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道觀裏的噩夢再次衝入腦海,關不住的惡劣回憶就像遇著無邊春水的春藤迅速蔓延,教人措手不及。


    茶小蔥聽了邵老爺子的話,做好了所有的準備,卻唯獨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在端極派這樣清高淡逸的地方看見這些汙穢不堪的東西。


    風沉與暮雲卿同她一起下來,恰恰是免去了三人相對尷尬,這些東西單獨被人瞧見其實算不得什麽,但是男女一起看見,便成了寓意不明的交流——玄威殿的第九道暗門裏,亂七八糟地陳列著無數禦女之用的床具觸器,有的東西帶鏈帶鎖,竟像是刑具的一類。


    茶小蔥以曾經念過一些關於女刑的文獻,故而對這室內的東西也略知一二,有些東西雖然形狀奇特,卻不難猜出其作用。


    這些被遺棄的雜物堆放在方圓不過兩丈的室內,混著潮氣發出濃鬱的腥臭味,乍一聞,極像是幹涸的血塊散發的金屬鏽跡的異味。


    忘記要了去撿地上滾落的夜明珠,就連早先還留在手上的剩餘幾顆都滾了下來,珠玉落地,發出輕脆的撞響,滿布青苔的牆壁上,光影跳動,將她的剪影交疊在一處,明明暗暗,如同鬼魅。


    茶小蔥退後兩步,突然想到了更深遠一點的東西,這個世界是郭獵創造的,它因為婪夜與自己的邂逅而變得鮮活,但是遊戲規則與世界設定還沒變,她所遭遇的陰晦與痛楚,殘忍與邪惡,都是源自於那個主創人的內心。這一刻,她已猜不到任何有關結局的妄想。


    如果還有機會,她真想扒開那個人的腦子看看。看看這個世界於他而言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存在。


    如果還有所謂的回憶,她能記得關於那個人的何種情景?


    對了,她想起來了,她高中的那一年,幫隔壁的他送報紙,碰巧他父母都不在家。房門是虛掩的。她將報紙放在桌上,本想著要進去看看郭獵在搞什麽鬼,卻不想從門縫中看到了電腦屏幕映射的暖黃光芒,奇異詭譎的影像折射在他明亮雙瞳裏。散發出妖怪似的貪婪,他就那樣叉開雙腿坐在電腦前,雙手像做農村裏過年做“套花”似的用力擼動。電腦音箱裏的暖哼與他陌生的呻吟混在一起,嚇得她頭一次從他家裏落荒而逃。直到她上大學後,接觸了更多的東西。才慢慢回味出那種行為的含意。


    像郭獵那種對某方麵索求無度的人,怎麽可能守著一位偽玉女悠然度日?他其實早已不是茶小蔥所認識的那位大哥哥,隻是她明裏暗裏都不能接受。一個這樣低級惡俗的製作人,怎麽可能做出那樣仙風道骨的仙俠遊戲?隻怕這遊戲的主線就是“雙修”,可她卻一直沒能察覺到。她以為這個世界因為自己的出現而改變了,其實沒有。


    她的力量太小,連婪夜離去的背影都挽回不了。遑論是改為這個世界所有的行為方式?


    時至今日,隻能講利益講立場。對與錯,已經完全沒有了深度。


    她彎腰撿起一顆夜明珠,目光卻盯在了地麵上散落的春宮上,畫中的小字像一排排遊走的小魚,穿行於腦海,她隱約記起了婪夜教給她的吐納口訣。她想哭,可是哭不出來。用力擠了擠,也隻能勉強感到眼皮的酸澀,如此而已。


    邵老爺子讓她看的真相,就是這個。《彭祖經》?不,說得準確一點,應該是由《彭祖經》改變歪曲而來的“采補之法”。繪畫之人畫技一般,可是姿態生動,可都是茶小蔥與婪夜親身試過的。整套采補之術完成,又該產生多少變數,看婪夜的現狀就知道了。


    頭頂傳來了暮雲卿關切的呼聲,她心頭一緊,動作麻利地收起了地上的夜明珠。隨著盒蓋攏遮,滿室明晃晃的汙穢之物被夜暗吞沒,她不定神去看,倒不至於看得像之前那麽清晰。那邊,暮雲卿顧不上邵老爺子的指引,移步下來接引。


    “師父,可是覺得哪兒不妥?”暮雲卿疑惑地看向她身後林林總總的器物,卻被她有意無意地擋住了視線。


    “我沒事。”茶小蔥將盒子收好,推著他出了地下室。室內的燭火通明,看起來比來時刺眼,許是被煙熏了,茶小蔥看著風沉的麵就開始落淚,口裏說著沒事,眼淚卻怎麽也停不下來。風沉不明就裏,剛想開口詢問,卻見邵老爺子已移步上前,拖回了毛氈,重新掩住了地下室的入口。


    “欲與法,從來是仙界內部紛爭的源始。”邵老爺子溫和地看著她,搖了搖頭,“我們端極派以法為本,不主張另辟蹊徑,普通弟子學習心**體都比其它修仙門派來得吃力,所以持瀾仙子才研習了這一套洗髓的方法。但想一步練成金仙,仍是絕無可能。端極派玄文殿之所以視同心紅線為不傳之謎,便是因為它是采補之法未盡的誘因。持瀾師妹確是一代英才,隻可惜,她教的兩個徒兒,一個天生魔煞不能自拔,另一個生性淡泊身子又弱,師妹仙逝之後,整個師門上下竟無一人可得她真傳,傲視仙途。所以,玄文殿當中便有弟子偷偷借同心紅線之力引誘仙門同道,詭同雙修。風無語所得采補之術,便是從玄文殿傳出去的。”


    茶小蔥雙眼直愣,一瞬不瞬地盯著邵老爺子動個不停的胡子,滿腦子烏煙瘴氣,就像在聽天方夜譚。


    邵老爺子一再提及玄文殿,令風沉多留了幾分心,可是聽到這番話,心裏卻越發不好受。同心紅線在玄文殿幾可為門中禁術,原不過因為這雙修之術的泛濫,林蠟竹為風無語和薛宮瑜施術,更是明知而故犯,雖然這一節與邵老爺子脫不了幹係,但畢竟是她施術而為的惡果。她本是對仙術法咒頗有天賦的仙門修者,為因為一念之差甘心墮入旁門左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不願再觸碰仙符法咒,多半是這個道理。


    “林丫頭一怒之下,將門中所有染指邪法的弟子打斷琵琶骨罰削修為,更沒收了大批法器禁於此間,才得消恨。為明門規,林丫頭一再約定,凡玄文殿門下弟子,不得與本派女弟子過於接近,更不得與他派弟子有染。”邵老爺子回身看看風沉,後者臉上跟著多了一絲恍然。風沉是在此事發生之後才入的門,當時很不理解師父所為,更不明白為什麽玄文殿門下弟子放著好好的法術不學,偏偏去研究製造法式,鍛造冶煉,現在想想,分明是因為他們不光彩的過去。林蠟竹收徒兒不看資質,隻看長相才情,想來就是防著門下徒兒亂來,隻好把他們死死地看在身邊。外界對林蠟竹多有汙言,更有不懷好意者傳聞她明為收徒實為圈養麵首以圖淫逸之樂,其真相難以披明,今邵老爺子一語點破,為的,不過是個“防”字。


    隻是沒想到,頂著薛宮瑜的壓力,她又為茶小蔥和婪夜牽起了一條紅線,如不是與茶小蔥特別投緣,不定還有別的隱情。


    茶小蔥安安靜靜地聽著,心裏卻亂成了麻花。她第一次在這個世界裏出現,就被人指認為妖怪,來買她的道士說要帶她回去修行,喋喋不休的全是汙言穢語,隻是她無心,根本沒想到這方麵去。現在真相浮出水麵,她便失去了方寸。她不明白自己在這個世界扮演著什麽樣的角色,甚至對婪夜的感情也產生了新的懷疑。這種心情讓她羞愧,可是卻怎麽也按不下來,無數的猜忌,就像重生的野草,那麽肆無忌憚。


    “我問幾個問題?”她努力整理好情緒,壓住了心頭的顫抖,她的聲音因為過於平穩,而顯得冷漠無比,“返香讓我對付風無語,就是為了辟除采補邪法?肅清仙門正道?”如果真是這樣,倒也算得上偉大的夢想。她吐了一口氣,死死地盯住了邵老爺子的唇。


    “這隻是其一。”邵老爺子現在已經不是“新手幫助”了,他已經變成了“進階篇”,此言一出,茶小蔥心裏就“咯噔”了一下。


    “果然,他不是沒有野心的人,他隻是時運不佳,所以需要一雙靈活的手,一個好操縱的傀儡。”她泄氣地坐在椅子上,緊緊地靠住了椅背,“他不是要贏風無語,所以他從一開始就不解釋,對不對?他要的是禦華仙尊身敗名裂,對不對?”沒有人可以容許一個與自己比肩的對手犯那樣的失誤,術錚強逼女徒子,這已經是不能回頭的錯,隻有借著風無語的口,抖出一切,金仙之爭也就到此結束了。返真最終想要麵對的,還是魔尊焚音,隻不過他騰出手來下的是兩麵棋,而決定勝負的一子,便是茶小蔥。


    “他怎麽知道他一定會贏?”她冷笑著,任由目光在邵老爺子和風沉臉上逐一掃過,最終停在了暮雲卿身上。


    後者驀然一驚,迷迷糊糊地抬起頭來。卻見邵老爺子與風沉頗有默契地對望了一眼,也同時將目光移動了暮雲卿身上。


    暮雲卿突然被三個人這樣看著,心頭極為不適,糾結了半晌,才啞聲道:“你們都盯著我做什麽?”他是最不知內情的人,他心裏隻放著一件事情,隻是那事情比他想象中要複雜得多。他有些不能駕馭的無助。


    “返香師叔他……賭的是你的善良。”風沉喟然長歎,如果茶小蔥不曾那麽仗義地為暮雲卿挺身而出,返香未必會有這樣的打算。(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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