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重要，工作重要。”顧玲想了想，還是要大方一點，免得別人認為她是個累贅，其實她巴不得他常年在外麵，這樣兩個人見麵，她會很尷尬的。她以田玲的身份，可以接受，但如果田玲嫁給了陸建華，顧玲就會害怕，會抗拒自己的新身份。
都怪那個男人，讓她做什麽，她就做什麽。她不知道自己要忍耐多久，這讓她很不舒服。
陸建華一年到頭都在外地，很難回家，有時候忙的時候，回家的時間都沒有，他努力的告訴自己，不要隻顧著工作，還要照顧家人，可是田玲的一句話，卻讓陸建華感覺到了一種多餘的情緒。
麵無表情的陸建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田玲道：“天色已晚，我先告辭了。你可以隨便看看，有什麽不懂的，可以留著，等我回去的時候，再讓你看。”
顧玲見他要離開，趕緊起身，堆著笑臉道：“行，我會努力學習的！”
陸建華有些煩躁，從早上到今天，她對他的態度都不是很好，甚至還帶著幾分勉強的笑意，可是聽到他要離開，她的嘴角卻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真摯！原來，她真的很希望他離開，她之前說的那些話，根本就不是在敷衍他，而是真的有這樣的想法？
意識到這一點，陸建華更難受了，可他從來都不會表露出來，別人再怎麽冤枉他，他也不可能從他的表情中看到任何東西！
顧玲把他送到門外，陸建華騎上單車，回頭望著她，眼中仿佛有無數的話要說，可最後，他卻一言不發的離開了！顧玲這才放下心來，她寧願天天待在田裏，也不願意去見陸建華。
陳梅回到家，還詢問陸建華有沒有來，顧玲點了點頭，然後告訴她，陸建華帶著幾本書來找她。田剛聽說陸建華拿著一些書來了，臉上露出不悅之色，顧玲趁機說陸建華要她繼續學習，並且帶來了一則新聞，那就是高考將重新開始！陸建華讓她試一試，張梅很是疑惑，就算要重新開始考試，陸建華也要讓田玲參加考試，結婚後，早點要個寶寶，那就更重要了！
顧玲很順利的將責任推到了陸建華的身上，田剛和張梅雖然有些懷疑，但既然陸家人都這麽說了，而且又是陸建華提出來的，那他們也不好質疑陸建華。他們隻會認為陸建華的想法太過天真，田玲就算參加了考試，也不一定能考上！
田家人都沒想到田玲有這麽大的能力，田剛對陸建華很是不滿，張梅則是怕陸建華對自己的女兒太苛刻了，不然也不會這麽為難自己的孩子，看來她要回去找陸家人商量一下了，如果自己的女兒考上了，那他就不會嫁給他了！
顧玲把事情推到別人身上之後，她的生活也變得輕鬆起來，她也不再躲躲藏藏，整天抱著一本書，偶爾還會點燈，田剛罵了她好幾次，可每當顧玲提到陸建華的時候，田剛都會破口大罵，然後就由著她了。
1977年10月21日，國家新聞傳媒宣布重新開始考試，並宣布再過一個多月就要開始進行首屆全國統一考試，參加考試的有：工人、農民，上山下鄉回鄉的知識青年，複員軍人，幹部，以及高校應屆畢業生。陸建華看完新聞後，嚇了一跳，他現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田玲說的話！
毛童偉看他不說話，便笑嗬嗬地問道：“有什麽事嗎？不就重新開了個考試嘛，還沒開戰呢，幹嘛這樣？”
陸建華瞥了一眼毛偉童，收好了手中的報紙，“時隔十年，我又要參加大學考試了！”
毛童偉哈哈一笑，道：“重新開始考試是好事，但能不能考上還是個未知數！本來就不好考，這次估計更不好考了，不知道這一屆，能有幾個人通過！”
陸建華覺得自己必須寫信把這件事告知田玲！再想到，等他寫完這封信，她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拿到，陸建華再也抑製不住心中的興奮，直接撥通了田玲的電話，為的就是盡快將考試重新開始的事情告知她！
顧玲接過電報，看到上麵寫著的寥寥數語，她忍不住撇了撇嘴，這家夥還真是大方，直接給她發了一封電報，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簡單的說了一句：“馬上就要開始考試了，抓緊時間做好準備。”
重新開始考試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國家，有欣喜的，也有冷漠的，時隔十年之後，再次出現的，讓很多人都有些反應不過來。顧玲所在的村莊，地處偏遠，高考的新聞，並沒有引起村民們的熱烈討論，大家都過著各自的生活，很少有人提起高考，隻有一些人，偶爾會在一些知青之間傳播一下。
田玲文化程度不高，一聽說要去參加大學考試，就成了村裏人的笑柄，大家都以為田家的閨女是瘋了，明明已經訂婚了，卻還在這裏胡鬧！
這一次，村裏一共才十來個人，其中最大的三十多，最年輕的才田玲，其他的都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有的還成家了。
到了11月中旬，顧玲才領到了自己的準考證，距離高考隻剩下大半個月了。她到公安局取了自己的證件，卻遇到了李軍。他穿著一身灰色的羊毛衫，外麵套著一身褪色的唐裝，腳上踩著一雙單薄的黑皮鞋，雙眼布滿了血絲，整個人看起來有些疲憊。
顧玲自從上一次見到李軍之後，就再也沒有見到過他，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她就變得如此虛弱，以致於她幾乎都不認識他了。
“李軍哥，真巧，你也是來領身份證的嗎？”顧玲晃了晃手中的一張薄紙說道。
“是。”李軍點頭道。
見李軍的情緒似乎好了一些，老書記從桌子上拿出了一張證明，“李軍，你確定不回去了？”
李軍看著手中的證件，嘴唇動了動，然後輕輕點頭。
老書記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對他道：“你是城裏的人，國家給了你這麽好的機會，讓你回家，你怎麽不回家？我考了十多年，都沒有學到什麽東西，整個國家，就幾個學生，想要通過，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說到這裏，老書記還是搖了搖頭，但是李軍已經下定了決心，他也不好多說什麽。雖說村裏有一小部分人要去報考，可連村裏的書記都不看好！要知道，現在可是高考，而且，這一次，也是十年都沒有舉辦一次了，而且，今年的考試，也很緊張，大家都沒有太多的時間去學習，所以，能夠通過的人，實在是太少了。當然，他也沒指望村子裏的人能考上大學！
顧玲並沒有走，她也沒有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最近村裏倒是挺熱鬧的，可她一心撲在學習上，也沒有多問。知青返鄉，對於一群來自城市的知識青年而言，真是千載難逢的機遇啊！李軍來自北京，顧玲也明白，如果是一般人，早就帶著自己的家當回到城裏了，但是李軍卻沒有。怪不得這位村長一臉的遺憾。
李軍接過自己的證件，然後就離開了房間，他在房間外麵愣了一下，然後看到了田玲，這才回過神來，微笑著對她說：“再過幾天就要高考了，你要努力啊！”
“你也是。”顧玲點點頭。
兩人朝著同一個方向而去，顧玲在前，他跟在後，本想詢問一下，為什麽不進城，可話到嘴邊，她又咽了回去！誰都有自己的想法，而且李軍已經是一個成年男子了，他這麽做，必然是考慮清楚了才會這麽做。
兩人順著小路往前走，路上遇到了很多人，每個人都麵帶微笑，甚至還有人提著行李！村子不大，但這裏的知識青年很多，光是他們這裏，就有三十多人。
當李軍看到那些熟人時，他的臉變得更蒼白了，似乎變得更沮喪了。
“李軍……”白雲飛臉色一變，看向了李俊。
李軍回頭一看，隻見高磊已經換好了衣服，和他是一個宿舍的，也是一個宿舍的，共同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
“我們是不是要離開了？”李軍說道。
張磊點頭，他可是清楚的很，李軍不但沒有走，反而還留在了這裏，而且，竟然還報考了大學！以前，他們都覺得高考是一種奢侈，在農村生活了那麽多年，他早就放棄了。而如今，隨著高考的重新開始，那些被下放到農村的人，終於可以回到城市裏去了，這個消息，讓張磊興奮不已，甚至超過了高考的事情！張磊沒有任何的把握，也沒有任何的把握，能夠在高考之前，完成自己的夢想！
“是啊。我剛剛整理完東西，就來看你了，你不在，我還以為你是來領準考證的，所以，我就來了！”張磊說著，眼眶有些濕潤。
這些年，兩人互相欣賞，無話不說，但如今，自己要回去了，不知日後是否還能再見！
“好，希望你能早點回來。”李軍說道。
李軍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因為他知道，他已經到了生命的盡頭。
張磊點頭，上前一把抱住他，道：“彼此彼此，照顧好自己。我先預祝你考上大學！”
李軍歎了口氣，他說：“張磊，我還想著和你在一個考場上呢！就算你這次錯過了，下一次，也不是沒有可能！”
張磊眼中閃過一絲疑惑，然後搖搖頭道：“李軍，這次的考試，我是不打算去了。我早就把課本上的東西都忘記了。我可不是你，來了之後，還經常讀書。不考就不考吧，反正我家裏人都幫我安排好了，回頭就能進工廠，多好啊。這些年，我一直沒有回家，也不知道父母的情況。”
張磊給了李軍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道：“照顧好自己，下次再來看我，我會照顧好你的。告辭！”
李軍一直望著他，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
類似的離別，在村裏並不是唯一的一次。顧玲望了望四周，感覺氣氛有些沉悶，便對旁邊的李軍道：“李軍哥，你這樣做，也不一定就不對。現在，高考已經重新開始，農民們回來，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這一次，你不能再回去了。你可要努力學習啊，沒準我們村裏又要出個大學生了！”
李軍苦笑著看了她一眼，說道：“你很會安慰我。高考不是那麽好考的，你也要努力學習，為接下來的考核做好準備。”
假如這次回鄉的人與大學重新開放的時期不一樣，李軍覺得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回到城裏去。但是，現在距離他隻有一步之遙，他期待了多年的高考，他不想錯過！
文化大革命的時候，他的家人被逼著寫了一張海報，他的父親，就這樣死了，他的家人，都是讀書人，但就是這樣，他的父親，卻被人罵的狗血淋頭！不過盡管如此，李軍依然沒有因此而停止學習，因為他知道，自己一定要考上大學，這對他來說，就像是一場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一樣，讓自己的爺爺和家人能夠安心一些。
顧玲和李軍在一個十字路口分開，她看到了那個青年，那個青年是他們大隊裏唯一一個讀過大學的人，至於他去了什麽地方，田玲並不記得，她隻記得他已經上了大學。看到李軍，顧玲覺得自己有點理解那個男子為何要去讀大學，他的內心是非常堅強的。知青返鄉，對於那些從城市出來的知青們而言，無疑是一個很大的誘惑，而李軍竟然能夠承受住這種誘惑，這在很多人眼中，簡直就是舍本逐末，甚至有可能失敗，在其他人眼中，李軍就是一個傻子。
“李軍哥，我總有一種預感，這回你肯定能考上的！顧玲微笑著向他招了招手，“那我先回去了，拜拜！”
李軍看到她如風般的跑入小巷，臉上露出了笑容，心情也好了一些。他本來就頂著巨大的壓力，決定參加大學考試，甚至家族來信催他回去，可他依然堅持要參加大學入學考試！因為這件事，好多人都不明白，家裏，村裏，還有那些知識青年，都認為他要回去，要回去，要去北京！
張梅見自己的閨女天天學習，有些怕她受不了，但是她堅持要去，而且還把自己的準考證給帶了回去，所以張梅也就隨她去了。田剛的老公田剛非常不滿，但礙於陸建華的命令，他也不好多說什麽，隻好拿老婆出氣！院子裏的人都聽說了自家閨女考上了大學，出來後，就有人冷嘲熱諷，想要看看田家是怎麽被羞辱的，這一點，張梅是懂的。不過張梅覺得，自己這個兒子，有這種野心，也沒什麽不好。
“玲，你要好好休息，別太辛苦了。能不能考上都無所謂，反正我們家裏也不缺一個大學畢業生！張梅進來之後，發現女兒還沒有睡覺，十分的擔心。
我看看這一頁就去睡了。”
1977年12月10日，對於一個特殊的日子來說，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顧玲要到縣城一所初中，離家四十餘裏。這一天，夜長，白晝短，若是今天動身，她就要連夜動身，而且去縣裏還要翻山越嶺，這條路不好走，顧玲擔心會遇到什麽麻煩，所以打算去縣城住一晚上，等全部考核完了，再回去。
顧玲這麽一說，果然受到了田剛的嚴厲的拒絕，她要回縣，這段時間吃住都要在鎮上，這可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對於視錢財如糞土的田剛來說，實在是難以承受。他倒希望田玲留在家中，不要參加考試，依田玲那點水準根本上不了大學，不僅會讓人恥笑，而且還會讓她自己掏錢，這是絕對不行的！
田剛的拒絕並沒有出乎顧玲的預料，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想到田剛這樣頑固守舊的人會答應自己的考試，於是她使出了一點小手段，先是勸說陸建華，然後搬出陸建華的名字，讓田剛再也不敢有任何怨言！可是，她還是小看了田剛的自私和無情，他根本就不可能還得起這麽多的錢！
顧玲終於明白了，一分錢不是萬能的！她穿越到那個時代，一切都是計劃經濟時代，所有的一切都需要門票，而且她才剛剛來這裏不久，這幾天又要裝田玲，生怕走漏了風聲，實在沒有多餘的時間和渠道！
現在田剛抓住了這個把柄，巴不得她被趕出家門，然後老老實實的呆在家中，等待陸建華的到來！如果她真的為了錢不能去參加考試，那就太可惜了！
顧玲捋了捋自己的秀發，哪怕是在大街上過夜，她也絕對不能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時機！顧玲也清楚，田剛這種人屬於特定的時代，觀念陳舊，但要不了太久，田剛這種懶惰、沒有學曆、沒有任何技能的家夥，都要撞上南牆，十幾二十年後，才會發出一聲：“要是我當初讀書再多一些，那該多好啊”之類的話。
顧玲死皮賴臉的向一些叔伯們要了些錢，可田玲這一次要考大學，原本就讓她們十分不解，結果不但空手而歸，反而被田家人狠狠地打了一頓！頓時，顧玲立誓，如果她這次考試失敗，那她就不叫顧玲了！
本來對於一個農村出來的窮小子而言，高考不過是多一條出路而已，但是如今，她卻要拚一把！如果大家都瞧不起她，汙蔑她，認為她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那麽，她還不如把事情鬧大呢！
張梅也知道自己的女兒對考試很上心，所以這幾日她一直在看書，看著自己的孩子，一上課就很專注，就像是有無窮無盡的精力一樣。但她的家人都不同意，以她老公的性子，肯定不會讓她去縣城的！張梅不相信自己的女兒能考上大學，但是她又不想看到自己的女兒這麽傷心，所以在得知自己的母親沒有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後，就將自己的房間鎖了起來，然後在傍晚的時候，田剛從外麵走了進來，訓斥了她一句，說她丟盡了臉麵。要不是看在她的麵子上，怕是田剛就要揍人了。
張梅偷著身子進了衣櫥，沒過多久，就聽到田剛的鼾聲，張梅就知道他已經睡著了，便從櫃子裏掏出一個袋子，緊緊的攥在手中，輕手輕腳的進了臥室。
“咚咚……”顧玲抬頭看了一眼，她很憤怒，但更憤怒的是對自己，她長這麽大，還從未如此丟臉過！今日，她算是開了眼界，這份恥辱，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顧玲沒有動彈，她的臉色很難看，不願意起來，也不願意動彈！
“玲，快把門打開，是媽媽。”
顧玲微微一愣，然後便起身打開了房門，在顧玲的家中，除了張梅之外，誰都看不上，就算是自己這具身體的哥哥姐姐，即便自己年紀最大，可她們幾個哥哥姐姐都認為自己不應該考大學。也就張梅，一個目不識丁的鄉下女人，對自家閨女是真的愛護有加。
“媽，時間不早了，你也去睡吧。”
張梅從外麵走了進來，走到了自己的女兒的身邊，“辛苦你了。”
顧玲走到床邊，搖搖頭道：“沒關係，我已經做好了接受他們的心理準備。“媽，我一點都不難過，一點都不難過，一開始我是真的很生氣，可是我發現，我爸爸都瞧不起我了，他們也不會容忍我，更不會讓我受委屈。”
張梅心中一痛，擦了擦眼淚，道：“你父親就是這個性子，讓他交點錢，簡直是生不如死！當初你參加大學考試，他也是反對的，要不是看在陸建華的麵子上，他才不會讓你參加。你要到縣裏趕考，離家很遠，天氣這麽冷，第一天就要出門，我能不擔心嗎？但是我勸不住你父親的……”
顧玲撇了撇嘴，她是田玲，克製著自己的脾氣，和田玲一樣，但是，她卻從未在田玲的家人麵前表現出任何的善意！不管是田剛，還是張梅，對她來說，都隻是一個路過的人。
“媽媽，不要再說了。老爸不答應，那就算了。我已經考慮好了，如果可以的話，我會先過去的，我會親自進城的！”
實在不行，她也隻能去政府部門，甚至是警局了！就算沒有錢，她也不會被餓死，也不會被凍死！
張梅從口袋裏掏出一個袋子，一件一件的拆開，“這些都是我自己留著的，你爸爸不會知道吧？我給你撐腰。”
一盞綠豆大的油燈，在昏暗的光線裏，張梅的身影被拉長了，牆上倒映著她的身影，就像是一座可以為她遮擋風雨的大山。顧玲看見了袋子裏麵裝著的都是硬幣，最大的一張也隻有一元，而且還用一根線綁得整整齊齊！
想要讓田剛把這筆錢存起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今，眼看著自己的孩子要考大學，而且很有可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誰也不會信任田玲，她竟然舍得將自己存下的一點積蓄都拿出來送給自己的閨女！
顧玲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又酸又痛，她使勁地揉著自己的鼻子，不讓自己哭出來！這麽長時間以來，她都忍住了，再辛苦再辛苦，也要咬著牙忍下來，而此刻，眼前的這個淳樸的鄉下女人，卻讓顧玲感動不已。
張梅一邊清點，一邊開心的道：“裏麵有二十多元。”
張梅聽後哈哈大笑，然後看著自己的女兒，發現她的眼睛裏有淚水在打轉，她摸了摸自己的肩膀，道：“怎麽哭了，還不坐下。”
“我攢了這麽多錢，就是為了以防萬一，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也能幫上忙！”張梅感歎道。田剛不忍心給兒子看病，就跑到巫婆那兒要了點石灰水，可情況一天比一天嚴重，後來在哥哥姐姐們的勸說下，田剛帶著小孩到醫院看病。從那個時候開始，張梅就意識到，田剛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就算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他也會變得心狠手辣！這麽多年來，張梅一直都是偷偷的攢著，不想再多了，都是省吃儉用，一毛二毛。
“我也不知道這裏的房租是什麽，我隻給你十元，我這裏有一張布匹，你要是在城裏，想要什麽，就去百貨公司，把自己想要的東西都買下來。張梅有些擔心陸建華跟她的婚事，在他們沒有領證之前，她是不會放心的。而且，田剛是個摳門的人，她也不確定，她能不能給她準備一份像樣的聘禮，張梅一想到這裏，就一陣頭大。
張梅攢了二十來元，就拿出十元來，還讓她到鎮上購物！現在最好的企業，一個月也就十來萬，而田剛的家人，都是鄉下人，沒有一個是工人。張梅給的那點錢，對於他們一家人而言，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更別說還有田剛的存款了。張梅雖然關心自己的女兒，但是，她不可能接受，因為她不是自己的孩子！
“媽媽，您別拿了，我隻是想起了一個朋友，我要在城裏住一晚。”顧玲不肯收張梅的工錢。
張梅聽後一愣，“你在縣裏沒有朋友啊？”
“媽媽。你忘記了，小雪的家人，已經在城裏住了，我這就過去看看。”顧玲微微一笑，“正好，上次雪姐回家的時候，把她家裏的住址告訴了我，所以我打算過去看看。”
田玲跟她上過初中，不過感情上談不上多好。小雪的爸爸是在鎮上工作的，自從公司給他們發了一套新的住房之後，他們就搬進了農村，算是真正的城市居民了！去年，雪姐回到老家，見到田玲，卻狠狠地嘲笑了她一頓，惹的田玲滿臉通紅，回到家中還大哭了一場。
張梅認識小雪，所以也就相信了，張梅也就不那麽擔心了。其實，就算讓她在宿舍裏，她也不會讓她一個女孩子在外麵。
“好吧，我送你五元，你跟小雪一起生活，也不能白吃白喝！你要聰明點，然後在超市裏買點糖罐頭。”
顧玲嗯了一聲，不再推辭，否則張梅就不會相信自己編出來的謊話了。
“好好休息，就算你考上了，我也會為你驕傲的！你最近學習那麽刻苦，就算考砸了，陸建華也不會說什麽的。”
顧玲用手帕將五元錢包裹起來，放到了枕邊，然後閉上了雙眼，她發誓，這一世，她會幫著田玲，照顧好張梅，讓她安度餘生。
上一世田玲做了那麽丟臉的事，田家就成了眾矢之的，張梅死的那一年，隻有五十二歲。田玲當時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她離家出走，就再也沒有和田家聯係過，一直到三十多歲的時候，她才想起來回去，卻發現張梅早在幾年前就去世了，她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顧玲離開了自己的家，前往了鎮上，張梅不放心自己的孩子，所以將她帶到了鎮上！田剛雖然生氣，卻也沒有阻止她，畢竟按照田剛的意思，隻要他不給錢，田玲在外麵做什麽，他都可以接受。
張梅本想帶著田玲一起去城裏，把女兒安置好再離開，可是那個司機說要去鎮上拿點什麽，很快就要回家了，張梅有點遲疑，顧玲忙告訴張梅，她可以自己找路，讓她不用擔心。
張梅猶豫了一下，最終上了一輛拖拉機，回到了家裏。顧玲這才放下心來，如果張梅和她一起去的話，肯定會被拆穿，因為她連小雪的家在什麽地方都不知道！
顧玲也不著急，而是四處打探消息，問了一下附近的學校，現在都快到下午了，她覺得自己很餓，就在附近的一戶人家要了一杯水，然後轉身就往住處走去。
帶著五元，顧玲自然更願意呆在屋裏，也不願意在外麵受涼。此時的這座城市，已經變得破敗不堪，街道上的車輛和店鋪都很少見，在計劃經濟時代，人們的觀念還是比較落後的，而且，這座城市又不是什麽大的城市，所以並沒有太大的發展空間。
或許是第二天就要參加考試了，城市裏依舊很繁華。賓館的生意似乎很好，顧玲還看到了不少像她這樣的農村人，不時聽到他們嘴裏蹦出“大學”兩個字。顧玲訂了一間房，她住的是複式房，一個晚上連五角都不到，按照這個速度下去，等到期末的時候，她身上的五塊錢也就所剩無幾了。
屋裏擺著四個床位，是一間上下鋪，最下麵的兩個床位上，此時正有兩位客人，一位是中年婦人，一位二十多歲的少婦，她們都是身披黑棉衣，見到她，立刻停止交談，望向她。
顧玲下了床，找到了最上麵的一張床，她也沒多大的行李，隻是一件棉襖和一條褲子，她把行李扔到了床上，然後脫掉了鞋，上了床。房間裏彌漫著一股子發黴的味道，不過事已至此，她也顧不得那麽多了，畢竟身上沒多少銀子，今晚也就將就一晚上，讓她睡在大街上，那是不可能的，這樣的天氣，夜晚溫度下降，會把人活活凍死。
兩個男人望著顧玲，又聊了起來，聊的都是家長裏短，或是在生產大隊裏發生的什麽事。顧玲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床，雖然不是很厚，但聊勝於無。他下了床，看看兩人，然後問大一點的：“大媽，能告訴我，這附近哪裏有文具店嗎？我要買一支筆。”
顧玲在打掃衛生的過程中，突然意識到自己的鋼筆不見了，這下麻煩大了！
“我們也是新來的，什麽都不清楚！”
顧玲一臉抱歉的說道，“我這就去找服務生。”
“你也是來考大學的？”
顧玲點頭道：“是的，你也一樣。”
女人點點頭，繼續道：“如果你想要一支鋼筆，就必須要到百貨公司才行。您認得這條路麽？就在鎮中心的那個石頭上。”
顧玲道了聲謝，轉身就往百貨公司走。
百貨公司中，更是人山人海，所有的店員都在拚命的宣傳自己的商品！顧玲徑直走到了一家圓珠筆店，店裏的人比較少，她拿著一根筆和一瓶墨汁，一共花了兩美元，她撇了撇嘴，心想自己的五元已經很不錯了，應該還能剩下一些。
走出百貨公司，顧玲的心情有些沉重，現在的價格雖然便宜，但也不算太高。她隻顧著考試了，忘記了以依田剛的性子，就算她能考上，田剛也不會給她足夠的學費！
顧玲一想起上大學的費用，就頭疼不已，她必須要想辦法賺錢才行。
真是一毛不拔！顧玲揉著額頭，心中沉甸甸的，她環顧四周，發現周圍都是三五成群的人，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她都顯得很可憐！
顧玲奔向百貨公司，打聽了一下，才三點多，再過兩、三個小時，就是晚上！顧玲想要四處走走，希望能夠有所收獲！這座城市不大，隻有三條街道，所以走起路來也不會迷失方向。但同時，顧玲也意識到，要在這個城市中找一份好工作，實在是有些不容易！
這也太難了吧！顧玲不禁有些沮喪，不知如何是好！她渾渾噩噩的在街上行走，沒有任何目標，就是隨意的亂逛，結果一個不留神，就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文件撒了一地，顧玲這才意識到自己惹了大麻煩！她尷尬的站了起來，連忙去收拾那些文件。
“我錯了，我錯了。”
“小姑娘，你走的時候也不看看腳下，真讓人頭疼！”那年輕人頓時大怒，但是看到顧寧隻是一個女孩，他也就不說話了。
“抱歉，兄弟，都怪我，剛才光顧著思考了，真沒留意！顧玲將手中的文件疊成一疊，遞了過去。
青年眉頭一挑，接過文件，隨手翻看了一下，卻發現文件夾得亂七八糟，根本看不懂！剛送過來，就被人收拾好了，這下好了，還能修複嗎？
“真是晦氣！”少年眉頭緊鎖，一臉的不爽。
顧玲猜測，一定是她惹到了麻煩，還好，這家夥很有教養，沒有發火。
顧玲說道：“老大，你這是怎麽了？”
他瞥了她一眼，“確實不妥，非常不妥！“……”
“怎麽了，你告訴我，我可以幫你！”顧玲心中也有些愧疚，如果能幫上忙，她也願意為自己的過錯負責，前提是不要牽扯到金錢。
他舉起手中的文件，從裏麵抽出一張，憤怒的看著她：“你看，這是我好不容易弄到的外國文件。就是英語，就是英語！你把它弄亂了，到時候他們該怎麽翻譯啊？”
顧玲發現整張紙都是英文，連一個漢字都沒有，怪不得那人的臉色那麽難看！
朱愛國也不敢奢望她會說出話來，就當是自己運氣不好吧，這事兒得等以後再想辦法，到時候肯定又要給自己添堵，到時候肯定又要挨批評了，但現在也沒有別的選擇了，一切都要看情況而定！
顧玲掃了一圈，無論是當傭兵，還是當白綾的時候，她對英文都很熟悉，現在看到上麵的字，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國家語言一樣！
顧玲說道：“這位兄弟，你叫什麽名字？”
“在下朱愛國！”朱愛國一把奪過她手中的文件，惡狠狠的說道：“你知不知道，這份文件需要翻譯，需要打印，但是你卻亂寫亂畫，這可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顧玲撇撇嘴，心中卻是有了一個模糊的計劃，她感覺自己似乎發現了一條短期之內可以讓自己快速掙錢的路子，或許這不會讓他變得富有，但隻要他做到了，那她就有信心把她的學費給掙回來！
“朱兄弟，實在對不起！顧玲認真的說道：“你不用擔心，我會將所有的文件都整理好，按照正常的排列，最多三個時辰，我會幫你整理好的！”
朱愛國哈哈一笑，連連擺手道：“我都說了，中文是英文，你一個女孩子，會英語嗎？”
朱愛國倒不是瞧不起她，畢竟她看上去也就十七八歲，就算上學，最多也就是一個普通的中學生，而她的打扮卻很簡單，顯然是從農村出來的，根本就不像是城市裏麵出來的，文化程度更低！朱愛國今年三十多歲了，他是第一個來到這裏的人，也是第一個進入報紙工作的人，相比於其他農村來的農民，他的命運要好很多，現在還在城市裏安頓下來。這也是他得意忘形，在街上情不自禁地看了一遍，但這些年來，他的英文已經退化成了渣，現在再看，他真的是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麽！
顧玲見他不信，也不惱，隻是淡淡的說道：“我說的都是真的。朱兄弟，你還在上班，我跟你一起回你的公司，出了什麽問題，你就怪我，我負責！”
朱愛國見她雖然年輕，但說話卻很有氣勢，於是開口道：“行，既然你都這樣說了，你就去辦吧！我倒要看看，你能收拾出什麽東西來！”
對於朱愛國來說，這個小姑娘就是嘴硬而已，但是他也沒有做錯什麽，既然她說的那麽有信心，那就讓他看看，她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這是一份科普類的學術文章，有些過於專業的詞語她聽不懂，但大致的含義，她大致掃了一眼，便能大致判斷出來，所以她的梳理效率，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料！
“行了，朱兄弟，五點鍾都不到，我送你過去吧。如果你們的上級不高興，詢問你們為什麽會遲到，你們就實話實說好了。”
朱愛國接過文件，雖然他不太信任她，但是如果有人想要承擔這個責任，那他就必須要承擔這個責任！這麽一想，朱愛國也不再推辭，直接抱著顧玲往公司走去！
他身材不高，但大腹便便，在這個民不聊生的時代，能有這麽大的肚腩已經很不錯了！顧玲見朱愛國被自己教訓的像個學生一樣，一動也不敢動，心中對這位“老大”也沒有什麽好感。而且他那顆地中海的腦袋，更是讓她想到了“校長”這四個字，而且這兩個字還真的挺像的。
朱愛國挨了一通臭罵，嘴巴上沒說啥，但心中早把這老頭問候了一遍，連他的全家都問候了！這倒不是他軟弱，實在是他的老板小肚雞腸，把他給惹毛了，指不定會在背後給你使絆子！
顧玲從朱愛國進來開始，就一直在咆哮，像是一頭河東獅子，在短短的時間內，她已經被罵了十幾分鍾了！房間裏不止他們兩個人，周圍的同事也都安靜了下來，沒有一個人說話，隻是用一種憐憫的眼神，向朱愛國投去了一個無奈的眼神。從這一點上，就能看得出來，這個人在公司的地位有多高！
顧玲終於忍不住了，她說道：“局長，這次的事情都是我惹出來的，我隻是無意中碰到了朱兄弟，所以耽誤了你的時間，我向你道歉，你就別訓斥他了。”
張趙先從未被人如此直接地插嘴，他抬頭一瞧，不過是個渾身髒兮兮的村姑，居然還敢跟他頂嘴！張趙先臉色一變，喝道：“這是我們的事，不是你一個毛頭小子能插手的！你少說兩句，回頭我再收拾你！”
都怪那個男人，讓她做什麽，她就做什麽。她不知道自己要忍耐多久，這讓她很不舒服。
陸建華一年到頭都在外地，很難回家，有時候忙的時候，回家的時間都沒有，他努力的告訴自己，不要隻顧著工作，還要照顧家人，可是田玲的一句話，卻讓陸建華感覺到了一種多餘的情緒。
麵無表情的陸建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田玲道：“天色已晚，我先告辭了。你可以隨便看看，有什麽不懂的，可以留著，等我回去的時候，再讓你看。”
顧玲見他要離開，趕緊起身，堆著笑臉道：“行，我會努力學習的！”
陸建華有些煩躁，從早上到今天，她對他的態度都不是很好，甚至還帶著幾分勉強的笑意，可是聽到他要離開，她的嘴角卻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真摯！原來，她真的很希望他離開，她之前說的那些話，根本就不是在敷衍他，而是真的有這樣的想法？
意識到這一點，陸建華更難受了，可他從來都不會表露出來，別人再怎麽冤枉他，他也不可能從他的表情中看到任何東西！
顧玲把他送到門外，陸建華騎上單車，回頭望著她，眼中仿佛有無數的話要說，可最後，他卻一言不發的離開了！顧玲這才放下心來，她寧願天天待在田裏，也不願意去見陸建華。
陳梅回到家，還詢問陸建華有沒有來，顧玲點了點頭，然後告訴她，陸建華帶著幾本書來找她。田剛聽說陸建華拿著一些書來了，臉上露出不悅之色，顧玲趁機說陸建華要她繼續學習，並且帶來了一則新聞，那就是高考將重新開始！陸建華讓她試一試，張梅很是疑惑，就算要重新開始考試，陸建華也要讓田玲參加考試，結婚後，早點要個寶寶，那就更重要了！
顧玲很順利的將責任推到了陸建華的身上，田剛和張梅雖然有些懷疑，但既然陸家人都這麽說了，而且又是陸建華提出來的，那他們也不好質疑陸建華。他們隻會認為陸建華的想法太過天真，田玲就算參加了考試，也不一定能考上！
田家人都沒想到田玲有這麽大的能力，田剛對陸建華很是不滿，張梅則是怕陸建華對自己的女兒太苛刻了，不然也不會這麽為難自己的孩子，看來她要回去找陸家人商量一下了，如果自己的女兒考上了，那他就不會嫁給他了！
顧玲把事情推到別人身上之後，她的生活也變得輕鬆起來，她也不再躲躲藏藏，整天抱著一本書，偶爾還會點燈，田剛罵了她好幾次，可每當顧玲提到陸建華的時候，田剛都會破口大罵，然後就由著她了。
1977年10月21日，國家新聞傳媒宣布重新開始考試，並宣布再過一個多月就要開始進行首屆全國統一考試，參加考試的有：工人、農民，上山下鄉回鄉的知識青年，複員軍人，幹部，以及高校應屆畢業生。陸建華看完新聞後，嚇了一跳，他現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田玲說的話！
毛童偉看他不說話，便笑嗬嗬地問道：“有什麽事嗎？不就重新開了個考試嘛，還沒開戰呢，幹嘛這樣？”
陸建華瞥了一眼毛偉童，收好了手中的報紙，“時隔十年，我又要參加大學考試了！”
毛童偉哈哈一笑，道：“重新開始考試是好事，但能不能考上還是個未知數！本來就不好考，這次估計更不好考了，不知道這一屆，能有幾個人通過！”
陸建華覺得自己必須寫信把這件事告知田玲！再想到，等他寫完這封信，她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拿到，陸建華再也抑製不住心中的興奮，直接撥通了田玲的電話，為的就是盡快將考試重新開始的事情告知她！
顧玲接過電報，看到上麵寫著的寥寥數語，她忍不住撇了撇嘴，這家夥還真是大方，直接給她發了一封電報，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簡單的說了一句：“馬上就要開始考試了，抓緊時間做好準備。”
重新開始考試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國家，有欣喜的，也有冷漠的，時隔十年之後，再次出現的，讓很多人都有些反應不過來。顧玲所在的村莊，地處偏遠，高考的新聞，並沒有引起村民們的熱烈討論，大家都過著各自的生活，很少有人提起高考，隻有一些人，偶爾會在一些知青之間傳播一下。
田玲文化程度不高，一聽說要去參加大學考試，就成了村裏人的笑柄，大家都以為田家的閨女是瘋了，明明已經訂婚了，卻還在這裏胡鬧！
這一次，村裏一共才十來個人，其中最大的三十多，最年輕的才田玲，其他的都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有的還成家了。
到了11月中旬，顧玲才領到了自己的準考證，距離高考隻剩下大半個月了。她到公安局取了自己的證件，卻遇到了李軍。他穿著一身灰色的羊毛衫，外麵套著一身褪色的唐裝，腳上踩著一雙單薄的黑皮鞋，雙眼布滿了血絲，整個人看起來有些疲憊。
顧玲自從上一次見到李軍之後，就再也沒有見到過他，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她就變得如此虛弱，以致於她幾乎都不認識他了。
“李軍哥，真巧，你也是來領身份證的嗎？”顧玲晃了晃手中的一張薄紙說道。
“是。”李軍點頭道。
見李軍的情緒似乎好了一些，老書記從桌子上拿出了一張證明，“李軍，你確定不回去了？”
李軍看著手中的證件，嘴唇動了動，然後輕輕點頭。
老書記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對他道：“你是城裏的人，國家給了你這麽好的機會，讓你回家，你怎麽不回家？我考了十多年，都沒有學到什麽東西，整個國家，就幾個學生，想要通過，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說到這裏，老書記還是搖了搖頭，但是李軍已經下定了決心，他也不好多說什麽。雖說村裏有一小部分人要去報考，可連村裏的書記都不看好！要知道，現在可是高考，而且，這一次，也是十年都沒有舉辦一次了，而且，今年的考試，也很緊張，大家都沒有太多的時間去學習，所以，能夠通過的人，實在是太少了。當然，他也沒指望村子裏的人能考上大學！
顧玲並沒有走，她也沒有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最近村裏倒是挺熱鬧的，可她一心撲在學習上，也沒有多問。知青返鄉，對於一群來自城市的知識青年而言，真是千載難逢的機遇啊！李軍來自北京，顧玲也明白，如果是一般人，早就帶著自己的家當回到城裏了，但是李軍卻沒有。怪不得這位村長一臉的遺憾。
李軍接過自己的證件，然後就離開了房間，他在房間外麵愣了一下，然後看到了田玲，這才回過神來，微笑著對她說：“再過幾天就要高考了，你要努力啊！”
“你也是。”顧玲點點頭。
兩人朝著同一個方向而去，顧玲在前，他跟在後，本想詢問一下，為什麽不進城，可話到嘴邊，她又咽了回去！誰都有自己的想法，而且李軍已經是一個成年男子了，他這麽做，必然是考慮清楚了才會這麽做。
兩人順著小路往前走，路上遇到了很多人，每個人都麵帶微笑，甚至還有人提著行李！村子不大，但這裏的知識青年很多，光是他們這裏，就有三十多人。
當李軍看到那些熟人時，他的臉變得更蒼白了，似乎變得更沮喪了。
“李軍……”白雲飛臉色一變，看向了李俊。
李軍回頭一看，隻見高磊已經換好了衣服，和他是一個宿舍的，也是一個宿舍的，共同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
“我們是不是要離開了？”李軍說道。
張磊點頭，他可是清楚的很，李軍不但沒有走，反而還留在了這裏，而且，竟然還報考了大學！以前，他們都覺得高考是一種奢侈，在農村生活了那麽多年，他早就放棄了。而如今，隨著高考的重新開始，那些被下放到農村的人，終於可以回到城市裏去了，這個消息，讓張磊興奮不已，甚至超過了高考的事情！張磊沒有任何的把握，也沒有任何的把握，能夠在高考之前，完成自己的夢想！
“是啊。我剛剛整理完東西，就來看你了，你不在，我還以為你是來領準考證的，所以，我就來了！”張磊說著，眼眶有些濕潤。
這些年，兩人互相欣賞，無話不說，但如今，自己要回去了，不知日後是否還能再見！
“好，希望你能早點回來。”李軍說道。
李軍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因為他知道，他已經到了生命的盡頭。
張磊點頭，上前一把抱住他，道：“彼此彼此，照顧好自己。我先預祝你考上大學！”
李軍歎了口氣，他說：“張磊，我還想著和你在一個考場上呢！就算你這次錯過了，下一次，也不是沒有可能！”
張磊眼中閃過一絲疑惑，然後搖搖頭道：“李軍，這次的考試，我是不打算去了。我早就把課本上的東西都忘記了。我可不是你，來了之後，還經常讀書。不考就不考吧，反正我家裏人都幫我安排好了，回頭就能進工廠，多好啊。這些年，我一直沒有回家，也不知道父母的情況。”
張磊給了李軍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道：“照顧好自己，下次再來看我，我會照顧好你的。告辭！”
李軍一直望著他，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
類似的離別，在村裏並不是唯一的一次。顧玲望了望四周，感覺氣氛有些沉悶，便對旁邊的李軍道：“李軍哥，你這樣做，也不一定就不對。現在，高考已經重新開始，農民們回來，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這一次，你不能再回去了。你可要努力學習啊，沒準我們村裏又要出個大學生了！”
李軍苦笑著看了她一眼，說道：“你很會安慰我。高考不是那麽好考的，你也要努力學習，為接下來的考核做好準備。”
假如這次回鄉的人與大學重新開放的時期不一樣，李軍覺得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回到城裏去。但是，現在距離他隻有一步之遙，他期待了多年的高考，他不想錯過！
文化大革命的時候，他的家人被逼著寫了一張海報，他的父親，就這樣死了，他的家人，都是讀書人，但就是這樣，他的父親，卻被人罵的狗血淋頭！不過盡管如此，李軍依然沒有因此而停止學習，因為他知道，自己一定要考上大學，這對他來說，就像是一場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一樣，讓自己的爺爺和家人能夠安心一些。
顧玲和李軍在一個十字路口分開，她看到了那個青年，那個青年是他們大隊裏唯一一個讀過大學的人，至於他去了什麽地方，田玲並不記得，她隻記得他已經上了大學。看到李軍，顧玲覺得自己有點理解那個男子為何要去讀大學，他的內心是非常堅強的。知青返鄉，對於那些從城市出來的知青們而言，無疑是一個很大的誘惑，而李軍竟然能夠承受住這種誘惑，這在很多人眼中，簡直就是舍本逐末，甚至有可能失敗，在其他人眼中，李軍就是一個傻子。
“李軍哥，我總有一種預感，這回你肯定能考上的！顧玲微笑著向他招了招手，“那我先回去了，拜拜！”
李軍看到她如風般的跑入小巷，臉上露出了笑容，心情也好了一些。他本來就頂著巨大的壓力，決定參加大學考試，甚至家族來信催他回去，可他依然堅持要參加大學入學考試！因為這件事，好多人都不明白，家裏，村裏，還有那些知識青年，都認為他要回去，要回去，要去北京！
張梅見自己的閨女天天學習，有些怕她受不了，但是她堅持要去，而且還把自己的準考證給帶了回去，所以張梅也就隨她去了。田剛的老公田剛非常不滿，但礙於陸建華的命令，他也不好多說什麽，隻好拿老婆出氣！院子裏的人都聽說了自家閨女考上了大學，出來後，就有人冷嘲熱諷，想要看看田家是怎麽被羞辱的，這一點，張梅是懂的。不過張梅覺得，自己這個兒子，有這種野心，也沒什麽不好。
“玲，你要好好休息，別太辛苦了。能不能考上都無所謂，反正我們家裏也不缺一個大學畢業生！張梅進來之後，發現女兒還沒有睡覺，十分的擔心。
我看看這一頁就去睡了。”
1977年12月10日，對於一個特殊的日子來說，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顧玲要到縣城一所初中，離家四十餘裏。這一天，夜長，白晝短，若是今天動身，她就要連夜動身，而且去縣裏還要翻山越嶺，這條路不好走，顧玲擔心會遇到什麽麻煩，所以打算去縣城住一晚上，等全部考核完了，再回去。
顧玲這麽一說，果然受到了田剛的嚴厲的拒絕，她要回縣，這段時間吃住都要在鎮上，這可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對於視錢財如糞土的田剛來說，實在是難以承受。他倒希望田玲留在家中，不要參加考試，依田玲那點水準根本上不了大學，不僅會讓人恥笑，而且還會讓她自己掏錢，這是絕對不行的！
田剛的拒絕並沒有出乎顧玲的預料，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想到田剛這樣頑固守舊的人會答應自己的考試，於是她使出了一點小手段，先是勸說陸建華，然後搬出陸建華的名字，讓田剛再也不敢有任何怨言！可是，她還是小看了田剛的自私和無情，他根本就不可能還得起這麽多的錢！
顧玲終於明白了，一分錢不是萬能的！她穿越到那個時代，一切都是計劃經濟時代，所有的一切都需要門票，而且她才剛剛來這裏不久，這幾天又要裝田玲，生怕走漏了風聲，實在沒有多餘的時間和渠道！
現在田剛抓住了這個把柄，巴不得她被趕出家門，然後老老實實的呆在家中，等待陸建華的到來！如果她真的為了錢不能去參加考試，那就太可惜了！
顧玲捋了捋自己的秀發，哪怕是在大街上過夜，她也絕對不能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時機！顧玲也清楚，田剛這種人屬於特定的時代，觀念陳舊，但要不了太久，田剛這種懶惰、沒有學曆、沒有任何技能的家夥，都要撞上南牆，十幾二十年後，才會發出一聲：“要是我當初讀書再多一些，那該多好啊”之類的話。
顧玲死皮賴臉的向一些叔伯們要了些錢，可田玲這一次要考大學，原本就讓她們十分不解，結果不但空手而歸，反而被田家人狠狠地打了一頓！頓時，顧玲立誓，如果她這次考試失敗，那她就不叫顧玲了！
本來對於一個農村出來的窮小子而言，高考不過是多一條出路而已，但是如今，她卻要拚一把！如果大家都瞧不起她，汙蔑她，認為她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那麽，她還不如把事情鬧大呢！
張梅也知道自己的女兒對考試很上心，所以這幾日她一直在看書，看著自己的孩子，一上課就很專注，就像是有無窮無盡的精力一樣。但她的家人都不同意，以她老公的性子，肯定不會讓她去縣城的！張梅不相信自己的女兒能考上大學，但是她又不想看到自己的女兒這麽傷心，所以在得知自己的母親沒有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後，就將自己的房間鎖了起來，然後在傍晚的時候，田剛從外麵走了進來，訓斥了她一句，說她丟盡了臉麵。要不是看在她的麵子上，怕是田剛就要揍人了。
張梅偷著身子進了衣櫥，沒過多久，就聽到田剛的鼾聲，張梅就知道他已經睡著了，便從櫃子裏掏出一個袋子，緊緊的攥在手中，輕手輕腳的進了臥室。
“咚咚……”顧玲抬頭看了一眼，她很憤怒，但更憤怒的是對自己，她長這麽大，還從未如此丟臉過！今日，她算是開了眼界，這份恥辱，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顧玲沒有動彈，她的臉色很難看，不願意起來，也不願意動彈！
“玲，快把門打開，是媽媽。”
顧玲微微一愣，然後便起身打開了房門，在顧玲的家中，除了張梅之外，誰都看不上，就算是自己這具身體的哥哥姐姐，即便自己年紀最大，可她們幾個哥哥姐姐都認為自己不應該考大學。也就張梅，一個目不識丁的鄉下女人，對自家閨女是真的愛護有加。
“媽，時間不早了，你也去睡吧。”
張梅從外麵走了進來，走到了自己的女兒的身邊，“辛苦你了。”
顧玲走到床邊，搖搖頭道：“沒關係，我已經做好了接受他們的心理準備。“媽，我一點都不難過，一點都不難過，一開始我是真的很生氣，可是我發現，我爸爸都瞧不起我了，他們也不會容忍我，更不會讓我受委屈。”
張梅心中一痛，擦了擦眼淚，道：“你父親就是這個性子，讓他交點錢，簡直是生不如死！當初你參加大學考試，他也是反對的，要不是看在陸建華的麵子上，他才不會讓你參加。你要到縣裏趕考，離家很遠，天氣這麽冷，第一天就要出門，我能不擔心嗎？但是我勸不住你父親的……”
顧玲撇了撇嘴，她是田玲，克製著自己的脾氣，和田玲一樣，但是，她卻從未在田玲的家人麵前表現出任何的善意！不管是田剛，還是張梅，對她來說，都隻是一個路過的人。
“媽媽，不要再說了。老爸不答應，那就算了。我已經考慮好了，如果可以的話，我會先過去的，我會親自進城的！”
實在不行，她也隻能去政府部門，甚至是警局了！就算沒有錢，她也不會被餓死，也不會被凍死！
張梅從口袋裏掏出一個袋子，一件一件的拆開，“這些都是我自己留著的，你爸爸不會知道吧？我給你撐腰。”
一盞綠豆大的油燈，在昏暗的光線裏，張梅的身影被拉長了，牆上倒映著她的身影，就像是一座可以為她遮擋風雨的大山。顧玲看見了袋子裏麵裝著的都是硬幣，最大的一張也隻有一元，而且還用一根線綁得整整齊齊！
想要讓田剛把這筆錢存起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今，眼看著自己的孩子要考大學，而且很有可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誰也不會信任田玲，她竟然舍得將自己存下的一點積蓄都拿出來送給自己的閨女！
顧玲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又酸又痛，她使勁地揉著自己的鼻子，不讓自己哭出來！這麽長時間以來，她都忍住了，再辛苦再辛苦，也要咬著牙忍下來，而此刻，眼前的這個淳樸的鄉下女人，卻讓顧玲感動不已。
張梅一邊清點，一邊開心的道：“裏麵有二十多元。”
張梅聽後哈哈大笑，然後看著自己的女兒，發現她的眼睛裏有淚水在打轉，她摸了摸自己的肩膀，道：“怎麽哭了，還不坐下。”
“我攢了這麽多錢，就是為了以防萬一，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也能幫上忙！”張梅感歎道。田剛不忍心給兒子看病，就跑到巫婆那兒要了點石灰水，可情況一天比一天嚴重，後來在哥哥姐姐們的勸說下，田剛帶著小孩到醫院看病。從那個時候開始，張梅就意識到，田剛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就算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他也會變得心狠手辣！這麽多年來，張梅一直都是偷偷的攢著，不想再多了，都是省吃儉用，一毛二毛。
“我也不知道這裏的房租是什麽，我隻給你十元，我這裏有一張布匹，你要是在城裏，想要什麽，就去百貨公司，把自己想要的東西都買下來。張梅有些擔心陸建華跟她的婚事，在他們沒有領證之前，她是不會放心的。而且，田剛是個摳門的人，她也不確定，她能不能給她準備一份像樣的聘禮，張梅一想到這裏，就一陣頭大。
張梅攢了二十來元，就拿出十元來，還讓她到鎮上購物！現在最好的企業，一個月也就十來萬，而田剛的家人，都是鄉下人，沒有一個是工人。張梅給的那點錢，對於他們一家人而言，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更別說還有田剛的存款了。張梅雖然關心自己的女兒，但是，她不可能接受，因為她不是自己的孩子！
“媽媽，您別拿了，我隻是想起了一個朋友，我要在城裏住一晚。”顧玲不肯收張梅的工錢。
張梅聽後一愣，“你在縣裏沒有朋友啊？”
“媽媽。你忘記了，小雪的家人，已經在城裏住了，我這就過去看看。”顧玲微微一笑，“正好，上次雪姐回家的時候，把她家裏的住址告訴了我，所以我打算過去看看。”
田玲跟她上過初中，不過感情上談不上多好。小雪的爸爸是在鎮上工作的，自從公司給他們發了一套新的住房之後，他們就搬進了農村，算是真正的城市居民了！去年，雪姐回到老家，見到田玲，卻狠狠地嘲笑了她一頓，惹的田玲滿臉通紅，回到家中還大哭了一場。
張梅認識小雪，所以也就相信了，張梅也就不那麽擔心了。其實，就算讓她在宿舍裏，她也不會讓她一個女孩子在外麵。
“好吧，我送你五元，你跟小雪一起生活，也不能白吃白喝！你要聰明點，然後在超市裏買點糖罐頭。”
顧玲嗯了一聲，不再推辭，否則張梅就不會相信自己編出來的謊話了。
“好好休息，就算你考上了，我也會為你驕傲的！你最近學習那麽刻苦，就算考砸了，陸建華也不會說什麽的。”
顧玲用手帕將五元錢包裹起來，放到了枕邊，然後閉上了雙眼，她發誓，這一世，她會幫著田玲，照顧好張梅，讓她安度餘生。
上一世田玲做了那麽丟臉的事，田家就成了眾矢之的，張梅死的那一年，隻有五十二歲。田玲當時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她離家出走，就再也沒有和田家聯係過，一直到三十多歲的時候，她才想起來回去，卻發現張梅早在幾年前就去世了，她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顧玲離開了自己的家，前往了鎮上，張梅不放心自己的孩子，所以將她帶到了鎮上！田剛雖然生氣，卻也沒有阻止她，畢竟按照田剛的意思，隻要他不給錢，田玲在外麵做什麽，他都可以接受。
張梅本想帶著田玲一起去城裏，把女兒安置好再離開，可是那個司機說要去鎮上拿點什麽，很快就要回家了，張梅有點遲疑，顧玲忙告訴張梅，她可以自己找路，讓她不用擔心。
張梅猶豫了一下，最終上了一輛拖拉機，回到了家裏。顧玲這才放下心來，如果張梅和她一起去的話，肯定會被拆穿，因為她連小雪的家在什麽地方都不知道！
顧玲也不著急，而是四處打探消息，問了一下附近的學校，現在都快到下午了，她覺得自己很餓，就在附近的一戶人家要了一杯水，然後轉身就往住處走去。
帶著五元，顧玲自然更願意呆在屋裏，也不願意在外麵受涼。此時的這座城市，已經變得破敗不堪，街道上的車輛和店鋪都很少見，在計劃經濟時代，人們的觀念還是比較落後的，而且，這座城市又不是什麽大的城市，所以並沒有太大的發展空間。
或許是第二天就要參加考試了，城市裏依舊很繁華。賓館的生意似乎很好，顧玲還看到了不少像她這樣的農村人，不時聽到他們嘴裏蹦出“大學”兩個字。顧玲訂了一間房，她住的是複式房，一個晚上連五角都不到，按照這個速度下去，等到期末的時候，她身上的五塊錢也就所剩無幾了。
屋裏擺著四個床位，是一間上下鋪，最下麵的兩個床位上，此時正有兩位客人，一位是中年婦人，一位二十多歲的少婦，她們都是身披黑棉衣，見到她，立刻停止交談，望向她。
顧玲下了床，找到了最上麵的一張床，她也沒多大的行李，隻是一件棉襖和一條褲子，她把行李扔到了床上，然後脫掉了鞋，上了床。房間裏彌漫著一股子發黴的味道，不過事已至此，她也顧不得那麽多了，畢竟身上沒多少銀子，今晚也就將就一晚上，讓她睡在大街上，那是不可能的，這樣的天氣，夜晚溫度下降，會把人活活凍死。
兩個男人望著顧玲，又聊了起來，聊的都是家長裏短，或是在生產大隊裏發生的什麽事。顧玲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床，雖然不是很厚，但聊勝於無。他下了床，看看兩人，然後問大一點的：“大媽，能告訴我，這附近哪裏有文具店嗎？我要買一支筆。”
顧玲在打掃衛生的過程中，突然意識到自己的鋼筆不見了，這下麻煩大了！
“我們也是新來的，什麽都不清楚！”
顧玲一臉抱歉的說道，“我這就去找服務生。”
“你也是來考大學的？”
顧玲點頭道：“是的，你也一樣。”
女人點點頭，繼續道：“如果你想要一支鋼筆，就必須要到百貨公司才行。您認得這條路麽？就在鎮中心的那個石頭上。”
顧玲道了聲謝，轉身就往百貨公司走。
百貨公司中，更是人山人海，所有的店員都在拚命的宣傳自己的商品！顧玲徑直走到了一家圓珠筆店，店裏的人比較少，她拿著一根筆和一瓶墨汁，一共花了兩美元，她撇了撇嘴，心想自己的五元已經很不錯了，應該還能剩下一些。
走出百貨公司，顧玲的心情有些沉重，現在的價格雖然便宜，但也不算太高。她隻顧著考試了，忘記了以依田剛的性子，就算她能考上，田剛也不會給她足夠的學費！
顧玲一想起上大學的費用，就頭疼不已，她必須要想辦法賺錢才行。
真是一毛不拔！顧玲揉著額頭，心中沉甸甸的，她環顧四周，發現周圍都是三五成群的人，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她都顯得很可憐！
顧玲奔向百貨公司，打聽了一下，才三點多，再過兩、三個小時，就是晚上！顧玲想要四處走走，希望能夠有所收獲！這座城市不大，隻有三條街道，所以走起路來也不會迷失方向。但同時，顧玲也意識到，要在這個城市中找一份好工作，實在是有些不容易！
這也太難了吧！顧玲不禁有些沮喪，不知如何是好！她渾渾噩噩的在街上行走，沒有任何目標，就是隨意的亂逛，結果一個不留神，就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文件撒了一地，顧玲這才意識到自己惹了大麻煩！她尷尬的站了起來，連忙去收拾那些文件。
“我錯了，我錯了。”
“小姑娘，你走的時候也不看看腳下，真讓人頭疼！”那年輕人頓時大怒，但是看到顧寧隻是一個女孩，他也就不說話了。
“抱歉，兄弟，都怪我，剛才光顧著思考了，真沒留意！顧玲將手中的文件疊成一疊，遞了過去。
青年眉頭一挑，接過文件，隨手翻看了一下，卻發現文件夾得亂七八糟，根本看不懂！剛送過來，就被人收拾好了，這下好了，還能修複嗎？
“真是晦氣！”少年眉頭緊鎖，一臉的不爽。
顧玲猜測，一定是她惹到了麻煩，還好，這家夥很有教養，沒有發火。
顧玲說道：“老大，你這是怎麽了？”
他瞥了她一眼，“確實不妥，非常不妥！“……”
“怎麽了，你告訴我，我可以幫你！”顧玲心中也有些愧疚，如果能幫上忙，她也願意為自己的過錯負責，前提是不要牽扯到金錢。
他舉起手中的文件，從裏麵抽出一張，憤怒的看著她：“你看，這是我好不容易弄到的外國文件。就是英語，就是英語！你把它弄亂了，到時候他們該怎麽翻譯啊？”
顧玲發現整張紙都是英文，連一個漢字都沒有，怪不得那人的臉色那麽難看！
朱愛國也不敢奢望她會說出話來，就當是自己運氣不好吧，這事兒得等以後再想辦法，到時候肯定又要給自己添堵，到時候肯定又要挨批評了，但現在也沒有別的選擇了，一切都要看情況而定！
顧玲掃了一圈，無論是當傭兵，還是當白綾的時候，她對英文都很熟悉，現在看到上麵的字，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國家語言一樣！
顧玲說道：“這位兄弟，你叫什麽名字？”
“在下朱愛國！”朱愛國一把奪過她手中的文件，惡狠狠的說道：“你知不知道，這份文件需要翻譯，需要打印，但是你卻亂寫亂畫，這可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顧玲撇撇嘴，心中卻是有了一個模糊的計劃，她感覺自己似乎發現了一條短期之內可以讓自己快速掙錢的路子，或許這不會讓他變得富有，但隻要他做到了，那她就有信心把她的學費給掙回來！
“朱兄弟，實在對不起！顧玲認真的說道：“你不用擔心，我會將所有的文件都整理好，按照正常的排列，最多三個時辰，我會幫你整理好的！”
朱愛國哈哈一笑，連連擺手道：“我都說了，中文是英文，你一個女孩子，會英語嗎？”
朱愛國倒不是瞧不起她，畢竟她看上去也就十七八歲，就算上學，最多也就是一個普通的中學生，而她的打扮卻很簡單，顯然是從農村出來的，根本就不像是城市裏麵出來的，文化程度更低！朱愛國今年三十多歲了，他是第一個來到這裏的人，也是第一個進入報紙工作的人，相比於其他農村來的農民，他的命運要好很多，現在還在城市裏安頓下來。這也是他得意忘形，在街上情不自禁地看了一遍，但這些年來，他的英文已經退化成了渣，現在再看，他真的是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麽！
顧玲見他不信，也不惱，隻是淡淡的說道：“我說的都是真的。朱兄弟，你還在上班，我跟你一起回你的公司，出了什麽問題，你就怪我，我負責！”
朱愛國見她雖然年輕，但說話卻很有氣勢，於是開口道：“行，既然你都這樣說了，你就去辦吧！我倒要看看，你能收拾出什麽東西來！”
對於朱愛國來說，這個小姑娘就是嘴硬而已，但是他也沒有做錯什麽，既然她說的那麽有信心，那就讓他看看，她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這是一份科普類的學術文章，有些過於專業的詞語她聽不懂，但大致的含義，她大致掃了一眼，便能大致判斷出來，所以她的梳理效率，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料！
“行了，朱兄弟，五點鍾都不到，我送你過去吧。如果你們的上級不高興，詢問你們為什麽會遲到，你們就實話實說好了。”
朱愛國接過文件，雖然他不太信任她，但是如果有人想要承擔這個責任，那他就必須要承擔這個責任！這麽一想，朱愛國也不再推辭，直接抱著顧玲往公司走去！
他身材不高，但大腹便便，在這個民不聊生的時代，能有這麽大的肚腩已經很不錯了！顧玲見朱愛國被自己教訓的像個學生一樣，一動也不敢動，心中對這位“老大”也沒有什麽好感。而且他那顆地中海的腦袋，更是讓她想到了“校長”這四個字，而且這兩個字還真的挺像的。
朱愛國挨了一通臭罵，嘴巴上沒說啥，但心中早把這老頭問候了一遍，連他的全家都問候了！這倒不是他軟弱，實在是他的老板小肚雞腸，把他給惹毛了，指不定會在背後給你使絆子！
顧玲從朱愛國進來開始，就一直在咆哮，像是一頭河東獅子，在短短的時間內，她已經被罵了十幾分鍾了！房間裏不止他們兩個人，周圍的同事也都安靜了下來，沒有一個人說話，隻是用一種憐憫的眼神，向朱愛國投去了一個無奈的眼神。從這一點上，就能看得出來，這個人在公司的地位有多高！
顧玲終於忍不住了，她說道：“局長，這次的事情都是我惹出來的，我隻是無意中碰到了朱兄弟，所以耽誤了你的時間，我向你道歉，你就別訓斥他了。”
張趙先從未被人如此直接地插嘴，他抬頭一瞧，不過是個渾身髒兮兮的村姑，居然還敢跟他頂嘴！張趙先臉色一變，喝道：“這是我們的事，不是你一個毛頭小子能插手的！你少說兩句，回頭我再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