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城燈火依稀,葉子玉抬頭凝望,那道光柱餘輝在深邃夜空裏輕輕飄散。


    細數下來,他與蘇冬蟬相遇不過三次,前兩次時日稍長,這一次竟然連一個時辰都不到,讓葉子玉稍稍有些遺憾。


    等到他低頭,卻看到垛口上的紅玉酒壺,悵然若失。


    城牆上隻剩一人,他拔開酒塞,酒壺裏的醇香還在,酒水卻已涓滴不剩。


    “敗家娘們啥時候變得會過日子了。”葉子玉輕聲呢喃,將酒壺收入乾坤袋。


    ……


    中廷女子劍仙一人獨戰六位同境修士的壯舉,隻有林北山、顧長野和許天宇等人得見,所以在風雪交加的羲和城裏並未掀起絲毫波瀾。


    當紅日再次升起,城中閣樓上的積雪逐漸融化,雪水順著磚瓦嘀嗒落下,讓過往行人不禁裹了裹棉衣,嘴裏念叨著“下雪不冷化雪冷”。


    兩隻被馴服的靈獸【禦劍鷹】在羲和城上空一閃而過,筆直飛向未央宮。


    “這是?”琅琊州巡邏士兵好奇問道。


    “禦劍鷹,羽化境靈獸,以速度見長,因收攏羽翼滑翔時極肖飛劍,故得此名。”一旁士兵解釋道。


    “老子問的是鷹上坐著何人。”士兵不耐道。


    “禦劍鷹是星垂府主徐白的座騎,上麵還能坐著誰?”


    “傳聞羲和城遭此大難,州軍是由皇親國戚李宗瑞統領,城主府則由星垂州的徐白暫領府主一職。”士兵一邊巡街一邊閑談道。


    “那徐白來了這裏,自家那一攤子怎麽辦?”有人好奇道。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徐白雖說不通靈力,但極擅治政禦下,這些年坐鎮一州首府,一應事務被打理得井井有條,就算沒了他,星垂府照樣運轉無礙。”星垂府本地出來的士兵侃侃而談,“況且徐白臨危受命,事先必然有所安排。”


    兩隻禦劍鷹長驅直入,輕盈落在羲和城殿前廣場,徐白和自家供奉還未落地,一眾披甲執銳的軍士匆匆趕來,當頭之人正是勇武郡王、清河州大將軍李宗瑞。


    “宵小作亂,苦了百姓。羲和城裏千頭萬緒,宗瑞實在焦頭爛額,徐府主受累。”李宗瑞抱拳道,對這位不通靈力的文弱府主有著超乎尋常的客氣和尊敬。


    徐白揭開用來擋風的金絲麵罩,不著痕跡地瞥一眼眾將士,作揖道,“蕩盡宵小之輩乃頭等大事,大將軍當前需把心思放在整飭軍務,無需對這些瑣碎掛懷。”


    李宗瑞連說三個好字,引著徐白向大殿走去,“得知府主今日前來主持大局,宗瑞已知會羲和城裏的一應官吏提前在殿內候著,待會府主到了可先聽一聽羲和城現狀,便於府主拿出城內重建章程。”


    轉眼間眾人已邁步進入大殿。


    李宗瑞頓了頓,“府主跋山涉水、風雨兼程,原本應是給府主接風洗塵,再來議定後續事宜,非是宗瑞不講人情世故,隻不過羲和城如今百目瘡痍、人心渙散,實在是等不起了。”


    “理應如此。”徐白與李宗瑞兩人朝著大殿之上走去,一眾軍士便在殿外守候。


    殿內等候的羲和城府主官吏頓時鴉雀無聲。


    當兩人走到丹墀之上,一幕令眾人匪夷所思的場景出現。


    隻見''手無縛雞之力''的徐白施施然坐於主座,一臉理所應當。


    皇親國戚、天靈境界的李宗瑞陪坐次席,同樣的理所應當。


    殿下候著的諸位,無一不是久經曆練的官場老油子,瞬間明白這是李宗瑞在為徐白''站樁'',逼著他們唯徐白馬首是瞻。


    想通個中關節,諸人神色愈發恭敬。


    “每位大人用一炷香的功夫,講講破局對策。”徐白言簡意賅。


    ……


    羲和城暴亂初定,滄瀾江上恢複航運,隻是商行懼怕匪寇劫掠,除了錦繡商行等寥寥商船,便再無其他船隻。


    羲和城外的碼頭不見往日熱鬧景象,幾塊薄薄浮冰在江麵上緩緩飄蕩,顯得有些寂寥。


    一支船隊停靠在碼頭,走下一名身著墨色鍛襖的中年男子。


    男子在碼頭上輕輕跺腳,呼出口冷氣。


    麵容與葉子玉有幾分相像,正是葉家小爺,葉子玉的親叔叔——葉嶸。


    隨船搬運工陸續將貨物卸下,葉家管家便忙著在一旁清點,神情凝重,若非小府主派人捎話,這趟沒有幾斤油水的苦差事,怕是沒有哪家商行願意來。


    此次''援助''羲和城,葉家老爺子展現出極大魄力,在長房幾個少爺哭天搶地中,硬是拿出半數家財購置貨物,交由葉嶸,運抵羲和城,為徐白府主''搖旗呐喊''。


    當然,憑葉家財力,這點貨物不過是''杯水車薪'',管家還聽說星垂府中排得上號的宗門世家都有響應,不日便有大批貨船抵達羲和城外碼頭。


    那才是真正的金山銀山!


    想到這,管事臉色稍霽,卻看到自家少爺朝著四位年輕人小跑而去。


    其中兩人都身著墨綠軍裝,管事倒是認得,一位是小府主徐圖之,一位是星雲宗二公子顧長歌。


    徐圖之與顧長歌分立左右,居間兩人一男一女,女子身材頎長、麵容姣好,顧盼之間透著一股子貴氣,最後一名男子麵容憔悴,雖然同樣穿著星垂軍製式軍裝,但外麵還披著一件裘衣。


    不知怎地,管家竟覺得居間男子與自家少爺有幾分相像。


    此刻顧長歌正略顯諂媚地與馬伊伊插科打諢,後者一臉不耐,有一茬沒一茬地應著。


    “葉子,你倆一下到手一百軍功,可真是踩了狗屎。”見馬伊伊不願意搭理自己,顧長歌調轉槍頭,“回了星垂府,不得去綺雲閣快活快活?”


    與葉子玉馬伊伊出生入死不同,顧長歌被自家大哥安排在後方看管金晶甲,徐圖之也被臨時抽調,配合調度星垂軍糧草供應,遠離戰火。


    畢竟羲和城外之戰和後續三路追擊,是唐國鼎定以來爆發的最大規模、最為慘烈的一場戰役,就算是徐圖之和顧長歌修為不弱,戰場上一樣存在那個''萬一''。


    所以兩人對葉子玉馬伊伊豔羨不已。


    “沒問題。”葉子玉爽快應下,“叫上兩個花魁,一切花銷記在顧二爺賬上。”


    顧長歌撇撇嘴,“你是真的狗。”


    談笑間,葉嶸來到四人身前,與四人恭敬見禮。


    看到這個曾經隻存在於父親口中的二叔,葉子玉神情淡淡,交待道,“羲和城動亂初定,城中行事務必謹慎。”


    葉嶸點頭記下,對待來曆神秘的恩人,葉嶸有過諸多猜測,但終究毫無頭緒,隻當是葉家氣數未盡,遇貴人相助。


    眾人說話間,忽然碼頭那邊傳來喧鬧聲。


    隻見葉家管事與幾人發生爭吵,一名壯漢也不廢話,一拳印在管事胸膛上,管事瘦削身影倒飛而出,將剛剛碼好的貨物撞的七零八落。


    葉嶸眉頭緊皺,向幾人告罪一聲,便返回查看情況。


    徐圖之輕輕瞥一眼葉子玉,看到後者麵無表情,解釋道,“是星垂城北的方家,從事藥材生意,此次應父親之邀,來羲和城雪中送炭。”


    葉子玉眺望江麵,除了葉家的三條貨船,其他數十條船都懸掛著''方''字船帆,且甲板上站著不少靈士,粗略掃去竟有二十餘人。


    “既是應城主之邀,背景財力定然不俗。”葉子玉麵色平靜,“葉家撞上鐵板了。”


    “屈指可數。”徐圖之道,“若隻是財力雄厚倒也罷了,這方家的背後是咱們軍中的方老將軍。”


    戍守星垂府、軍中資曆最老的軍團長——方鏡湖。


    “可惜方家生了幾個敗家子,沒多少好日子過了。”顧長歌遙遙點了點被王家一眾打手拱衛的中年胖子,“這個敗家子叫方鑫源,方家老幺。”


    就算葉嶸出麵,胖子依然一副趾高氣昂地模樣,罵罵咧咧道,“我方家受徐城主之托,特地送來珍稀靈藥,在這裏稍有耽擱,導致靈藥喪失藥力,你葉家賠得起?”


    認出方鑫源的葉嶸連連抱拳賠罪。


    說著就要指揮自家商船給方家的騰出卸貨位置,就連那幾箱灑落的貨物也顧不上了。


    “從窮鄉僻壤到咱星垂城裏討食兒的小門小戶,也敢來羲和城撈夜財,真是不自量力。”方鑫源嘲諷道,引得一眾隨從哈哈哈大笑,“城中曾傳言,你葉家有玉京軍部的關係,就是不知今日我剁了你,你葉家的靠山會不會為你們出頭?”


    葉嶸五指緊緊握起,又緩緩鬆開,不準備理會方鑫源的冷嘲熱諷。


    就在眾人爭執之時,已有身著墨綠軍裝的上百騎兵陸續抵達,是被派來護送星垂府救援物資的星垂駐軍。


    見騎兵中有不少自家老爺子麾下部將,方鑫源口氣愈發驕狂,“聽說你的親哥哥受到皇室青睞,你們葉家當雞犬升天才是,怎地落得如今這副田地,是給皇室貴人磕頭磕的不夠響?”


    原本目無表情的葉嶸臉色陡然一沉,正欲開口,卻忽然聽得身後有人說道,“葉家的人會不會磕頭我不清楚,但我可以保證,你待會兒的磕頭聲一定會很響。”


    葉嶸猛然回頭,看見自家恩人不知何時已站在身後,神色淡漠地看著方鑫源。


    沒料到竟然還有人為葉家出頭,一臉訝異地看著來人,也注意到身後跟著的徐圖之、顧長歌三人。


    “閣下是?”拿不準葉子玉底細的方鑫源問道。


    “星垂軍無名小卒一個,方大公子自然不認識。”葉子玉將葉嶸護在身後。


    方家打手扈從蠢蠢欲動,隻等自家少爺下令便會撲將上來。


    “怎麽說?”方鑫源越過''無名小卒'',朝著徐圖之、顧長歌問道。


    “方大少,我這位兄弟的確是無名小卒一枚,不過我勸你該磕的頭還是得磕。”顧長歌打趣道。


    方鑫源臉色陰森,“你的兄長雖授少將軍銜,卻不是實打實的軍團長,你顧二少在星垂軍裏還做不到手眼通天,別把自己的路越走越窄。”


    察覺到碼頭上劍拔弩張地氣氛,已有幾位扛著少校軍銜的軍官帶著十餘名士兵朝著這邊趕來。


    就在顧長歌準備反唇相譏時,葉子玉忽地咳嗽一聲,驟然暴起,身形似電光一般越過扈從,拽住方鑫源衣領,向前一拉,一腳踹在他的小腿上。


    方鑫源向前趔趄兩步,砰地一聲跪倒在地,葉子玉鬆開衣領按在他碩大頭顱上。


    “住手!”曾在方鏡湖手下任職的軍官大吼道。


    葉子玉聞若未聞,手掌突然發力,胖子頭顱便似滾石墜地,竟然直接砸穿木板,昏死過去。


    一拽一踢一砸,整個過程隻在眨眼之間,扈從反應過來時,葉子玉已抽身而退。


    一眾扈從抽刀而立,將葉子玉圍了起來,若非顧忌葉子玉軍人身份,怕是早已砍了過來。


    幾名校級軍官從後趕來,一人撥開扈從,大聲喝罵道,“徐中尉、顧中尉,如此敏感關頭,你們還敢帶人尋釁,真當監察處的軍杖是擺設不成!”


    來人並未認出''籍籍無名''的葉子玉,顯然將他當作徐、顧二人的馬前卒了。


    “牛中校莫要血口噴人,這位兄弟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雖與我們無關,但值得敬佩。”顧長歌嚷嚷道。


    “好一個拔刀相助,顧中尉如此巧舌如簧、顛倒黑白,不如我們一同去監察處討個公道?”牛中校咄咄逼人,指著葉子玉道,“你這雜碎,膽敢恃武亂禁、欺辱百姓,來人,將他拿回駐地問罪!”


    話音剛落,頓時有數十名軍士就要一擁而上。


    本名牛鵬程的中校自然不敢對顧長歌、徐圖之二人動手,便隻能挑軟柿子捏,就算他們最後能將他保下來,羈押期間的''招呼''也夠他喝上一壺的。


    方家公子的頭不能白磕!


    “我看誰敢!”顧長歌、徐圖之將葉子玉護在身後,攔住眾人。


    場間氣氛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就在眾人以為這顆‘軟柿子’會低頭服軟時。


    便聽得''無名小卒''忽然問道,“一百軍功夠不夠讓他再磕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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