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乞丐是最會相人的,倒也不假。


    茶小蔥今時不同往昔,這人居然還認得她。


    大當家的目光從茶小蔥臉上掠過,茶小蔥眸中的紫瑩在他眼中映出一點神秘的冷色調。


    二當家與三當家都迎了出來。


    街上看熱鬧的人不少,剛開始還圍著戚如花的娘親,後來便變成了集體打量她。


    臨安城內的瓦肆之中倒也有些褐發碧眼的胡女,卻不似茶小蔥的眸色這般特別。


    大當家見茶小蔥麵有猶疑,即刻上前向她解釋:“恩公不認得在下了?當年若不是恩公將這等絕技傳授於我,隻怕侗某現在還在向人乞食度日哪。”他手裏拿著一副撲克,雖然還是普通草紙做的,卻費心地糊厚了幾層,這樣不容易被磨壞。


    世間英雄不問出處,難得的是此人赤誠,人前人後並不作偽。


    茶小蔥這才對侗大生出些好感來。


    “原來是侗大哥。”她微微一笑。


    隨意客套了兩句,她問起了五十開的境況。


    茶小蔥一直對這間賭坊的生意來往關注密切,自然知道問起什麽最不使人尷尬。同為當家的喬二與劉三都來見了禮,故人相見,別是一番開懷。但茶小蔥的目光卻一直鎖在戚如花的娘親身上。她將話題一轉,問起了早晨的情形。


    “……這位夫人手氣不錯,隻拿了三兩碎銀作本,卻贏了這許多……”茶小蔥與戚如花、安陽都沒穿端極派的服式,但五十開的主事們卻很容易看出三人的主從關係,所以劉三這話仍是對茶小蔥說的,“兩個時辰贏了一百九十多兩。也算得上是破天荒的頭一回,隻怕是太過高興,一時被迷了心……”


    “鬥地主”的結算方法茶小蔥最清楚不過,照這個速度來算,戚如花的娘親確實贏得很多。


    可是,戚如花不是同她妹妹一起被抓了麽?怎麽又來了這兒賭錢?


    想到此節。茶小蔥目光一冷。


    她這副表情與三位當家記憶中的小丫頭相去甚遠。侗大與喬二互相遞了個眼色,沒接話。


    戚如花的娘親瘋瘋癲癲地嚷道:“二百兩,有了這二百兩就能見到囡囡了,快走快走!”


    戚如花發狠力抱著她。不讓她逃脫,臉憋都成了一副豬肝。


    茶小蔥疑道:“如花,你不是說二十兩嗎?怎麽又成了二百兩?”


    莫不是那綁人的賊子起了貪念。想坐地起價?


    安陽也道:“如花師姐,你可要想想清楚,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戚如花一愣。騰出手來摸了摸自己腰間的錢袋。二十兩對於窮苦人家來說,無疑是數年積存的口糧,她那時聽得很清楚,又怎麽會弄錯?二百兩,就是把她殺了也不會有啊……她是端極派最低階的弟子,平時學藝也不比同門其他師兄師姐勤快,使不得障眼法便隻能硬湊。這好不容易師尊答應了借錢,怎麽卻……


    也就是遲疑了這一下。戚如花的娘親突然掙開了她的手,抱緊懷裏的銀子往臨安城的南門跑去,口中卻仍是那句話:“囡囡,囡囡,娘親有錢了,娘親這就去救你回來,別怕……”


    戚如花臉色蒼白,卻礙著茶小蔥不敢窮追,隻跟了兩步便又退了回來。身為仙門弟子,自是早該放下,但她眼見著自己的娘親變成這樣,還是免不了諸多擔憂。


    安陽理解這種感受,麵上的焦慮比她更甚,光顧著用一副哀憐的目光盯著茶小蔥。


    “我跟你們一起去看看。”茶小蔥歎了口氣,向侗大等人告了罪,“我這朋友家裏出了點事,先行告辭,改天再請三位當家的喝茶!”


    除了臉孔聲音,這言行舉止與記憶中的茶小蔥完全不符合,五十開的三位當家無一不是麵露詫異,如果不是那張臉太難複製,他們三個還真以為是認錯了人。三人沉默著送茶小蔥背影遠去,呆了半晌才猛然驚覺——他們居然忘了問茶小蔥的名字。


    ……


    茶小蔥帶著戚如花與安陽二人跟著戚母出了城門。


    戚如花見茶小蔥如此盡心相助,倒有些不好意思,掂量再三,卻是難於啟齒。


    安陽一時摸不透茶小蔥的脾氣,一直小心地跟隨,亦不敢胡亂開口。


    這一路便隻聽見三人腳踏枯草的簌簌聲。


    戚母抱著錢一路狂奔,一直跑了近五裏路,才氣喘籲籲地停在了一間破舊的茅屋前,左右看了看。


    茶小蔥使出六界遁隱符,將行蹤抹去。三人立在與戚母相距十五歲的地方屏息凝視。


    茶小蔥可以清楚地聽見她沉重的喘息,隻有她一人的喘息。


    也就是說,茅屋裏沒有人。


    難道說這裏隻是個交贖金的地方?


    茶小蔥打量著黑黢黢的窗格,裏邊確實什麽也沒有。


    “大哥,銀子我帶來了……”戚母敲了敲門,將耳朵附在門上聽了一陣,冷風卷地而起,將搖搖欲墜的大門推開,“吱——呀——”一聲空曠的呻吟,戚母站立不住,順著門開的方向往裏一傾,整個人摔了進去。


    戚如花搶了出去,叫道:“娘!”


    卻不想回答她的卻是一聲淒厲如狼嚎的慘叫。


    她雙腿一軟,差點摔在地上。


    茶小蔥卻已撲進了屋內。


    一股發黴的味道撲鼻而來,茶小蔥抬頭,正對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果真黑是黑,白是白……她的心像突然跳出了嗓子眼,卻強撐著沒有動。


    風吹得紙胎嘩啦啦地亂響,門後的紙人像得了癲癇似地亂搖。


    她看清了屋內的情形。


    剛才看到的眼睛,隻不過是白紙糊成的人臉上筆繪的兩顆魚形墨跡,直愣愣地沒有半點生氣。紙人身邊還有許多未上色的紙胎,有的隻是畫了個空白的眼眶,身上的衣服紅紅綠綠十分喜慶。卻是死人靈堂上常見的金童玉女。


    戚母估計也是被嚇昏的,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懷裏的銀錢散了一地。


    這裏並沒有來收贖款的人,照這裏情形來看,也不像是個單隻交付錢銀的地點。


    茶小蔥按下怦怦亂跳的心髒,調整了一下呼吸。伸手取出了腰上懸著的竹筒。那竹筒是她從婪夜手裏失而複得的。茶小蔥沒問四鬼,但大概知道婪夜偷出它去做了什麽。


    風聲在背後嗚嗚咽咽,四鬼居然蜷在竹筒裏不肯出來。


    “娘,娘你醒醒。”戚如花撲在娘親身上。


    她跟在茶小蔥身後進了屋。有了茶小蔥在前麵壯膽,她沒被嚇得那樣狠,加之心中別有牽掛。倒沒將那些紙人放在眼裏。安陽雖然老實,可膽子卻不小,他越過戚如花。跟在了茶小蔥身後,同她一起打量這間屋子。


    “屋裏很幹淨,之前應該是有人住的。”茶小蔥伸出手指在窗邊輕輕一抹,順著目光往下,彎腰拾起了一塊巴掌大的鏡子。


    吹淨了上麵的塵土,看清了鏡子背麵的紋理,這分明是個捉鬼降妖的陰陽八卦鏡。


    四鬼顯然是因為畏懼這個。才不敢現身。


    “擄走你妹妹的人,應是仙門同道。”茶小蔥眸中森然。隱隱帶了點殺意。


    戚如花生出些難以置信地表情,她抬起頭來,喃喃地道:“怎麽會?”


    “怎麽會?這可是風無語帶的好頭!”茶小蔥冷哼一聲,將八卦鏡交予安陽,“立即將這個帶給你風沉師伯,讓他查查是何來路,在快。”頓了一頓,才又道,“順麵將戚夫人帶回鳳凰畫坊,尋個好點的大夫,如花,你隨我來……”


    戚如花擦了擦眼睛,小心翼翼地將母親攙起來交給安陽,跟著茶小蔥來到一處僻靜的地方。


    茶小蔥背著她,輕輕地歎了口氣:“如花,你妹妹她……今年多大年紀了?”


    戚如花沒料到她會問起這個,怔了一會才答道:“今年應該十三歲了。這個妹妹是弟子離家十五年後出生的,算起來,剛滿十三。”


    十三,正是女子初潮的年齡。


    茶小蔥心中一沉,剩下的卻沒說出口。


    隻怕這妖道求的並不是錢銀,而是拖延時間。


    “師尊,是否有何不妥?”戚如花生出些不好的預感,神經緊繃起來。


    回答她的,隻是茶小蔥的一聲歎息。


    那道士要求十日內交出二十兩銀子,並沒有獅子開大口,表麵看起來一切也算是合情合理,隻是卻違背了普通綁匪的心態。行事者,往往遵從一句話定律——久則生變,夜長夢多。戚如花母女一個是普通小家的婦人,一個是常年在仙門打滾的修者,很難察覺這其中的貓膩,須知,哪個綁架者不是想盡快拿到錢財跑路?


    十天,已經夠買下一眾武林高手反撲救人了。


    陰陽采補之術,最關鍵便是頭七天,眼下七日已過,隻怕戚如花這妹妹的身子已被人給毀了。


    “女子十三,正是豆蔻年華。曾聞世有才子,一妻六妾,都是在十三歲被破的身子。”茶小蔥說的是大清才子紀曉嵐,都說男子愛幼,也是有些原由的。這句話的暗示十分明顯,戚如花當即就變了顏色。


    茶小蔥沒再說下去,而是默默地想起了仙門新進弟子的要求,九到十三歲……這個年紀的女子,多未嫁娶,皆為童身,將養幾年,有了修為的基礎,倒是塊練習陰陽采補的好料子。


    不知道這個年齡是不是也是風無語定的。


    ……


    風沉要查這事不難,安陽那邊很快便帶來了消息。


    “風師伯說這個陰陽八卦鏡並不是特殊之物,附近通曉陰陽八卦命理的小門小派就有數十個,不過返香師尊給了個法子。”說話間,安陽站直身子。


    一隻全身金毛的小老鼠自他領口鑽出。竟是延問。


    延問銜著那塊八卦鏡左右望望,突然跳下來,往那間茅屋跑去。茶小蔥伸手一攝,將那家夥收入袖中,向安陽點了點頭。


    她懂了。


    返香給出的法子簡單有效,但有此能耐的靈獸卻不多,仙門的焚香多是自製,林林總總有數百類之多,能分辨出其中細微差別的,或許也隻有常年跟隨持瀾仙子四處遊曆的靈獸延問。


    安陽吞吞吐吐地道:“恕弟子多言,方才去玄文殿時,聽風師伯說起,元師尊知道茶師尊私自下山……十分震怒,正派了司徒師伯前來……捉拿……”他抹了一額的汗,繼續又道,“婪夜公子也被趕下山了,返香師尊不知聽到些什麽,將芷才師伯關了石室,弟子見到他時,他還吐了血……”


    婪夜下山,紫菜被拘,返香嘔血……這都不是好事情。


    茶小蔥原計劃著能將這些事瞞得久一點,沒想到這才幾天就被捅穿了,看來這都是慕容芷才的功勞。至於返香會不會是被徒弟氣得吐血,茶小蔥幾乎卻能百分百地否定。他要是真生氣,就不會管她的閑事了。


    “我們先想辦法將如花的妹妹救出來,再去襄陽。”茶小蔥當機立斷。既然婪夜也下山了,應該會幫她擋一陣子,風無語的人未必能這樣容易找到她。


    要玩捉迷藏,她還有的是時間。(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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