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如花與安陽二人打掃好庭院,又將道觀裏裏外外都整飭了一遍。


    神像去了塵埃,勉強露出幾分莊嚴。


    茶小蔥待戚如花將石室內的女子都救出來,方才上前施法布下結界,封死了洞口。


    那悲戚的哀號終於在綠光回蕩中彌散,再也聽不見。


    “如花,你不必跟著我去,你家妹妹還有這些姑娘們都需要人照顧,暫且留下來。”這兩個低階弟子跟在身邊也幫不了什麽忙,倒不如讓他們一邊呆著。


    “師尊……”戚如花低著頭,似乎仍有些委決不下。


    延問刨著爪子低鳴數聲,轉眼又變回了金毛小鼠,熟絡地鑽進了茶小蔥的袖口藏起來。


    茶小蔥輕輕地摸了摸延問的腦袋,輕聲道:“有多少人?”


    “十,十九……”戚如花渾身一震,不由自主絞緊了衣帶,“有些姑娘熬不住,已經去了,這些禽獸……就讓人曝在外頭……”


    戚如花已經哭過很多次,她妹妹如芳還算好的,隻捱了七八天,那些被折磨得久的姑娘,已瘦成了皮包骨,兩頰凹陷,不成形狀,隻睜著一雙雙如死灰的眼睛,看著天頂發呆。石室內裏彌漫著濃鬱的屍臭,她剛進去就忍不住吐了。


    狹隘的石室中擺放著各種供人玩樂的褻具,那哪裏還是人呆的地方?


    “我這兒還有些銀子,去將她們好好地葬了吧。”茶小蔥從懷裏取出些碎銀,頓了頓,還想說點什麽,卻經餘光瞟見一隻枯瘦的手。羅裙的一角擺動,攀在門框的手終是受不得力。整個人跌了進來,撲地一聲悶響。


    “小女子,謝恩公救命之恩……”那女子搖搖擺擺地站起來,衝著茶小蔥站立的方向拜下去,死寂的眼瞳裏,微微泛起一絲柔光。看那雙眼睛。應是個極美的女子。但也因為這樣的美,成了眾修者眼中的下等貨,得少受了很多苦。


    茶小蔥淡淡地看了那女子一眼,回頭對戚如花道:“好好照顧她們。我走了。”


    說著給了安陽一個眼色,兩人一前一後地出了門。


    身後傳來女子的低泣,釋放著壓著多日的麻木與驚懼。那聲音十分低啞緩沉,聽起來,竟像是烏夜的梟鳴。


    茶小蔥離開那道觀。發足狂奔,隻跑得兩耳生風,汗流浹背,直到再也跑不動。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狠狠地踢打著路邊的樟樹,那些樟葉還泛著蠟光,並不似普通闊葉樹落得那麽早。樹葉相互拍打的聲音,像遠方突然燃放的炮竹響。配上遠山起伏的歌調。就守靈人吟誦的鎮魂曲。


    夜色漸濃,陰鬱得抹不開。


    踏著細碎的枯葉,茶小蔥在荒涼的野地裏不辨方向地亂走。很快便偏離了主道,踏上一條蜿蜒漫長的羊腸小徑。


    黑夜裏,她怔怔地看自己的手,被指甲掐出的來血跡還未幹透,似乎又染上了更多的汙痕。這是她第一次殺人,殺的還是仙門同道,如果讓元知義知道,一定不會讓她這麽做,他會訓斥她,說什麽仙有仙規,不該如此武斷就斷人性命。


    可是,人已經殺了,還用了那麽殘忍的手段,甚至在她殺念騰起的刹那,她感到了一股嗜血的快意。她很想親手了結那老道的性命,但她更願意讓他們互相折磨,互相啃噬至死。


    她不願意親手去求助那些被人玷汙的女子,並不是因為不願看到他人的狼狽,而是本能地不想做好人。在被人跪拜的時候,她隻覺得全身不適,並不是受不起,而是不想受。


    她以前隻以為自己是不習慣這三叩九拜的繁禮,如今才發現自己竟不意別人眼中討一分好。


    萬人景仰這種事,最好不要落在她的頭上……可是她卻答應了返香,去搶奪那個仙盟盟主的位置。


    去襄陽的路她並不認識,來時匆匆,也忘了備上一份地圖,好在她腳程快,無非是多繞幾個圈子。


    樹林不深不密,每個樹都隻有一人多高,看起來像是最近幾年才種下的,有人墾荒種樹,至少說明附近尚有人煙。


    隻要找到了識路的人就好辦了。


    可是……既然這附近有人居住,為什麽還能由得那些道士亂來?


    茶小蔥又走了一陣,到了林邊。


    林邊有一處小院座還亮著燈火,一位老漢背對著大門,在院子裏一邊抹淚,一邊燒著紙錢。院前鋪著一地鞭炮的碎屑,乍望去如胭脂染塵,大門兩側掛著一對白紙燈籠,燈籠皮上生硬地書著鬥大的“奠”字。


    她站在門口,冷風吹得滿心發涼,剛剛抬起的腳又縮了回去。她怔怔地站在了原地。


    不知何時起,幽靜的樹林裏,緩緩浮起一張雪白的臉,夜風吹過,樹影繚亂,臉就變得飄忽起來,像中元節時佩戴的麵具。


    那張臉有一雙寂冷的眸子,兩子如同弈上黑色棋子,生生地嵌在其中。


    茶小蔥原本飄揚的發絲突然垂下,風止了。


    林中之人慢慢地走出來,任庭院中的火光映暖了容顏。


    “是你?”茶小蔥十分意外。


    不加那穿越之初的印象,她這應該是第三次見到焚音本尊。


    出聲之時,手裏綠光流動,她機警地亮出了法訣。


    焚音在離她一丈開外的地方站定,閑適地抱臂而立,卻沒看她手裏的法咒,而是望向了庭院裏孤寂的背影。風聲被隔絕在身外,焚音早在露麵的時候便布下了一道結界。


    就這樣,身後明明站了兩個活蹦亂跳的人,老漢卻察覺不到。


    “返香都跟你說了?”


    焚音臉上泛起一層豔光,整個人像被蒙上了一層薄紗,隻不過這紗,卻是黑的。


    “我不知道你說些什麽!”想起之前的遭遇,茶小蔥心生反感。手中的法華更亮。


    焚音微微一笑,人已至跟前,他猛然抬起了左手,隻一次抓握,便控製了她所的有力量。茶小蔥手中的木靈之氣竟被盡數染黑,法光外緣的黑氣看起來十分惡心。茶小蔥掙了一下。手指節發緊。一陣鑽心之痛沿著經脈遊走,跟著她半邊身子一軟,整個撲進了焚音的懷裏。


    焚音低下頭,將尖削的下巴停在她軟柔的肩窩。涼涼地笑了笑:“送你一件東西。”


    茶小蔥無法反駁,隻感到對方的手掌翻了上來,似將一枚小小的石子置於她掌心。


    她艱難地喘了一口氣。還想掙紮,卻被他猛然打橫,抱在了胸前。


    漂亮的手指隔著衣料撫過她的臂膀。處處如針紮般疼。


    “焚音,你想做什麽?”茶小蔥倒抽了一口氣,卻克製不住因疼痛而產生的酸澀。


    “放心,本座對女人的要求很高,不會是你這種小丫頭片子。”焚音似乎笑了笑,魔影瞬移,轉眼便抱著茶小蔥走遠了。“……不過你這雙眼睛還真是迷人,令本座想起了一位故人。”他說的是莫雲笑還是丁公藤?茶小蔥技不如人。隻好乖乖地不再作聲。


    “不要妄用玄武之力,沒有用的。”焚音不知在看哪裏,卻輕易便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等到她回過神來,人已經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這是哪兒?”


    四下荒涼,竟是高高低低的土包,腳邊一條暗河流過,連奔流的聲音都如此沉悶。


    茶小蔥的夜視能力在這邊居然完全沒有用,她隻能依稀分辨出土包的形狀。


    完全陌生的地方,連土壤的氣息都透著一股死氣。


    焚音拍了拍身邊的土坯,一撩長袍,坐了下來:“大荒冥界。”


    “大荒……”茶小蔥沒聽過。


    “大荒冥界乃是收納荒魂之地。與我們渺夜城一樣,是永夜之境。你剛剛看著的那位老漢,他的女兒就困在了這裏。這裏每一座墳就是一座囹圄,是被人世遺棄的魂魄自憐自艾的地方,沒什麽特別。”焚音絕美的臉上沒有表情,但目光沒放過茶小蔥,“在你得到四神獸之力前,你最好是別亂動念頭,這裏地屬冥界,沒了我,隻怕你會永遠也回不去。”


    “你帶我來這兒,就是為了聊天?跟我聊天很貴的!”


    茶小蔥揉著一身酸痛的筋肉,沒好氣地向前空踹了一腳。


    一粒石子鬆動,蹦跳著滾向那股暗流,陡見一截白骨四河中伸出,五指一張一合,準備無誤地抓住了那塊石頭。隔了一會兒,細沙涓涓下漏,那石子竟被擰成了灰。


    “你不願意聊,就自己走出去試試,我不會攔你,當然,你若是想替返香報那一箭之仇,也現在可以動手……本座正好閑著。”焚香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


    茶小蔥心中一窒,也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當即哼聲道:“你以為我怕了你?我答應的事遲早會做到!”


    “遲還是早?”焚香冷笑,“你連自己的徒兒都保護不了,你可知道,他在渺夜之城遇到了誰,經曆了什麽?說漂亮話誰都會,他們現在是尊重你,利用你,有求於你,稱你一聲‘王後’‘掌門’也不會少二兩肉,然而若是知道真相,隻怕又是另一番想法了。你可曾想過,為什麽你能如我這般,在六界穿行無阻?你以為返香不知道他這樣費盡心力,洗髓換骨,為的是培養出一個什麽樣的繼承人?也許他會狡辯,會說獵妖者是最接近神格的族類,其實不然……據我所知,獵妖者一直屬魔。你,這一世,隻能是魔。”


    最後一句,徹底將茶小蔥鎮住了,她愣了半晌,突然厲聲道:“你帶我來這裏,便是同我說這些?你這些鬼話怎麽不編給別人聽?”


    明明是他將她打傷,明明是他的魔元與琉仙琴混在了一起,明明她已脫離了入魔的噩運,現在卻突然跳出個人來,指著她的鼻子曼聲道:“你就是魔,你一直是魔,永遠是魔!”


    不,她不信,仙魔對立數千年,堂堂仙門怎容得魔者為尊?


    “你生氣了?生氣便是信了……”焚音幽幽地歎了一口氣,語意中攜著明顯的嘲諷,“讓你當麵承認也沒有什麽意思。我來並非要逞口舌之快,不過有些話想親口對你說,聽不聽……隨你,我不會說第二次!”他頓了頓,才又接著道,“一……我等雖然魔類,卻從未刻意殺害任何仙門弟子,我們隻是需要一個新的魔界,而不是永無天日的黑暗,求存之欲而已;二,駕馭四神獸之力不是你們想的那麽容易,如果有困難,盡管來找我,本座也同樣需要一位優秀的繼承人,最好是你……第三,給你的東西要好好保管,將來你懂了就夠了。”


    “……”


    “若還是不信,你不妨再想想過去種種,我魔界可曾真有派出一兵一卒,殘害仙門?就包括現在,明知道你將是本座最大的威脅,本座卻不忍心弄心你。”焚音笑了笑,紫亮的流蘇在腰間輕擺,倒與茶小蔥最近喜歡的色係十分接近。


    將話說完,他輕輕挽起袍袖,一陣涼風吹過,焚音已在這荒原中失去了蹤跡。


    魔族的速度,便是用飛燕閃靈訣亦無法企及,茶小蔥跑了兩步,知趣地放棄。


    四周好像越來越黑,霧靄般沉暗的煞氣湧了上來,帶起一層冷風沙,荒塚裏傳出淒婉的哀泣。


    茶小蔥一個機靈,驚醒了。


    原來是夢。


    不,不對……不是夢!


    她怔了怔,小心地攤開了手心,白皙的手掌上靜靜地躺著一枚通體黑亮的棋子。


    不是夢……(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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