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幫派都有不能提及的人或者事,人們將其自動歸類為“醜聞”,不自覺在言語中諱莫若深,久而久之,這些“醜聞”便成了“傳說”,成了門派中辛秘的“隱疾”。


    然而,慕容瑾玨卻並非份屬此列,端極派弟子不提及,僅是不願令返香思及故人,徒增傷心。


    慕容瑾玨的背叛,返香的重傷失憶,連番變故,令世人多了許多猜測。但是茶小蔥卻偏執地認為返香對慕容瑾玨隻有憾,沒有恨。這種感覺很奇怪。


    慕容瑾玨門下六名弟子一直沒有交付給慕容芷才管束,就連修習督練之類的瑣事,也都是由返香親自打理,後來婪夜入門,他也隻是將這六名弟子寄放在他名下,以前該做的該管的,還是他,一樣也不少……


    雖然沒有了師父的庇護,卻有師尊處處為己著想,甚至視同親傳,可見這六名弟子的地位在派中隻高不低。而鑒於返香真人的威信,無人敢有微詞。這一切的一切,明眼人都看得清楚通透,返香竭力將一切保持原狀,隻不過是想等那個不成器的弟子回來。


    可是,他現在成了魔界的右使,成為了魔尊身邊炙手可熱的人物,可還會有回來的那一天?


    “大哥將我送入師門,便獨自離開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慕容芷才拜入仙門的時候隻有六歲,麵對著一臉冰冷的師父,除了好奇,心儲著中更多的是敬畏。他可以忘記兄長的不辭而別,卻不能忘記師父那空洞的眼神。


    慕容瑾玨是返香認真教出來的唯一的弟子,其實不難想象愛徒的背叛對他的打擊有多大。


    而最令慕容芷才最傷心的是,師父經常將他與大哥弄混,帶了他整整三年都沒見半點好臉色,在返香心目中,慕容瑾玨是最優秀的弟子,而慕容芷才卻是經常連挽個劍花也做不好的廢物。


    人會變成廢物,往往不是因為蠢笨,而是因為沮喪。


    冥冥之中,他好像成為了一個傀儡,成為了兄長的替身。


    明知道師父每一個表情,都是針著與自己擁有同樣容貌與血統的兄長,可他仍舊會忍不住傷心落淚。六歲到二十六歲,時光將他磨礪成了與師父一般冷峻而不苟言笑的男子。


    孩童的天真是怎樣的,他怕是早已經忘記。


    “……十年前,大哥回來了一次,告訴師父說他做了魔界的右使,從那天起,師父才突然清醒,才分辨出我與大哥的不同。”慕容芷才說起自己的過往,反而掛著一副寵辱不驚的淡漠。


    茶小蔥口中發幹,她不懂得勸慰,卻能感同身受,她後悔之前偷那麽多瓜子出來吃,弄得好像上下嘴唇皮子都粘在一起了,越發顯得口拙。


    她不是沒問過,當初進雲域的時候,全派的弟子她都見過了,包括了玄冰殿那六名沒有師承的弟子,她不是沒想過要問,但之後發生了太多的事,她早已缺了那份八卦的心。如今她更能肯定,那隊伍前空著的位置,正是留給那位轉身不顧的首徒的。


    麵對往事,誰都是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她也好,孤紅也好,都隻能將話頭緊緊地壓在心底。


    說到這個哥哥,慕容芷才心中是矛盾的,幼年時光,他與哥哥見麵的次數不多。自從父母過世,慕容府裏的大小事務便一直由這位兄長主持,雖說入得仙門斷了親緣,可哥哥仍舊會像許多同齡人的兄長一樣,時不時給他帶些好吃的好玩的回來,偶爾還會給他講講修仙的故事。要說依賴,自小獨立的慕容芷才是沒有這份軟弱情感的,但說到敬佩,長兄如父,大概如此。


    初時,他並不懂得仙與魔之間的區別,心頭的陰影,隻是源自於兄長的離去,直到長大到能夠親自動手弑魔的那天,他才恍然驚覺,為什麽其他師兄弟看自己的眼神會那麽怪,有戒備,也有悲憫。


    他也曾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愛戴的兄長,一直照顧自己,給自己講故事的哥哥,真的是助紂為虐的叛徒?


    終於有了恨,卻隻能將這種恨意發泄在斬妖除魔上,更有了個正義的借口,叫做除魔衛道。


    天知道他的恨,是不是隻因為那個高高在上的魔尊從他身邊搶走了一直陪伴他的哥哥。


    “慕容瑾玨他……似乎未入魔道,會不會是被人控製?”


    茶小蔥雖然沒與焚音有過正麵交鋒,但卻清楚地知道他對人心的製掣能力。她看過半入魔道的孔雀,與她見到的慕容瑾玨相差太多,她怎麽也不能將那淡藍色的身影與陰暗的魔族聯係起來……


    等等,淡藍色?


    那不是端極派的服色?


    慕容瑾玨既已離開了師門,斷不可能再行這副打扮,難道,她之前還看漏了什麽?


    茶小蔥的思維很快轉到了細節上,也是由於這點細節,讓她的心突然狂跳起來。


    她在清水鎮時並未著藍衣,如果對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又何必急於逃遁?


    隻有做了虧心事的人才會有這種反應!


    難道……他這是想冒充慕容芷才對禦華派不利?


    不對!慕容芷才是他最疼的幼弟,就算要嫁禍,也不會選擇他!除非他已泯滅人性,無法回頭,才得如此喪心病狂!


    那還有什麽事是隻有用慕容芷才的身份才能夠順利辦到的?


    答案未知。


    茶小蔥心思百轉,慕容芷才的臉色也越發不好看,孤紅沒什麽立場說話,隻是慶幸茶小蔥終於沒再對著他磕瓜子亂吐皮了。


    就在茶小蔥疑神疑鬼的當兒,孫府的大門被人從裏邊打開,一人身長玉行,款步走出,負手看了看陰懨懨的天色。


    “是孟秋水。”孤紅身子一縮,利落地躲在了茶小蔥身後。


    茶小蔥皺起了眉頭,這貨的膽子太小了,居然躲在女人身後。


    “原來他就是孟秋水。”她沒遮沒攔地坐在一塊石碑上,碑上擺明刻著“先父陳阿狗之墓”幾個大字。也不知道是從哪裏搬來的。


    慕容芷才本想給她遞個眼色,一轉頭卻看見了這塊東西,眼角禁不住有些抽搐。


    那孟秋水出門看見三個人堵在對麵,也是一驚。這烏永鎮的人大多進了兄弟們的肚子,方圓十裏內哪還有活口,所以大白天有活人出現,已經是個稀奇事了,再看向慕容芷才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塊臉,他的表情就更為玄妙了。


    慕容多看了那墓碑兩眼,回過頭時孟秋水已經站在了三步開外,他第一個念頭便要是要出手拔劍,卻突然被茶小蔥按住了手腕,趁勢反握住了手指。一轉頭,才發現茶小蔥莫明其妙地笑得跟朵花似的。孤紅不明所以地瞪著她,一臉看到突發性神經病的驚愕。


    “未知右使大駕光臨,在下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孟秋水身量高大,足足比慕容芷才高去了一個頭,五官立體分明,眼窩深陷,淡綠眼瞳配著一對明顯如刀刻的雙眼皮,頗有些西域人的模樣,頭發被深綠色的頭巾包著,看不出是曲是直,額頭被擋住了一塊,襯得鷹鉤鼻更加奪目。


    茶小蔥盯著那塊綠頭巾,強忍住噴笑的衝動,把頭扭向了慕容芷才,但這樣,原本疏離的兩人,突然有了一絲違和的親密感。慕容芷才腦子裏陡然一陣空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這是他第一次被女生主動牽手,而且對方是茶小蔥……


    “慕容右使?”孟秋水見過慕容瑾玨幾次而已,但印象中卻是難得一見的清遠溫雅,遠不如今日見到的這般冷冽可怕,看此情形,心中雖說不上懼怕,卻也沒來由地沉了一沉。


    慕容芷才終於有了一絲反應,他深吸一口氣,強作淡然地放開了茶小蔥,向孟秋水拱了拱手。


    茶小蔥幡然了悟,孟秋水這廝竟將慕容芷才看成了慕容瑾玨。


    慕容芷才比哥哥小去了一截,但同在仙門問道,到了一定的程度容顏便再難改變,隻怕在旁人看來,這兩兄弟更像是雙生子。而六界之中知道返香還有個徒兒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孟秋水錯認了他倆一點也不稀奇。


    孟秋水看慕容芷才態度傲慢,自是腹誹不已。奈何對方是魔界右使,更是焚音身邊的大紅人,他心中忌憚,不敢造次,隻得將態度又放低了三分。


    “孟先生這是要出門?”慕容芷才反應不算慢,茶小蔥總算放心了。


    “有些事……”孟秋水的目光在孤紅身上掃了幾回,最終卻停在了茶小蔥臉上,不覺暗歎,沒想到魔界右使居然喜歡這種類型的女子,倒是品味獨特。


    茶小蔥察覺兩道審視的目光,故意往往慕容芷才身邊靠攏了一點,沒理會身後孤紅的那聲輕咳。慕容芷才明顯的全身一僵,好在他本身麵癱,緊不緊張也看不出來。


    空氣有些冷凝,氛圍不大美好。雙方都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合適,那邊廂孟秋水不知道慕容芷才此行是何用意,但是忌於對方身份,不敢直接詢問,這邊廂慕容芷才想知道妖窩的下落,卻同樣不敢貿然開口。


    “如不右使不嫌棄舍下簡陋,還請賞臉一敘。”孟秋水看了看天,終於找到了一點談話的突破口,但看慕容芷才那副模樣,知道請神容易送神難,隻怕一時半會脫不得身了。人跟人就像照鏡子似的,對方黑著臉,他也笑不出一朵花來。隻是虛假的客套。


    慕容芷才順竿子往上爬,矜持點頭:“也好。”


    雖然他與兄長多年未變,但要學起來也不是特別難。


    茶小蔥鬆了一口氣。沒想到機會來得這麽快這麽巧合,之前哥哥扮成弟弟,現在弟弟被看成了哥哥,誰勝誰負還真要到最後再知道。總之,靜觀其變,走走瞧瞧罷。


    孟秋水忍不住又看了茶小蔥兩眼,獨獨說了個“請”字,孤紅一哆嗦,貼在茶小蔥身後亦步亦趨地跟著進了門。他前一夜被人從門裏丟出來,現在又大搖大擺地走進去,把門的小妖看得是百思不得其解。


    “孤紅是妖後殿下的人。”慕容芷才竭力裝作清雅溫和,卻還是給人冷肅的感覺,給人的感覺就是不爽到了極點,隱隱到了爆發的邊緣。


    孟秋水以為孤紅在背後告了自己的狀,心中略有不快,但礙於麵子,沒表現出來。


    孤紅是因為誰而換臉,他也不是不清楚,也正因為這個膽小鬼與妖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他才沒有痛下殺手。猶豫隻是轉眼而逝,他跟慕容芷才一樣,將心思藏在了心底,換上了一張熱絡的臉。這張輪廓分明的臉,便在笑得最開始的時候也含著一絲陰狠,看來比衛凜言要難對付得多。


    “這麽說,大家都是自己人。”孟秋水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孤紅也沒膽戳破他,一眾人就這樣不鹹不淡地進到了花廳。


    幾名小妖在廳外的花園裏設了宴,那股令人反胃的香味越發濃鬱,茶小蔥伸頭看了一眼,臉色頓時蒼白如紙。


    那盤子裏赫然放兩隻煮熟的人手,她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麽老想吐了,原來她對妖氣敏感,對人味更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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