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國九州,若說州名,當屬【清河州】最為樸實無華、平易近人。但此州富饒程度,在九州之中卻是數一數二,比之富甲天下的金陵州也不遑多讓。


    尤其是此州不僅囊括了唐國八大秘境之中的【輪回之穀】和【顛倒之城】兩大秘境,還是覆滅大齊的故都所在,導致清河州在唐人心中一直有一個十分特殊的位置。


    至於此州為何土壤肥沃、水草豐盈,則主要歸功於那條自東向西、橫貫一州的蜿蜒大河——滄瀾河。


    滄瀾河較之尋常大江還要寬廣,傳說當年是大齊軍隊操練水軍、運輸輜重的主幹道。時隔百年,河麵上再無雄偉壯觀的軍方船艦,隻剩下過往商船來回穿行。


    葉子玉此刻就乘坐著一艘並不打眼的商船,向著西北進發。


    窗外河岸是一馬平川的草原,目力盡頭是起伏的青山,近處繁蕪青草已呈枯敗之相。


    甲板上,五人意態閑適,任由初冬的寒風從河麵刮過。


    副將屠夫盤腿而坐,自信擦拭著從不離身的\\u0027殺豬刀\\u0027;\\u0027嘴下敗將\\u0027刀子靠著欄杆昏昏欲睡;葉子玉與唐風二人抽著煙,低聲說著什麽。而第五人卻是出乎意料的一人——馬伊伊。


    不知如何加入隊伍的馬伊伊,拿出一套珍藏茶具,正挨著葉子玉唐風二人泡茶。


    嗅到那股凜風都吹不散的清香後刀子,聳了聳鼻子,“嘖嘖嘖,醇香馥鬱,莫不是\\u0027一枚冰陽一兩茶,一口春茶一口靈\\u0027的春深茶?”


    說著便毫不見外地就要端起一碗大快朵頤。


    葉子玉斜睨一眼刀子,並不言語。


    馬伊伊便笑眯眯蓋住茶碗,“一碗茶,一靈翡。”


    近日星垂軍中調動頻繁,不僅像迷蝶營、柳刀營這類主力士兵被派了出去,就連妙手營也被要求隨軍作戰。


    馬伊伊意料之中選擇了無人問津的迷蝶營。


    除了主力軍,諸如迷蝶營之類的斥候兵種被派遣一空,有人說是神秘勢力攻打赤霞教,司徒星辰在未雨綢繆,提前應對,防止殃及池魚。也有人說是軍部演武在即,司徒星辰在提前練兵。


    刀子神色一滯,訕訕笑道,“馬大姐,咱可沒得罪你。”


    似是打臉一般,葉子玉端起兩碗春深茶,遞給屠夫和瘋子,隨後自己拿起一碗,細細品了起來。


    刀子即時明白過來,諂媚笑臉,“天下劍首,此次任務咱唯你馬首是瞻,保證把事情辦漂亮了!”


    “刀子,你他娘的是真沒臉沒皮!”屠夫笑罵道。


    “要啥臉皮,老子這叫識時務者為俊傑。”刀子不屑地看一眼屠夫,“像你這樣的,活該一輩子吃不上四個菜!”


    葉子玉不再與刀子玩笑,遞給他一碗茶後讚道,“刀子能屈能伸,此乃真男人也!”


    刀子一口飲盡,理所當然地收下葉子玉的馬屁。


    忽然葉子玉胸口信符發出輕微震動。


    是張青雲。上麵寫著寥寥三字——羲和城。


    等到字跡消散,葉子玉才收起信符。自己終究是小瞧了張青雲手中握著的情報網絡。沒想到不過一日,張青雲已將他們此行目的打探的清清楚楚,省下了不少功夫。


    隻那位心腸冷硬的老張到底是何目的?葉子玉可不會聽信他的說辭。


    “近日各州大將軍被軍部急召入京,有過一場長達三個時辰的密晤。”唐風低聲道,“據傳是部署對外界巔峰勢力暗樁的大清掃。”


    “軍部的意思?”葉子玉皺眉問道。


    “各州大將軍都是出了名的桀驁不馴。”唐風淡笑道,“軍部尚書軍銜不過高了半級,還沒有資格讓大將軍們唯命是從。”


    葉子玉默然,答案顯而易見,隻剩下龍椅上的那位或是軍中威望無出其右的寧國師。


    “如我所料不差,此次咱們潛入清河州,也是為了大清掃吧。”唐風猜測道。


    唯一知曉任務的葉子玉點頭,說出八字,“掃除據點,生擒為佳。”


    月上中天,另一艘商船也自西向東而去,且速度極快,所過之處蕩起陣陣輕波,一看就知道船底鐫刻著催動法陣。


    船艙內有二十餘名身著墨色軍裝的士兵,領頭之人正是青鋒營主將林棟和他的堂兄林奇。


    林棟揮退左右,低聲道,“根據族中叔伯傳遞信符,南疆雲淵與大齊餘孽暗中勾結,近日將在清河州秘密會晤。若是能夠破壞兩方勢力的計劃,我將有機會在年底測評後回京就職。屆時,我將舉薦表兄擔任青鋒營主將。”


    方臉林奇淡笑道,“聽聞迷蝶營的那小子也參與了此次任務,不若……”


    說著用手掌從脖頸間劃過,做出斬首姿勢。


    林棟眼神冷厲,“可順手為之,不可耽誤正事。”


    林奇笑著點頭,轉移話題道,“清河州軍軍力與星垂軍在伯仲之間,為何會異地調軍處理這等敏感軍務?”


    “清河軍作為盤踞一州的龐大勢力,勢必與其他勢力牽扯過甚,此次軍部異地調軍,在各地開展清洗,想必也有這層顧慮在裏麵。”林棟低聲道。


    “嘿嘿嘿,軍匪勾結、蛇鼠一窩被你說的這麽清新脫俗,你們這些世家子弟的嘴上功夫真是一絕。”忽然船艙頂部傳來嘲笑聲。


    一道身穿粗布麻衣、打著赤腳的年輕男子蹲在船帆之上,一臉不屑地看著林棟二人。


    林棟二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凝重。


    男子十分年輕,但靈壓深藏不露,竟不知何時潛到船上。


    “閣下何人,所為何事?”林棟朗聲道。


    “小爺李二狗,取你們項上人頭,換些錢財。”年輕男人桀桀笑道。


    李二狗?林棟皺眉沉思,隻覺得這個土氣名字透著一股熟悉。


    “擅殺軍人,可知後果?”林奇戴上拳套,沉聲問道。


    自稱李二狗的年輕男子搖頭,“孤家寡人一個,你口中的後果,爺爺受的起。”


    “等等!你是【輪回之穀】的李二狗?”林棟忽然出聲道,想起家族諜報記載關於【輪回之穀】的消息,唯一存活於世,獲得天道饋贈之人,正是李二狗!


    “喲,還是個有些見識的世家子。”雖然衣著破爛,但男子皮膚白淨,就連赤腳上也無絲毫老繭和傷口,“你的頭,應該可以賣個好價錢。”


    “就怕你有命拿,沒命花。”林奇獰笑道,此時一眾士兵紛紛湧上甲板,嚴陣以待。


    李二狗縱身躍下,在夜空裏劃過一道幻影,直逼林棟而去。


    林棟負手而立不為所動,林奇卻已拔地而起,雙拳裹挾著血紅靈力,攻向這個不速之客。


    甲板角落裏,黑暗中亮起兩點猩紅,一道龐大身影緩緩站起。


    李二嘴角笑容微微收斂,任由迎麵而來的拳頭砸中胸腹。整個人便如斷線風箏,掉落冷冽滄瀾河水之中。


    眾人啞然,沒料到這位口氣賊大的李二狗竟如此不堪一擊。


    半晌,滿嘴鮮血的李二狗從河麵上站起,眼神卻飄向那道龐大身影,桀桀笑道,“有金殼烏龜助陣,難怪有恃無恐。”


    月光下,金晶甲泛起金色毫光,屹立船頭冷冷注視著李二狗。


    李二狗腳下炸起一道水花,整個人便如勁矢射向埋伏已久的金晶甲。


    金甲抬手,手掌虛握,李二狗好似一隻雞仔,被後者掐住了脖子。


    金甲五指微微用力,李二狗脖頸處發出一聲哢嚓脆響,雙腿胡亂蹬彈幾下後,腦袋便無力歪倒一邊。


    眾人再次啞然,用《國師閑言錄》的話來說,這小子是典型的送人頭啊!


    金甲隨手將李二狗的\\u0027屍體\\u0027丟入河水中,屍體就似浮萍一般,在水中載沉載浮。


    “騙你們的。”忽然屍體抽搐兩下,李二狗掰正腦袋後,再次從水麵上站起,笑吟吟道。


    明明已經氣機斷絕,轉眼之間卻又活蹦亂跳,饒是金甲軍士身經百戰,也從未經曆過如此詭異之事。


    月色清冷,甲板上的士兵莫名湧上一絲寒意。


    突然間,整個船身劇烈搖晃,金甲已跨越數十丈距離來到李二狗身前,猛地轟出一拳。


    帶著鋒利倒刺的拳頭,徑直穿透李二狗的胸腹,拳風帶出噴灑的鮮血和破碎的髒器,在身後的河麵上掀起陣陣漣漪。


    李二狗再次暴斃而亡,鮮血在水麵暈染成一朵猩紅花朵。


    金甲軍靜靜盯著,就在屍體即將沉入水中時,他轉身準備離開。


    忽然,水中伸出白皙雙手,\\u0027按在\\u0027水麵上,隨即粗陋麻衣如同一塊爛布掛在身上的李二狗爬出了水麵。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李二狗嬉笑道,接連受到致命重傷,此刻卻像沒事人一般,饒是從屍山血海裏走出的金甲軍士也生出怪誕恍惚地情緒。


    一直作壁上觀的林棟竊竊私語道,“果然如傳說中一樣,【輪回】傳承者擁有近乎不死不滅的神通。”


    林奇點頭,生出一股惡寒。就連金甲軍士都不能將他擊斃,方才自己摩拳擦掌的樣子簡直就是個笑話!


    恍惚情緒僅維持一瞬,金甲軍士再次爆起,你能死而複生一百次,我便殺你一百零一次!


    李二狗笑吟吟看著衝殺而來的金甲,不閃不避,甚至閉目等死。


    刹那間,清冷河麵上刮過一道微風,李二狗身前出現一道枯瘦身影,纖細手掌攥住金甲鐵拳。


    能夠單兵衝破城門的金甲軍士竟然被生生攔了下來,再也不得存進。


    此時眾人才看清來人相貌,是一個留著圓寸,麵容俊朗的年輕男子。


    若是葉子玉在此,會立馬認出此人,正是驅使行屍將馬頭鎮覆滅的【雲淵】蘇知夏!


    “蘇哥,你可別攔著我,唐軍這群狗雜碎都得死!”李二狗冷道。


    “唐軍人數超過兩百萬,你殺得完?有本事去找唐軍統帥寧皓的晦氣去。”男子臉上始終掛著明朗笑容,卻對身後李二狗道,“別玩了,否則將你關入地窟,讓你求死不能!”


    李二狗似是對蘇知夏有些懼怕,撇撇嘴後便幾個縱躍回到岸邊,迅速消失在夜色裏。


    金甲軍士沉默地看著李二狗離開,將全部心神轉移到這個神秘男子身上,心裏生出警兆。


    若是此人動了殺心,他們今天都會死!


    蘇知夏鬆開鐵拳,後退一步後,人畜無害地笑道,“雲淵的事不要插手,否則司徒星辰親至也隻能給你們收屍。”


    男子沉入水中,靈壓也瞬間消失,已遠遁而去。


    眾人沉默,林棟忽然察覺到,此次任務並不似意想那般簡單,否則金甲軍士絕不會暗中隨行。


    僅他知道的小隊就有數十之多這個配置,豈不是金甲軍再次傾巢而出?


    金甲軍士返回甲板,隻覺得今年金甲軍全軍出動的次數未免太過頻繁,加上馬頭鎮攔截\\u0027天下劍師\\u0027劉一、睡虎山之役,和此次在清河州執行軍務。


    大半年時間竟然傾巢而出了三次!已超過以往十年間金甲軍出動次數的總和。


    大將軍到底在盤算著什麽?


    就在林棟準備上前寒暄一番時,金甲軍士隻是擺了擺手,連麵甲都未摘下便徑直回了船艙。


    留下眼神陰翳的林棟。


    ……


    相隔百裏的河道上,葉子玉在船艙裏安靜修煉,身前擺放著真靈階丹藥混元淬火丹,源源不斷地散發著黑紅色靈器,供葉子玉修煉之用。


    葉子玉一邊修煉靈力,一邊在腦海中複盤秋夜追螢的種種細節。


    忽然空氣裏鑽出一絲淡淡的氣味,葉子玉打了個噴嚏,嘴裏嘀咕著,“莫不是哪位待字閨中的黃花大閨女在思念自己?”


    半晌,始終無法再次入定修煉的葉子玉掏出信符,給萬裏之外的蘇冬蟬寫道,“果然女人隻會影響我拔劍的速度。”


    萬裏之外,九天之上,天門山突降暴雨,整座山門好似落入驚濤駭浪裏的一葉扁舟,隨著風雨飄搖。


    一襲白袍的蘇冬蟬臨崖而立,唯一的色彩便是腰間那枚紅玉酒壺,凜風掀起衣袂,飄雨卻不得近身。


    懷裏信符發出輕微震動,再次看到一句沒頭沒尾的信息。


    蘇冬蟬輕輕歎息,真不該把信符給莫名其妙的人。


    此次【溯光】,蘇冬蟬多了一根廉價的發簪,所有的記憶一如既往消散。


    以往那種無足輕重的遺忘症狀,好像變得越來越難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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