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想太多。”


    房間內,陳競忽然出聲。


    趙心悠想著趙頌年的病情,一時被他的聲音驚到,怔愣片刻後,轉過頭,“謝謝。”


    大概想沒到趙心悠會突然說這兩個字,陳競的麵色有些尷尬,“謝什麽?”


    頓了兩秒,趙心悠從沙發上起身,背對著陳競,語氣平靜,“謝謝你這麽晚陪我過來,剛才我有點混亂,不過。”說到這,她轉身,看向男人,“我現在冷靜多了,你要是有事就先走吧,我要等我弟醒過來,然後和他談談,你在這,可能也不太方便。”


    一小時前,他們倆還在蔣湛和裴夏的房間。


    醫生把趙頌年的情況和趙心悠說清楚之後,蔣湛給他們重新安排了房間,讓他們帶著趙頌年離開。


    這一會兒,臥室的床上,趙頌年在睡覺。


    陳競抬起頭看著趙心悠,忽然噗嗤一聲,笑了,“行啊,我在這也確實不太方便,你堂弟看到我,你也免不了要解釋,行吧,那我先回去了。”


    說罷,他也從沙發上起身,和趙心悠麵對麵站定,頓了頓,聲音低沉,“那我先走了。”


    趙心悠:“好,我送你出去。”


    陳競:“不用。”


    趙心悠:“……”


    兩人一起走到房間門口,陳競伸手搭在門把手上,猶豫幾秒,側過臉,正色道,“那我走了,有需要幫忙,你再打給我。”


    趙心悠點頭,“路上小心。”


    陳競答應一聲,隨即拉開門,邁步離開。


    看著合上的房間門,趙心悠站在原地久久沒動。


    停車場,陳競坐在車裏,想到趙心悠那副故意趕他走的模樣,忍不住笑自己想多了,趙心悠跟他一樣,都是玩玩而已。


    陳競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二點多了……”


    半小時後,太平山頂觀景台,蔣湛從一側樓梯邁步上來。


    陳競坐在椅子上,聽到腳步聲,頭沒回,笑著說,“來得挺快啊!”


    蔣湛冷哼一聲,走到他身後。


    陳競扭頭,“幹嘛,坐啊。”


    蔣湛白眼翻得眼珠子要瞪出來。


    陳競伸手拉他,“誒!來都來了,坐下聊會。”


    蔣湛甩開他的手,不情不願地坐下。


    陳競從地上提起一瓶啤酒,打開遞過去,“陪我喝點。”


    蔣湛不接,也不看他,“有話快說。”


    陳競嫌棄,“嘖,你這個人一貫嘴硬心軟,拿著!陪我喝點。”


    蔣湛在心裏歎了口氣,側臉瞪著他,“怎麽,大半夜的,讓人趕出來了?”


    陳競不鹹不淡,舉起啤酒喝了一口,“算是吧,她說不方便,明天她堂弟醒了再問她,還要解釋。麻煩!”


    蔣湛接過去啤酒,“嗬,這姑娘聰明,這麽早就看清你的人品。”說完,他喝了口啤酒,眉心立馬蹙起,“真難喝!”


    “湊合喝吧,我隨便找了一家便利店買的。”陳競道。


    蔣湛:“趕都趕出來,怎麽不回去睡覺?來這幹什麽?”


    陳競向後靠在椅背上,“回去也睡不著,這幾天正在倒時差。”


    蔣湛淡淡說句,“嗯。”


    陳競視線落在蔣湛身上,側麵,穿著黑色大衣的蔣湛,似乎比他記憶的模樣沉穩許多。


    “阿湛,你現在真像已婚男。”


    蔣湛扭頭,“什麽叫像,我現在本來就是。”


    陳競頓了一下,忽然大笑起來,“真沒想到,你會是我們幾個裏麵最先結婚的。人生還真是無常,有的人不想要,偏偏得到,有人想要,卻連死都見不到最後一麵,老天爺才是大玩兒家啊。”


    說完,他拿起啤酒,一口氣灌下去半瓶。


    蔣湛抬起酒罐,慢慢喝著,十幾秒後,他忽然出聲,“玥姐剛出事的時候,我跟你一樣,恨過伯父伯母。但其實,他們不比我們好受多少,玥姐雖然不是他們親生的,但你應該知道,你們家是一直拿她當做親生女兒對待,我們都不能否認這一點。那件事情是意外,還是蓄意。這些年,你已經查得夠多了。你一直在外麵不肯回家麵對他們,現在呢?還不是要回來?”


    陳競薄唇抿成一條線,咬肌緩緩繃緊。


    蔣湛回頭睨了他一眼,繼續說道,“前段時間,我見到了伯父,如果我沒記錯,伯父還不到五十,頭發全白了。他看見我,主動過來打招呼,想問你的情況。”


    “你說了?”陳競突然出聲。


    蔣湛:“沒有。”


    陳競:“算你夠意思。”


    蔣湛:“不是我不想告訴他,是你家的私人醫生突然打來電話,打斷了我們。”


    說到這,蔣湛也靠向後麵,舉起啤酒罐喝了一口,“好像是伯母的身體不太好,你家的私人醫生一直住在家裏照顧。”


    陳競的眼底猝然慌亂幾秒,時間很短,但蔣湛還是看到了。


    蔣湛伸手搭上他的肩膀,“回去看看,就當安慰他們。玥姐不會希望你和父母搞成這樣,她也不會開心。”


    陳競不冷不熱,“你現在可真夠囉嗦的。”


    蔣湛把啤酒喝完,手臂抽回來,“是我老婆善良,讓我好好勸你做人,要不然我才懶得理你。”


    陳競瞪眼,“你把我的事情都說出去了?”


    蔣湛:“我跟我老婆之間沒有秘密。”


    陳競氣得笑起來,“你他媽的,那是老子的秘密!”


    蔣湛:“我們這些人誰不知道?你知道什麽叫秘密?沒有老婆的人根本不懂。回去了,你自己慢慢喝,對了,我現在就關機,別再打過來,有事報警求助。”


    陳競皺起眉,“就這麽走了?”


    蔣湛頭不回,邁步往前走,“回去陪老婆,跟你待著沒意思。”


    陳競咬牙切齒,“蔣湛,你他媽真行!”


    蔣湛大聲回他,“早點回去吧。”


    陳競嗤笑,“這人,當初也不知道是誰,說這輩子不談戀!不結婚!現在反倒是第一個結婚的。”


    第二天一大清早,趙頌年剛睜眼,就被眼前的人嚇了一跳。


    趙心悠坐在他身側,臉色黃的沒法看,眼下一片青。


    趙頌年猛地起來,頭疼得厲害,蹙著眉心看趙心悠,“你怎麽在這?”


    趙心悠死死盯著他,眼底全是緊張和擔憂,她一開口,嗓子很啞,“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趙頌年沒聽清,抬眼看她,“你說什麽?”


    趙心悠頓了兩秒,伸手拉住他,“我問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生病了為什麽不告訴我?到底怎麽回事?”


    腦子裏嗡地一聲,心沉下去,趙頌年躲閃的眼神來不及收起,已經被趙心悠看得一清二楚。


    趙心悠擔心道,“你別想瞞我,你知道自己現在在哪嗎?昨晚你差點出事!你到底怎麽了?”


    昨晚?


    趙頌年片刻出神後,想起昨天下午他看過醫生,一個人心情很差,帶著酒到山頂喝酒,後來……


    他看向四周,才意識到這裏並不是自己的房間。


    趙心悠:“這裏是酒店,昨晚是裴夏和她男朋友帶你回來的。”


    趙頌年:“……我喝太多,沒印象了。”


    趙心悠情緒忽然激動起來,雙手抓住趙頌年的手臂,盯著他,再一次問道,“告訴我,你到底怎麽了?”


    “隻是喝多了而已。”


    趙頌年神色恢複如常,不冷不淡地回了一句。


    趙心悠盯著他看了三秒,“那你為什麽找老中醫針灸?”


    趙頌年瞳孔驟縮,“你,你怎麽……”


    趙心悠:“昨晚你醉的厲害,根本叫不醒,裴夏怕出事,給我打了電話,又找了醫生,那醫生發現你剛做完治療。所以,你現在還不打算說實話?是想讓我直接打給家裏!”


    趙頌年緩緩垂下視線,肩膀一寸一寸垮下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趙心悠忽然鬆了手,她從床邊起身,走到桌子前,拿起手機,就要撥電話。


    “姐……”


    趙頌年低低喊了一句。


    趙心悠頓住,“能說了?”


    趙頌年頓了頓,“你先答應我,不能告訴任何人,家裏,還有沈歆。”


    趙心悠回過頭,目光落在趙頌年身上,從昨晚她就在心裏做好接受一切的準備,但此刻她還是避免不了地心慌。


    太平山頂的酒店,窗外就能看到很美的景色,但白天的景色始終不如夜晚。白天的港島,隻剩鋼筋水泥的冰冷。


    昨天還是豔陽高照的暖冬,今天卻是灰蒙蒙的,有一層薄薄的霧氣,透著濕冷。


    趙家姐弟兩人坐在陽台裏麵,明明關著推拉門,室內也有暖氣,兩個人卻都感覺一股寒意,從身體裏麵控製不住的竄出來。


    趙心悠以為自己會哭,但心裏的恐懼,讓她怔愣住,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麽樣的反應才好。


    趙頌年側臉看了看她,無奈地勾起嘴角,“嚇到了?”


    趙心悠轉過頭,對上他的視線,“你現在到什麽程度了?”


    趙頌年蹙了蹙眉,“現在還好,不過應該快了,病程比我想象中發展的還要快。我有種感覺,很快我就會控製不了自己。”


    說著話,他抬起雙手,看了看,“我會慢慢變成一具活著的屍體……”


    這一刻,趙心悠看著趙頌年那副絕望而又冷漠的模樣,她心裏的難過,酸楚,害怕,驟然間洶湧而來,全都堵在胸口。


    她喉嚨很痛,低聲說道,“我不會讓你一個人麵對。”


    趙頌年歪著頭看她,語氣軟下來,“現在是兩個人。堂姐,抱歉,要你跟我一起分擔這件壞事了。”


    趙心悠眼淚立刻掉下來,從小到大,她不是沒有傷心過,但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無助,絕望。


    眼前的這個男人,和她有著血緣關係的弟弟,他們從小就認識,一起長大。而她就要眼睜睜看著他的生命一點一點枯萎,消失……


    這麽意氣風發的一個人,會在幾個月後變成一具隻剩呼吸的行屍走肉。


    她沒辦法接受。


    趙頌年紅了眼圈,起身走到趙心悠身邊坐下,攬住她的肩,輕輕拍了拍,低聲說道,“別哭,事情已經是這樣,我已經能接受了,現在通過治療,或許病程能慢一些。你放心,我不會放棄,會好好活著。”


    聽到這話,趙心悠頓時受不了了,放聲大哭起來,“憑什麽是你啊,為什麽啊,我們家裏從沒有這樣的病,會不會是醫生看錯了!我們回澳洲,去英國,去瑞士,再去找醫生看看,我不相信,你怎麽會得這種病,我不相信……”


    趙頌年緊緊攬住她,忍不住地渾身發抖,他又何嚐不恨,為什麽他會得漸凍症,為什麽會是他。


    確診那一刻,幾名專家醫生一臉惋惜,同情地看著他。


    他一度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但他還不能就這麽死了,他還有事情要做。


    “姐,你答應我的事情,一定做到,好嗎?”


    “前幾天我見到沈歆和沈淮了,他們在深城開了一間茶館,你們曾經約定回國後定居在這。雖然分了手,但是你們還是都來了。”


    “我知道那間茶館。”


    “你知道?已經去過了?見到歆歆了?”


    “嗯,去過……看到她了。”


    “如果她知道你是因為這個跟她分手……”


    “姐,別再讓更多人因為我傷心了,他們不該承受這些,太殘忍了。”


    心裏像被小刀一下下剜著,趙心悠第一次感受痛徹心扉的滋味。


    同一家酒店的另一間房間,裴夏抱著電腦,坐在客廳沙發上辦公。


    臥室門打開,蔣湛頂著睡得亂七八糟的頭發出來,真絲睡袍前襟大敞,露出大片胸肌,腰帶鬆鬆垮垮係著,腹肌和兩側的人魚線時隱時現。


    裴夏聽到聲音,抬眼看過去,“醒了?”


    蔣湛一臉不開心,走到她身邊坐下,看了眼電腦屏幕上的辦公頁麵,不冷不熱地開口,“今天是周末,起這麽早,就為了工作?”


    裴夏立刻勾起唇角,伸手抱住他,“睡不著,就起來隨便打開看看嘛。你睡飽了嗎?還要不要再睡會?我陪你?”


    蔣湛斜睨她一眼,“少來,你要是想陪我,還會偷偷出來?哼。”


    裴夏忍俊不禁,“那你也別睡了,去洗澡收拾一下,你不是要帶我去吃好吃的?”


    蔣湛扭臉,“餓了?”


    裴夏點頭,“嗯,一直等你睡醒。”


    蔣湛嘴角頓時彎了起來,反手把人抱在懷裏,“那你怎麽不叫我起來?”


    裴夏:“這還用問啊,想讓你多睡會唄。”


    蔣湛笑,“對我這麽好啊,嗯?”


    裴夏:“我對你一直都挺好的,你不覺得?”


    蔣湛額頭抵上來,“繼續保持。”


    裴夏點頭,嗯了一聲。


    就在這時,門鈴忽然響了。


    蔣湛微微挑眉,嘖了一聲,“誰啊,真會掐點兒來。”


    裴夏笑著推開他,“我去開門,你去收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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