    隨即,吳九便徹底昏了過去。


    院內重新回歸了寂靜,無形的恐懼凝結,不隻是那些背叛者,其餘學子們也都大驚失色,僵在原地。


    陳初,賭輸了。


    陳初背叛了墨玖安,可他很清楚墨玖安的秉性,她絕不會亂殺無辜才對…


    陳初仰頭望著墨玖安,腦袋嗡嗡作響,思維變得遲鈍。


    可這一次,墨玖安卻已沒有耐心等他了。


    沐辭早已洞悉墨玖安的心思,她下令士兵準備鷂鷹,自己則一個接一個地發出殺令。


    “渝洲,離人灣”


    沐辭平靜念出,隨即扔出了瑪瑙。


    “不要!不要!”


    “月城,奚縣”


    沐辭念,又一個背叛者爬出求饒:“不要!求公主放過他們!”


    與背叛者猙獰的麵色不同,那些站著的寒士們怔在原地,嚴寒冬日,他們額頭竟冒出了細密的汗。


    他們雙眸睜大,不敢置信地望著墨玖安,仿佛今日他們才認識到這位溫婉大氣的玖安公主。


    這三年來,他們隻道公主悲憫蒼生,有鴻鵠之誌,女中丈夫也。


    竟忘了,敢謀帝位的女人,其心智和手段絕非尋常。


    眼下這般心狠手辣的模樣,真是愈發有帝王的影子。


    “我說!我說!”


    等沐辭念到第四個地名,也就是陳初的家鄉時,陳初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沐辭停了下來。


    陳初落下眼淚,他那副痛心又無力的模樣著實令沐辭不爽。


    沐辭頓時皺眉,代替墨玖安質問陳初:“如實招來!”


    “是太子...燕雲歸是以東宮之名,接觸我的...”


    說罷,陳初仿若做了什麽昧著良心的事,那神情有些痛心疾首的意味。


    墨玖安卻笑了。


    不隻是嗤笑陳初的答案,也是笑於陳初的虛偽,更是嘲笑她自己這麽多年來的錯付。


    沐辭眸裏浮上心疼,更是恨極了陳初。


    沐辭疾步走到陳初麵前,冷聲問:“你親眼見過太子了?”


    陳初搖了搖頭,“還未來得及麵見太子殿下,燕雲歸隻是給了我太子殿下的信物”


    “信物在何處?”沐辭繼續逼問。


    陳初抬起顫抖的手,指向齋舍。


    很快,禁軍搜出了一塊玉佩,墨玖安看著手裏的玉佩,陷入了沉思。


    這是墨粼曾戴過的玉佩,以如此明顯的物件為信物,又何必大費周章地造暗道?


    陳初好似看出了墨玖安眼底的質疑,他怕墨玖安不放過他們的家眷好友,急忙補充:“我所說句句屬實”


    “不重要了”


    墨玖安開口打斷了陳初。


    她將玉佩仍在木盤上,嗓音如沁了冰般:“公孫羨很早就跟著本宮,忠心耿耿,若論重要性,他一個人,能頂你們十個貢士”


    墨玖安眉眼霎時一沉,染上戾氣,“而如今,燕雲歸出逃,公孫羨生死未卜”


    她說著,轉頭睨向陳初,悠悠的語氣一字一句道:“本宮很生氣,得殺人”


    話落,蒙梓嶽一個手勢,其餘鷂鷹盡數飛出。


    還未等背叛者驚呼,冰冷的刀卻先將他們的聲音割斷在喉嚨中。


    出刀之快,毫不遲疑,十名禁軍刀歸刀鞘,背叛者們才緩緩倒下,死不瞑目。


    他們臉上的表情定在最後那一下的驚恐,再慢慢轉移到活著的那群學子臉上。


    方回站在首位,餘光偷偷掃過身側,確定他們的恐懼之後,方回不露痕跡地勾起唇角。


    殺雞儆猴,公主立威成功。


    方回認為,在如此關鍵時期,比起以德服人,還不如直截了當地嚇服他們。


    手段不狠,地位不穩。


    往後看誰還敢生二心?


    “這些都是各位的親人,愛人,或是知己好友的貼身物件”


    方回的思緒被沐辭的聲音拉了回來。


    不知何時,沐辭身邊出現了一個木箱子,裏頭全是這些寒士熟知的舊物。


    沐辭微微一笑,溫和可親:“公主念你們背井離鄉,飽受思鄉之苦,為你們尋了點念想”


    那些學子又如何不知這是在威脅。


    可經曆了方才那一幕後,即便是膽大的幾個也已經不敢再開口了。


    墨玖安麵朝眾人,眉睫沁著涼,凜冽而鋒利。


    “記住自己的身份,想另尋他主?可以,本宮送你們去投胎,重新選擇名主,為了讓你們無後顧之憂,本宮還會送你們一家老小在地底下團聚,夠體諒你們了吧?”


    眾學子默默垂下眼瞼,方回拱手作揖,又一次引導他們:“我等永不叛公主!”


    他們的神色依舊難看,互通眼神後,也跟著拱手低頭,附和道:“我等永不判公主!”


    “本宮養你們,是讓你們做忠臣良吏,為我大鄿百姓造福的,這初心你們若守不住,那本宮就幫你們守住,初心易失,可血脈親情難以割舍”


    墨玖安頓了頓,提高音量厲色道:“記住本宮今日所說的話,本宮不允許自己手底下養出小人,一旦發現,本宮便屠盡他九族!”


    眾人嚇得一哆嗦,方回第一個跪下來叩首,大聲開口:“我等謹記!”


    他們也紛紛跪下俯首,齊聲重複了一遍:“我等謹記!”


    大鬧書院後,在回府的馬車上,墨玖安扶額閉目。


    沐辭始終保持安靜,生怕打擾到公主。


    “鷂鷹都追回來了嗎?”


    許久後,墨玖安才疲憊地問。


    沐辭答:“那八隻鷹是新送來的,它們沒去過那些地方,所以它們自己會飛回來”


    在接下來的三天裏,墨玖安一直在等公孫羨和燕雲歸的消息。


    越往後,墨玖安心裏越是忐忑,因為這意味著,公孫羨生存的幾率在一點一點的減少。


    墨玖安沒有猜錯。


    她最終等到的是公孫羨冰冷的屍體。


    可她還未來得及悲傷,緊接著,屬下就抬進了燕雲歸的屍體。


    與公孫羨兩刀斃命的死法不同,燕雲歸是先被活生生挖了眼睛,再被砍斷了雙手,身上並無其他傷痕。


    所以燕雲歸是失血過多而死的。


    墨玖安雖不會驗屍,可她能從傷口看出刀的形狀與大小,甚至能判斷兩處傷痕是否由同一武器所致。


    殺害公孫羨的兩把刀從前後同時刺入,力道不同,應當是被兩個人前後夾擊。


    而燕雲歸雙手的刀痕恰恰和公孫羨身上的一處刀傷大致符合。


    這就說明,把燕雲歸滅口的人,正是殺害公孫羨的兩個人其中一個。


    而這就是讓墨玖安不解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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