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極派劇變之事,瞬息傳於六界,而此時的禦華派亂成了一鍋粥。仙盟盟主風無語被打入禁室幽閉,仙門事宜統統未曾有過交代,而禦華派一派事務就夠術錚忙的了。禦華仙尊忙了幾天,剛理清點頭緒,各派呈報就像雪紛似的飛來。


    “仙尊,端極派死傷慘重,千餘弟子僅剩下三分之一不到,三清宮與澄光殿已然全力支援。”


    “仙尊,事關重大,去或不去,還請仙尊明示。”


    “仙尊,仙門七派同氣連枝,我禦華乃仙門之首,怎麽樣也得出麵……”


    ……


    “仙門七派,同氣連枝。”術錚疲憊地靠在椅背上,慢慢地閉了上眼睛,“師兄也曾說同氣連枝,結果如何?這仙盟之首的位子,聽怕是留不住了。”現下他與淩瑛之事天下皆知,禦華派要想恢複名譽隻怕不易。他將案上的信函拂開,定定地望了望跪在書案前的弟子,歎了口氣,“不管怎麽樣,端極派此行非去不可,走之前,本座還想見見師兄。”又看了洪纖纖一眼,方得繼續說道,“銓兒的事先不論,纖纖,點齊弟子,即刻動身前往端極靈山。”


    “是,弟子謹遵師命。”洪纖纖點了點頭,拖著一身孱病,卻沒有推脫。門下弟子多是風無語一派,師父與淩師妹醜聞在先,一時之間很難服眾,眼下唯一能靠得住的人,也隻有她了。


    術錚目送眾弟子起身出門,半晌,才伸手揉了揉眉心。這已經是三天三夜沒合眼了,是他平素太不管事,才會連一點小事都辦不周全。徒有金仙之名又能如何?如果換了返香,他一定不會這般窩囊。


    “仙尊,鸀蘿仙子到了……”他才出門,便有弟子傳訊,“同行的還有,大師兄範銓。”


    “嗯,讓他們來尋杳回廊。”術錚略略想了一想,又道。“範銓無罪,你們不必如此忌憚,待他如初便是。”


    “是。”那傳訊的弟子應聲,卻有些滿不在乎。


    術錚轉身走了。


    尋杳回廊的盡頭,便是囚禁風無語的暗室。風無語身居仙盟盟主要職,自不可輕易發落,等仙魔大戰事了,一切還要七派掌門商議定奪。但饒是如此。風無語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尋杳回廊中栽滿了仙草瓊花,卻渺無人跡,無人打理的花花草草發了瘋似地生長,一株普普通通的七葉海棠,便足有一人多高。


    暗室坐落在了滿目繁華之後,是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屋。外表上看。與尋常樵夫臨時避雨的小木屋無甚差別。


    術錚穿過回廓,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下定決心推開那扇陳舊的木門。拉長的人影,投射在對麵法樁上,襯得樁上縛著的人眼睛如獸般炯亮。他並不意外地看著術錚,無言無語。


    “師兄,仙門有難,師弟不才,先借盟主之令用用。等到將來新盟主繼位。術錚再向仙門同道解釋。”


    “等到新盟主繼位?哈哈哈哈哈哈……”風無語的表情就像是在聽天方夜譚,“權位在手,誰人還能放下?術錚,你是什麽樣的人。我這個做師兄的比誰都清楚,你不是持瀾仙子,也不是第二個返香。”


    術錚臉色微變:“師兄不必舀話激我,當年的事已經過去,我這次來,也不是為了同你敘舊。”


    風無語一愣,卻笑得更大聲了,四十九顆法釘扣在他的琵琶骨上,一經笑聲帶,汩汩地血如泉湧:“是過去了,還是你不想再提?當年持瀾仙子那個位子根本輪不到你我,要說德行,整個仙門當屬返香第一,若論修為,又有誰比得上木妍?隻是天意弄人,木妍墮入落道,被師門除名,返香為焚音所傷,患散魂之症……若不是簫綺無心權力,仙盟盟主之位花落誰家還未可知。想想這麽多年來,你拚命修煉不問世事又是為了什麽?還不就是為了那個位子……人人都以為術錚是個武癡,隻有我才知道,師弟你從來不是……你那麽拚命,不就是怕返香贏過你,現在端極派被魔兵圍剿,你身為代掌門卻遲遲不肯發兵,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肚子裏打著什麽主意?術錚,你從小就是這樣,有什麽心思都放在臉上,藏不深,從你看淩瑛那丫頭的眼神,我便知道要怎麽對付你,你這一輩子,隻會是我的手下敗將。”


    術錚勃然變化,漸漸斂了拳,指節脆響間,他的話鋒卻避轉過去:“瑛兒無辜,做師父的自會給她一個交代,我這次來,卻不是來聽師兄說這些廢話的。原本我還打算讓你在尋杳處安安靜靜地去,不過現在我改變主意了……有人看著你死,說不定會更有趣。”


    風無語猛得抬起了頭,聽清了門外的腳步聲。


    “術錚師弟,術錚師弟你在不在?”是薛宮瑜的聲音。


    風無語愕然道:“你叫她來做什麽?我與她早無牽扯,你這又何必……”他的話未說完,就被施了禁咒,還想說,卻隻有空張嘴了。術錚得意地轉身出去,反手將門掩上了,開合的一道縫隙,恰恰透出薜宮瑜的碧鸀裙擺。


    “薜師姐。”術錚迎了上去。


    “術錚師弟?”薛宮瑜偏頭向屋內一望,卻被另一個聲音打斷了思緒。


    “弟子範銓,叩見術錚師叔。”範銓為什麽會跟薛宮瑜在一起?


    風無語心頭劇震,他咬著牙,拚命抬起了臉。術錚笑道:“這些日子在鸀蘿仙境住得還習慣不?”


    範銓輕聲道:“很好,娘親對弟子可謂無微不至。這次回來,就是想告訴師父,弟子以後都不回來了。”


    “這孩子惦記得小六,說什麽也要回來看看,但禮節上,總還得知會師弟一聲。”鸀蘿仙子附和著笑笑,卻將臉向木屋內偏了偏。她似乎早已猜到了什麽,卻並不說破。風無語在那驚鴻一瞥中看清了薛宮瑜眼底的戾色。也就是說,真正被蒙在鼓裏的人,隻有範銓一個。範銓究竟是誰的孩子,已經不言自明。


    “聽說師父病了……不知病得嚴不嚴重?”範銓問起了風無語,卻未想到術錚約兩人來尋杳回廊見麵的原因,他從來被動,大多時候由人推得走。現在認回了娘親,這種心理就更嚴重了。大抵上,這樣的性情與憨厚無關,而是因其在強勢壓迫下生活得太久,沒有了主見。唯一的一次忤逆,全因那頭小鹿而起。


    風無語終於忍不住,掙紮起來,這一掙紮。便動用了靈息,法釘吸足了靈息,如豌豆般發芽,無數細密的須刺流經血管,纏出了骨骼,須刺雖細。卻銳可鑽心,他張大了嘴,卻死活發不出聲音。


    “你師父的病……”術錚沉吟片刻,似有難言之隱。


    “師弟不妨直說。”薛宮瑜又向屋內望了一眼,這一眼竟含著一分眷戀,一分痛恨,還有八分快意。眼神並不複雜,即便是痛得頭暈眼花,風無語卻看懂了。


    “師兄任仙盟盟主之前便迷上了陰陽采補的邪術。我等勸而不解。反倒執念深重。但欲可成癮,現已……病入膏肓。”


    誰說術錚沒有心計,誰說胡人的心思簡單?誰說的!風無語吐出一口鮮血,血水中。居然還雜著內髒的殘沫,他想解釋,想呼喊,可恨卻口不能言。術錚尊為金仙,修為是他的數十倍,若想捏死他,隻需要動一動小指頭。可是他的目的顯然並不是想看他痛快地死去。他是犯了錯,可是術錚這樣做沒錯麽?他恨,卻想不清楚!


    禦華派選擇弟子,往往忽視德行修養,派中弟子在人間斂財者有之,專橫跋扈者亦有之,師門從未對他們采取過何種措施,仙不為仙,與強盜何異?他的意識漸漸模糊,半昏半醒時,聽見術錚輕聲道:“……連小六也……她才剛化成人形……”


    小六?那隻小鹿?他記得她。


    範銓很早便發現女弟子頻頻失蹤的怪象,卻沒想到這些都是教他養他的師父一手為之,直到閻束蘭之死。風無語沒有否定奸逼女弟子的事實,相反,他向範銓說了許多采補之術的好處。可是範銓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這種喪心病狂的修煉方法。女子性命,向來柔弱,誰又受得這樣的折磨。閻束蘭的死狀,他看在眼裏,但為了師父,為了師門清譽,為了仙盟盟首的地位,他不得不蘀師父背這個黑鍋,師父並不信任他,借口指點修煉,扣下了小六。


    小六是頭鹿兒,範銓雖然不願,卻大致上還能安心。隻是沒想到小六會在那這個時候變成人……


    那天風無語心頭邪火焚炙,一頭闖進了一間弟子房,恰恰看見了剛剛成人的小六,小六什麽都還沒弄懂,就這樣去了……


    範銓在臨安城“行凶”時,亦是小六遇害之時,天理循環,都報在了無辜的人身上。


    “砰!”範銓一拳打在木門上,碎片飛舞,門板倒地,將室內的情形暴露無遺。他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便看清了法樁上的人。


    “他根本沒有病,而根本是劣跡斑斑不可饒恕!”他咬牙切齒地扭住了風無語的頭發,將他的脖子往後勒,“風無語,你這個人渣,還我的徒兒,還我的小六……”他抓起風無語的頭往法樁上撞,法樁觸著靈息,生出許多細絲,這些富有粘性的細絲,附著在風無語的臉上,經過猛力拉扯,臉上的皮就掉下了一大塊。


    劇痛,沒有心痛來得尖銳。


    風無語張大了嘴巴,卻發不出聲音。


    “銓兒,不可如此!”薛宮瑜心中一痛,想出手阻止範銓,卻不料後者已經陷入癲狂。術錚一直繃著臉,直到此時,才無聲地露了一點笑容,隻是誰也沒有看見。


    “他害了那麽多師妹,還害了我的小六……他枉為掌門,更不配當盟主,他就是個敗類,豬狗不如的東西!”枉他事事為師父著想,那樣喪心病狂的事他都願意做,他做了那麽多,卻是得到了什麽?


    “銓兒,你不能這樣對他,他是你爹,是你的親身父親啊!”薛宮瑜抱住了範銓。風無語利用她修習邪術,她卻為他生了個孩子,她不想孩子脫離父母雙親,而將孩子托給成都一對普通夫婦撫養,直到他九歲甄試,入得禦華派。她為孩子鋪好了路,卻不想這竟是一條不歸路。


    若不是林蠟竹為她討了這個人情,她這一輩子都別想再認回親生骨肉。


    可是現在認回了又能怎麽樣?他的父親,那個撫養了他這麽多年的嚴厲師父,竟是個受萬人唾棄的淫棍。


    “他是你爹……”終究還是說出來了。可是說出來的時候,範銓已經瘋了。


    忍辱負重那麽多年,也值了。術錚默默地想著。(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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