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塗火原,位於玄武地脈中心往下四十多裏的地熱荒林,因其主人年紀老邁稀裏糊塗而著稱。稀塗位處紫樺林的中央平地,截麵來看,像是一個開口向天,上窄而下寬的深井,說的再形象一點,就是一個巨大的燒瓶,端極派所踞的漂浮靈山正是與此相吻合的瓶塞。隻不過千百年來,因為一股強大的斥力而長久分離。


    與其它地脈不一樣,這地方不設結界,更無防備,所以反而令人思而不得,意想不到。


    真正知道玄武地脈的人自是少之又少,普通人站在環形的稀塗山上往下看,隻能看見山腳下成片的紫樺林,鮮少看得見更多的東西。


    玄武之神執明,仗著這方淨土的保護,足足沉睡了幾千年。執明之神太懶,他懶得教弟子,懶得生孩子,懶得掙紮,懶得歸息,懶得多管閑事……可正是因為他懶,竟連守護了玄武地脈上千年的端極派也不知道腳下的神獸偶爾還會醒醒,偶爾還會想找個人聊天,或者隻是起來發個呆,打個嗝什麽的。


    就在妖皇魁麟帶領三千精兵與端極派短兵相接的時候,執明之神微微睜了一下眼。


    一片像羽毛似的雪白身影,自上空翻落,禦風飄搖,盈盈曳曳地落在了滿是紫竹的龜背上。紫紅的光焰隨著白衣翩落漸漸熄滅,四周飛舞的靈光映亮了俊逸雅致的臉。


    眸角輕挑,細長眼睛睜開,紫焰長槍被召出,將萬千靈火阻在了身外。平靜的荒原突然刮起了紫黑的旋風,枯敗的落葉與幽暗的紫火一同轉動,向白衣男子撞來。


    腳下的大地不覺抖了三抖。


    黑土浮起,暗地裏露出一雙惺忪的睡眼,犀利的眼角邊還掛著兩坨圓圓的眼屎。


    “老東西,就知道你醒了!來,給你老人家鬆鬆筋骨!”


    華麗的火蓮聚攏著與紫竹同色的華光,一叢碎星自天際隱現,化作萬道利芒疾奔而來。


    白衣飄然間,槍影舞動,與那道奇異的旋風撞在了一起。


    “嘭”地一聲悶響,紫葉隨風亂飛,頭頂的星光也被猛烈的衝擊震散,失去了初時的力道。


    粗獷的聲音像從地底下傳來:“不行,太弱!看來你這幾百年的修為都給狗吃了!”


    地麵持續震動,紫竹搖搖晃晃,散盡了細葉,隻剩下一根根尖銳的長刺。


    一聲巨吼,竹枝疾射而去,白衣男子橫槍擺渡,踏著竹雨來回躥動,身影越來越快,逐漸幻化成一道醒目的白光。


    “嘩——”


    第二次攻擊,卻是一層黑濕的厚土,撲天蓋地。


    白衣男子讓過竹枝,一轉身,被黑土蓋了個準,頓時一身白變成了一身灰,地底下的聲音突然明朗起來。


    “沒用的東西!比以前更不如!再來!”


    “來就來!”白影一頓,突然向前仆地,四肢暴長間,身後像火焰一般揮出九條白花花的長尾,身法瞬間快了數十倍不止,雪白皮毛下,露出了一雙漂亮如瑪瑙的紅色眼眸。依舊是細細的,微眯之間,依稀帶著絲不明不白的笑意。


    它動了動耳朵,突然掉轉了方向。


    腳下泥土鬆動,一顆巨大的蛇頭拱地探出,席卷腐濕的泥土與敗葉,劇烈晃動,泥團擦著九尾白狐的身子迎麵而來,狐狸上下跳躥,準確出誤地衝向了蛇頭的七寸之處。


    “臭小子!”巨蛇一聲暴喝,突然伸出一隻巴掌,夾著勁風照狐狸頭頂猛扇。


    白狐一個側翻,抱著尾巴滾出了十餘丈,它怒聲咒罵,轉身張口,吐出一地火焰。


    “看好了!”紫焰長槍落地,他隨著淩亂的葉舞重新凝成人形,手中捏起一個法訣。


    “炎咒?比方才那招‘熾星隕’更上不得台麵!再戰!”地麵突然升高了數丈,原本長滿竹木的山坡慢慢現出圓滑的弧度,光盾似有還無。


    白衣男子淡淡一笑,手勢改變,火焰突然卷起而來,將周遭燃成了一片火海。


    “隻不過是大一點的炎咒!”蛇頭昂起,抖落的眼屎臭氣熏天,兩坨圓圓的糞球滾地奔至,突然被火海包圍。


    “好好看看清楚了!”一聲清叱,火舌陡然拔高,幻化成一隻火塗的鳳凰,羽翼帶著火熾點點,風聲銳鳴,直切蛇頭。


    巨蛇大驚失色,“忽”地一下將頭縮回了濕地裏。


    火凰衝擊上拉高的“山坡”,舔舐了所有的竹林,露出一副稱得上是幅員遼闊的龜甲。


    “凰焰焚世?!”巨蛇重新露出頭來,驚中有喜,“看來你找了個孔武有力的好媳婦!”


    白衣男子笑笑,收起了掌心的火光,重新束起披散的長發,闊步走了上前來:“睡醒了沒有?縮頭烏龜!”


    “咳!沒大沒小!”巨蛇昂頭看了他一眼,傲然站立,卻是明顯的蛇頭龜身,“小狐狸崽子,叫一聲前輩會死麽?”


    白衣男子倒是無所謂,恭身一禮,文縐縐地喚道:“執明前輩!”


    執明渾身一顫,一時倒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愣了半天才又重新趴下,眨了眨灰溜溜的眼睛,喃喃地道:“怎麽感覺你娶了媳婦之後變得更壞了。小狐狸你過來,讓爺爺好好瞧瞧。”


    白衣男子將紫焰收回,插入發間,施然向前走出兩步,站定了。


    執明睜大眼睛來回掃了好幾眼,滿意地點了點頭:“你小子運氣好,居然讓你找到了!娶媳婦這麽大的事也該讓前輩看看,怎麽不將她帶來?怕老紙跟你搶,藏起來了?”


    白衣男子優雅地撫了撫垂在胸前的發絲,淡淡地道:“將來自會看到,何必急於一時,當然是本公子看夠了再帶來給你品頭論足!”說著,也不管執明是什麽表情,一拂衣襟,靠著棵還沒倒下的樺樹坐下,“魁麟那小子向端極派動手了,趁著你這把老骨頭沒被挖出來,特地過來陪你聊聊天。”


    他白衣翩然,經曆過此等大戰也不見有絲毫的狼狽,頗有些當年狐王的風采。


    執明本想讚他兩句,但看他一張臭美的嘴臉,頓時覺得不爽,立即轉移了話題:“難得下來找我一次,肯定不是聊天那麽簡單,說吧,什麽事?”


    “我隻是來知會你一聲,沒別的。”婪夜懶洋洋地坐著,沒打算一直用仰視的角度看它。


    “什麽事?”執明習慣了,亦不甚在意。顯然這一老一少,一直都是這樣的相處模式。


    “我幫你找好了玄武之力的繼承人了。”婪夜說道。


    “找到了?是誰?”執明目中流露出一抹喜色。


    “我家媳婦……”狐狸坦然。嗯,肥水不流外人田。一定是這樣,這樣比較好。可為什麽執明突然心頭憋火,就想一巴掌拍扁這愚木做的狐狸腦袋?


    “你把玄武之力給你家媳婦,你丫不要命了?臭小子!”他憤怒地咆哮起來,這小子千裏迢迢跑來就是為了氣他麽?於是,他聽到後麵的話就更氣了。差點給氣得暈過去。


    “她現在是白虎萬俟一族的宗主,相信白虎之力也是指日可待,還有朱雀……”


    “該死的混帳東西,你讓你媳婦得了四神之力,你還有小命麽?你還能跟她夫妻敦倫麽?實力相差那麽大,你會死的!你想氣死我,還是想氣活你老紙?啊?”這一巴掌真的拍下來了,不過拍在婪夜身邊的大樹上,四人合抱的大樹就那麽“喀啦啦”地倒下。


    婪夜在原地站起身來,眼睛一眨不眨。


    “本公子乃一國之君,能放倒焚音,封印四神地脈才是我族興盛的唯一可行之法,一條小命而已,有什麽打緊。”婪夜的目光冷冷清清的,一絲半點的溫度都在堅定的決心中消磨殆盡。


    執明愣了愣,這絕對不是他認識的那隻跟他一樣愛偷懶的小狐狸。他變了。


    ……


    茶小蔥與慕容芷才跟在孤紅身後一路西行,走了大半天,他突然在一座鬼氣森森的小鎮裏停下來。之所以說它鬼氣森森,是因為這兒地處偏僻,並且不見有何人煙,三更半夜更連盞燈都沒有。這樣的冷清,與鎮子的建造規模完全不搭調。


    孤紅的身子似乎很弱,看來這次逃離是用盡了全力,跑得一臉蒼白,手足顫抖不已。他不住地回頭看,確定沒有人跟蹤之後,才閃身進了一座大宅。


    高牆之內,隻有幾聲老鼠的吱鳴,連狗叫聲都聽不見,依舊是是外邊一樣的烏漆麻黑。


    茶小蔥收起了靈息。


    從一開始,她就不怕孤紅離隊逃跑,有婪夜在場,這貨裝也得裝個老實本份的模樣出來,但如果換了茶小蔥……


    “裏邊情況不明,還是不要進去了。”


    慕容芷才不相信自己的能力,更不相信茶小蔥的能力。她的胡鬧倒是見得多。


    “你不願進去就在這兒替我把風,不過是黑一點靜一點,怕什麽?”茶小蔥在黑暗中瞪了他一眼,兔起鶻落,躍上了瓦麵。她沒將話說全,這裏除了黑一點靜一點之外,更彌漫著一股濃濃的妖氣。大宅內,是看不見的血腥凶光。


    孤紅來到此處,可謂是輕車就熟。看來他是常客。


    慕容芷才無奈地抬頭看看匾額上高懸的兩個大字——“孫府”。他暗自搖了搖頭,尾隨著茶小蔥一道躥上了屋簷。


    大宅深處,隱約傳來幾絲歡聲笑語,乍聽之下,猶像是笑聲之外裹了幾重棉被,有些悶悶的。


    深夜裏傳來擲骰子的聲音,和著嗚咽的風吟,與樹葉的碎響混淆在一起。


    茶小蔥換了幾座屋頂,輕巧地落在兩重錯落的簷角之間。


    慕容芷才探頭,陡見灰影一閃,孤紅正對著進了門。


    茶小蔥計算得不錯,妥妥地趕在了這家夥前麵。他這來裏做什麽?


    縮頭的時候,茶小蔥著緊地拉了慕容芷才一把,肢體碰撞,產生的不隻是一點點溫暖。


    茶小蔥使了個眼色,陡然發覺慕容芷才癡癡地望向這邊,恍然驚覺,這丫沒有她這樣好的夜視能力。好吧,做個四不像的怪物也不差,能人所不能。於是,拉著他的手並沒有立即放開,而是就著下一處藏匿的方向挪過數步。


    慕容芷才跟著後退,卻重重地踩上了茶小蔥的腳趾,踩得茶掌門是老淚橫流。


    “看著點腳下!”茶小蔥不會靈犀術,一出聲便是本音。


    慕容芷才嚇了一跳,剛想捂住她的嘴,廊下已衝出兩人來:“是誰!”


    茶小蔥撿起一片碎瓦往相反的方向一扔,反手拖起慕容芷才向前跑去。眼見著沒人追上來,兩人動作劃一地跳下屋簷,落在了一排廂房的黑暗處。


    眨眼的工夫,孤紅已經不見了蹤影。茶小蔥不覺又瞪了慕容芷才一眼。


    寂夜裏轉來咕咕嘟嘟的沸水聲,空氣中模糊地飄蕩著陣陣肉香。


    肉?


    茶小蔥微微一愣,正覺蹊蹺,慕容忽然指了指側麵的窗格。


    門內一聲輕響,孤紅的影子印上了暖黃的窗欞。另外還有一位,卻不知是誰,茶小蔥隻是覺得這人的鼻子很漂亮,高挺,而且起伏清晰,如果能有機會正麵看看,丫一定是個美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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