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衛國的出現,讓一場兩個軍中青秀的意氣之爭輕輕揭過。


    眾人各懷心思地返回軍帳,申屠雲錦踢掉兩條錦靴,躺在不遠萬裏帶來的青紋玉竹編製的躺椅。


    輕輕晃動躺椅,閉目沉思。


    另外九人神色嚴肅,再無調笑心思。


    自家公子出身帝都玉京一品豪閥的申屠家,身份貴不可言。但性子爽朗,待人和善,在長野軍中上至大將軍、下到普通尉官,都能和他打成一片、稱兄道弟。


    平日裏如何調笑申屠雲錦都不會在意,但當他嚴肅沉默時,眾人依然能感覺到一股威壓。


    “老二,怎麽說?”申屠雲錦營中副手好奇問道。


    申屠雲錦是申屠主家一脈的嫡子,在他這一輩中排行老二,所以許多與他關係親厚之人都以''老二''稱之。


    他與副手兩人年齡相仿、修為相近,曾有過數次十分凶險的並肩作戰,關係較尋常袍澤之間要親近幾分,言談自然就隨意許多。


    申屠雲錦輕輕拍打著躺椅扶手,嘴裏念叨著幾個人的名字,“滄海周衛國,金陵常勇,星垂秦時月,清河左千璽、葉飛羽,蘭陵陸川,朝歌孫暮雪,皇室禁軍張宏,再加上還未露麵的玉京宋臨淵、雲嵐劉長卿。”


    “靜極思動,一次小小的北獵,竟然讓各州軍精銳盡出,看來羲和之役已經讓其他州軍技癢難耐了啊。”申屠雲錦感慨道,“想在此次北獵中拔得頭籌怕是有些難辦了啊!”


    “還有顧長野、林北山。”副將提醒道。


    “他倆?”申屠雲錦嗤笑道,“兩人都是敗軍之將,加之在羲和一役中受傷頗重,不足為懼。”


    “方才為何未見陸川、孫暮雪二人?”副將問道。


    “這兩人參軍之前師出同門,據說還是兩小無猜、情投意合的師兄妹,難得碰頭,可不得找個地方倒一倒相思苦水?”申屠雲錦揶揄道。


    副將暗暗咋舌,“啥宗門能同時培養出兩個軍中青秀!”


    “聽聞此宗門地處長野、朝歌兩州交界,隻是個名聲不顯的三品宗門,若不是念著陸川、孫暮雪的薄麵,恐怕吏部山河司早已將此宗門降為四品。”身居豪門高閥,信息來源渠道自然就多,一些奇聞軼事便可信手拈來。


    副將默然,忽然問道,“老二,你說這些軍中驕子,哪個威脅最大?”


    “若論個人戰力,當屬周衛國、宋臨淵二人。”申屠雲錦忌憚道,“一人是天階靈士,一人劍意圓滿,都是妖怪。”


    “若論十人小隊整體實力,唯有雲嵐小隊。”申屠雲錦微微眯起眼眸。


    “怎麽說?”副將好奇問道。


    申屠雲錦露出一個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微笑,未作任何解釋。


    數十年前的一場家宴上,自家叔祖曾經宴請那位自詡“兵仙”“軍神”“萬古以來兵法韜略第一人”的寧國師,席間他對軍中諸位大佬有過充滿玩笑意味的''點評'',“兩軍乃至兩國對壘,宏觀戰略上,左陌那個小王八羔子、陸生花小丫頭勉強入得法眼。至於局部戰役微操上,將級以上的有一個算一個,給劉昭提鞋都不配!”


    說罷,寧國師搖搖頭,連聲道''可惜了''。


    自參軍以來,申屠雲錦便對清河軍格外留意,發現雖然清河軍整體積弱已久,但雲嵐軍團卻是獨樹一幟,不僅在個人戰力、軍備配置上比肩其他州軍的精銳軍團,在戰陣推演、實戰訓練方麵猶有勝之,甚至能達到嚴苛的地步,就連弓弩營這種''雞肋''兵種都被訓練地出神入化。


    當時申屠雲錦隻以為國師可惜劉昭宏觀視野不夠,如今回看卻是悚然,那句''可惜''恐怕是指後來的羲和之役、劉昭叛變。


    那位難道真是未卜先知的仙人?


    副將撇撇嘴不再追問。


    ……


    北風呼嘯,一隊身著青綠軍裝、胸前紋著雲嵐圖案的人馬終於抵達白頭山下。


    雲嵐軍北獵小隊。


    劉長卿與一騎並駕齊驅,身後跟著周寅、袁野等八騎。


    與劉長卿並駕男子麵龐清瘦,無絲毫靈力波動,看肩章卻是少校軍銜。


    “後續便委屈葉大人偽裝軍團符籙師——江少校了。”劉長卿客氣道。


    正是通過【半生雪】改換麵貌的葉子玉。


    一路北行,葉子玉一行先是繞路龍翔宗,與回宗門療傷的唐風有過一番密談,是以耽誤了不少時間。


    “因為一己之私,害得諸位繞行千裏,實在是對不住。”葉子玉抱拳道,“咱本就是一個小小上尉,偽裝成江少校,算是占了大便宜,此次北獵,權當是長長見識,聽劉軍長差遣便是。”


    劉長卿搖頭道,“軍部演武之前,雲嵐軍唯葉大人馬首是瞻。”


    葉子玉不再客套,抬頭望向山勢並不算陡峭的白頭山,問出一個讓眾人沉默地問題。


    “若是雲嵐軍獵北行動奪魁,還會唯我馬首是瞻?”


    根據重返玉京之巔的寧國師承諾,奪魁,就可洗刷叛軍罪名,恢複軍籍,九州各軍都會掃榻相迎,待雲嵐軍劃入哪家,哪家大將軍做夢都能笑醒。


    “長卿終歸是要給五千三百名兄弟一個交待,有個歸宿總好過顛沛流離。”劉長卿似是早有預料,凝重道,“若未奪魁,雲嵐軍與葉大人的約定不變,若僥幸奪魁,葉大人可選十名歸真境的兄弟。”


    “脫掉軍裝,跟隨葉大人。”


    葉子玉沉吟片刻,“也罷,強扭的瓜不甜,若助雲嵐奪魁,我便挑選十名歸真境強者,不作強求,能留下幾人,就看葉某人的造化了。”


    劉長卿深深看了眼相識不過兩月的星垂上尉,雖然修為盡失,但好像愈發深不可測起來。


    葉子玉緊了緊衣領,再次回望身後八人。


    副將周寅,歸真境中期,善身法隱匿,側重於斥候。羲和之役時,就是靠著周寅的隱匿秘法,才能瞞過天機閣長老的窺伺,讓劉長卿得以在羲和城中來去自如。


    蚍蜉營袁野,歸真境中期,靈力雄渾,體魄金剛,為重甲營士,身披重甲似山野巨靈、可摧城拔寨,手握巨盾則不動如山、可抵禦千軍。


    其他六人中有兩人為周寅從軍團中挑選的精銳斥候,歸真境初期;另有兩人是蚍蜉重甲營中的重甲士,體魄如袁野一般魁梧奇偉,但靈階卻隻有羽化境巔峰;剩餘兩人為弓弩營將士,修為更加不堪,隻有羽化境初期。


    雲嵐軍北獵小隊配置為五歸真、四羽化、一夜玄,最後那個夜玄還是修為盡廢的空架子。


    從修為看,屬實與其他小隊清一色歸真境相差甚遠。


    一開始葉子玉也有所疑惑,兩人北行時劉長卿直言不諱地說出如此配置的用意,“此次北獵如果隻是一場兵對兵、將對將的正麵較量,那確實隻需要高手盡出即可。但這次北獵如何演變,誰都無法預測,我們隻能根據任務——獵殺逃犯,來遴選人員、選擇供給。”


    說到這時,劉長卿與葉子玉一同吞雲吐霧,沉聲道,“北荒地廣人稀,想要找到這些逃犯無異於大海撈針,所以小隊裏周寅在內的三名斥候,主要任務就是迅速鎖定逃犯,建立先期優勢;安排三名重甲士,是為了在兩軍對壘時,做好衝陣和禦守的準備;安排兩名弓弩手,擔任掠陣之責,修為雖低,關鍵時候或有奇效。”


    說到這,劉長卿賣了個關子。


    葉子玉也不追問,指了指自己問道,“那我這個毫無靈力的普通人呢?”


    劉長卿嘿嘿一笑,“自然是坐鎮中軍、運籌帷幄、決勝千裏。”


    ……


    日頭逐漸西斜,白頭山上愈發寒冷。


    十人蜿蜒而上,一路盡是沒過膝蓋的積雪,所幸葉子玉和劉長卿皆攜帶儲物靈器——乾坤袋,是以踏雪登高並不如何艱難。


    隻是不如其他州軍動輒駕馭靈舟、靈獸出行那般風光罷了。


    以雲嵐軍如今境地,做小伏低才是正解。


    一路無話,葉子玉十人在天色晦暗時才終於抵達琅琊州軍駐地。


    在葉子玉靈覺中,數十頂軍帳裏竟有近百道強橫靈壓湧動!


    乖乖!若是此刻百裏玄夜在白頭山設伏,將這些軍中青秀盡數留在此地,於朝廷和軍部而言,損失恐怕比羲和之役都要慘重。


    如果真是如此,軍部決計會不計代價地反攻赤霞教。


    幾乎同一時間,有數十道視線從軍帳中射出,肆意觀察著這支處境尷尬的北獵小隊。


    葉子玉微微皺眉,隻因其間兩頂軍帳內飄出了若有若無的殺意。


    琅琊、星垂軍。


    雖與雲嵐軍無直接關係,但兩軍畢竟有近兩萬袍澤兄弟隕落在羲和一役,將這血海深仇轉移到雲嵐軍身上,也在情理之中。


    琅琊軍隻派出一個少校前來迎接,將一行人引至僅剩的軍帳後,留下一句''別惹事,三日後集結開拔'',便冷漠離開。


    “情況不妙啊。”


    眾人進入軍帳,周寅連布兩道隔絕靈陣後,葉子玉才出聲道。


    “意料之中,所幸各有所圖,不至於一齊把矛頭對準我們這支''叛軍''。”劉長卿淡淡道。


    眾人沉默下來,葉子玉拋出一支小巧卷軸,劉長卿接下打開。


    “這是各軍北獵小隊人員組成的諜報,粗略記載了人員、軍銜和修為。”葉子玉道,“聊勝於無。”


    副將周寅看了眼葉子玉,似是沒想到這位葉大人竟然還能獲取如此機密消息。


    卷軸被眾人傳閱一圈後又回到了葉子玉手上。


    劉長卿笑道,“紙麵戰力上看,我們奪魁幾率基本為零。”


    眾人沉默不語,特別是看到其他小隊平均靈階後,更覺得希望渺茫。


    唯有葉子玉神色輕鬆,樂嗬嗬道,“話雖如此,勝負之手可不隻有人和,天時、地利一樣可左右戰局。”


    天時地利?


    周寅等人一愣,很快想起了葉子玉的另外一個身份——恒沙城主、天靈強者、絕巔第九劉守的師弟!


    有了這層關係,恒沙城勢力所及,豈不是可以橫著走?美中不足的是劉城主已遠赴西域去找蘭若寺的麻煩,否則根本無需他們動手,就有人將那群舊齊戰俘雙手奉上。


    沒有人可以低估劉守在北荒的影響力。


    劉長卿微微鬆一口氣。就等著葉大人這句話呢!


    暮色四合,營帳駐紮之地燃起一團團篝火。琅琊軍士給各營帳送上碩大食盒,內裏裝滿了醃製好的牛羊肉,還有一壺壺靈酒。


    餓頃,肉香和酒香就從營帳中溢了出來,伴隨而來的還有此起彼伏的行酒令聲。


    雖說赴北狩獵在即,但畢竟在東土地界,眾人並不如何警戒,此間軍銜最高的大將軍許陽也未作約束,任由他們各行其是。


    清河軍一行也返回駐地,十人人人帶傷,渾身沾滿血跡,似是經曆了慘烈廝殺。


    被外出''放水''的申屠雲錦恰好看見,素來養尊處優的''貴公子''嘀咕道,“一群瘋子,真不知道養精蓄銳啊。”


    遠遠地,麒麟世子瞥了眼雲嵐軍帳,眼神莫名地有些疑惑。


    酒過三巡,夜色深深。


    雲嵐十人中唯有葉子玉沒有飲酒,吃了幾塊牛羊肉後,葉子玉便出了營帳,兀自點燃一根金樓,長舒一口氣。


    隻看見煙霧很快融入夜色,一如對某人的思念,悄無聲息且無痕無跡。


    心思電轉,葉子玉卻又將目光投向了清河軍帳,那是唯一一頂沒有飲酒作樂的營帳。


    雖然不知那個女人為何會允許他參加北獵行動,大抵是讓他在軍中豐富履曆、積攢威望吧。


    豐厚軍功、青秀名號在她眼裏真的不值一提。


    眼神忽然變得柔和起來。


    葉子玉抬頭。


    漆黑如墨地夜空裏,忽然一條纖細金線劃過長空,筆直朝著白頭山方向而來。


    原本還算喧鬧地幾頂營帳驟然一靜。


    陸續有人從營帳裏走出。


    其中就有一頭短發、嘴角叼煙的周衛國。


    金線急速放大,已可以聽到追隨其後的風雷之聲。


    劉長卿也走到葉子玉身邊,語氣凝重道,“玉京州軍——宋臨淵。”


    周衛國伸了個懶腰,環顧四周,視線在雲嵐軍帳前微微停留,笑著道,“有意思的小家夥越來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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