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小蔥不知道鮫人族的視力怎麽樣,但他們的聽覺定然極好,否則也不會輕易就被她拙劣的歌喉打亂陣腳。


    目測了一下那個灰色破界的破洞大小,似乎剛夠一個瘦長型的成年人通過。茶小蔥不免有些擔心,她對自己的目測能力不自信,雖然現在靈力恢複了一部分,但要從這麽遠的地方衝刺,就算到了鮫人麵前也成了強弩之末,如果再一個不留神被洞口卡住,那就完蛋了。拖累人不說,還很糗。


    她目光炯炯地盯著婪夜手裏的兵器,現在折心柳被她弄丟了,返香贈的木靈劍又被暮雲卿帶走,兩條利器不在身邊,令她覺得自己變成了沒爪子的貓。


    兩人向結界靠近了一點,鮫人陸續發現他們的蹤跡,它們的歌聲猛地上揚,拋出一段高頻的嘶吼,無比淒厲。喪失了節奏的詠歎調變成了傷人的武器,茶小蔥身前一丈開外的珊瑚樹突然被震裂,瞬間迸成了碎沫。


    碎沫融入湖中,水裏頓時一片汙濁。


    超,超聲波?茶小蔥看著心裏有些發怵,抓著婪夜的手指又緊了一點——之前聽過的人魚之歌似意在蠱惑人心,沒有這樣強大的殺傷力,這回鮫人們都犯狠了。


    婪夜依舊是持槍而立,絲毫沒有將兵器交給她的意思,猜不出他此刻在想些什麽。


    鮫人們噪動著,在結界的另一邊齊齊張大了嘴,露出血紅的上顎。


    “我們這樣衝過去,真的行得通?”從鮫人的密集程度來看,充其量隻能讓第一人僥幸通過,兩人一起定然會被衝散。


    “你隻要唱歌就好了。”婪夜塞著耳朵,完全沒聽清她在說什麽,他自顧自地從懷裏掏出個袋子,“你先躲進去。”


    茶小蔥見著那袋子,陡然瞳孔一縮,想也不想便揪住了婪夜:“死狐狸,你居然敢偷我東西?”


    婪夜手裏拿著的那方小袋正是元知義的乾坤袋,茶小蔥帶去采過幻光芷草的。


    這一吼震天動地,打斷了鮫人的歌聲,鮫人們呆愣了一會,突然發了瘋似的拍打著魚尾往結界中心鑽。湖底的波動來越大,無數石塊隨著鮫人聲音的拔尖乍然迸裂,各種粉沫溶在水裏,隨著波浪流動的方向扭結成一朵朵大小不一的蘑菇雲。


    婪夜來不及跟她解釋,抖開袋口,提起她便往裏按。


    茶小蔥隻感到兩眼一黑,布袋裏一股強大的吸力將她攝了進去,仿佛由暗處伸出了一雙手,順勢將她拉進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空間。


    “記住,你隻要唱歌就好了。”茶小蔥尚在天旋地轉中,婪夜在外邊又重複了一遍。跟著,他飛快地收緊袋口,將乾坤袋係在了腰間。


    “唱蝴蝶!你奶奶個腿的死狐狸偷老紙東西!”茶小蔥在袋子裏破口大罵。


    怪不得這貨可以輕易拿走那麽顯眼的琉仙琴,原來是偷了她的乾坤袋……雖然這袋子也是她從元知義那裏拐來的。


    不管茶小蔥怎麽罵,婪夜也聽不見。


    湖水被大量粉沫充斥,能見度已經降到了最低,他放出了一縷靈息,將紫焰槍挽在手裏。


    魚尾交互拍打的聲音與歌聲混雜在一起,鮫人們用頭部猛力地撞擊結界。


    結界的震蕩帶動了周圍的湖水,淨蓮湖深處掀起巨浪,無數沉積的沙石碎屑卷著殘敗的水草以及浮遊動物的殘體翻湧而出,湖水表麵迸發出丈餘高的渾濁水花。


    “……大河向東流啊,天上的星星參北鬥哇,咳咳咳咳,參北鬥哇,生死之交一碗酒哇……不分貴賤一碗酒哇,說走咱就走啊,你有我有全都有哇……”終於,沉悶的空氣裏傳來了茶小蔥比男人還粗獷的歌聲,發泄式的吼歌方式完全打破了鮫人的合唱,不少鮫人跟著她跑調。


    隨著茶小蔥慘絕人寰的歌吼,湖麵上翻起了更高浪花,反撲在原本沉靜的湖麵上,疊起一層腥臭的泡沫。


    餘在雪臉色陰晴不定,身旁的曲嫣更是手足無措地絞著衣帶,眼中甚是茫然。米豆那孩子倒是鎮定如常。


    玉行師太眼帶詢問地看了風無語一眼:“風盟主……”


    風無語淡然道:“沒有血腥味,料想無妨,再看看。”


    餘在雪向身後弟子做了個簡單的手勢,三清宮弟子立即列陣,紛紛將法器握在手裏,隨時準備下水救人。


    “娘親,孩兒聽到了聲音。”米豆忽然仰起小臉,輕聲道。


    曲嫣顏色複雜地看向孩子,餘在雪卻難掩驚異卻蹲下身來:“聲音?那阿豆能不能告訴伯伯,聽見了什麽?”


    米豆想了想,卻不知道要怎麽回答。要一個五歲的孩子去形容那一團沒有規律的聲音,有些困難。


    這時曲嫣也跟著蹲下:“阿豆,這位神仙伯伯讓你想,你就好好兒想想,可不許亂說。”


    不知為什麽,餘在雪覺得曲嫣這話裏還有別的意思。


    米豆歪著腦袋,支支吾吾指劃不出。


    風無語隻好走上前去,迎著湖麵起了一道法訣,放出一絲靈息。


    “……不分貴賤一碗酒哇,說走咱就走啊,你有我有全都有哇……”


    與此同時,付青權等人在朝著結界前進的路上,聽到了這虐人的歌聲,那個聲線無比熟悉。


    “是茶仙子!”付青權敢說,茶小蔥的歌聲絕對教人一聽難忘,再聽斷腸,跟在他身後的弟子因為她這不著調的音樂天賦先後出現了頭暈想吐想上茅房等不良反應。比起鮫人的詠歎,茶小蔥的聲音破壞一直是針對著音律本身,是以並不會產生實質上的傷害,隻是聽著令人難受得要命。


    茶小蔥以前可是製霸ktv的“電音女王”,當然不是人人都可以欣賞得了的。所以大部分時間裏,別人唱歌,她畫畫。上帝為她開了一扇窗,卻也毫不客氣地封死了她的某扇門。


    她的聲門,如今卻變成了鮫人們的死門。


    鮫人們集體荒腔走板,發出滿帶西域風情的轉音,音符不知道扭到哪個坐標去了。


    “你們留在此處,我與簫掌門同去。”


    見識到茶小蔥的威力,付青權無奈地搖了搖頭,簫綺對這個決定不以為意,率先向聲浪的中心位置走去……


    婪夜通過靈息確定了結界破綻的具體情況,他摸了摸茶小蔥藏身的乾坤袋,胸有成竹地站定,執起一道六界遁隱。


    隨著水中渾濁的粉屑漸漸消散,婪夜也失去了原來的蹤影。


    隻有粗獷的歌聲還在繼續,重播了n遍還不止。


    鮫人們擁擠在結界的另一側,將臉貼近,捂著耳朵全神貫注地向裏看。沒留意隨著那歌聲的漸近,一道疾勁的水箭衝破了右下方的結界,紫光一閃,附近的鮫人躲避不及,頓時被劃傷。


    結界抖動,水波震蕩,又一陣巨浪迎麵拍來,攪渾了湖水,更衝散了鮫人的包圍圈,歌聲悠然轉遠。


    付青權與簫綺趕至結界前,陡被巨浪阻隔,原本灰暗的結界突然泛出銀亮的強芒,如同水底不合時宜地升起了一輪烈日。


    “不好!青龍結界被破了!”付青權與簫綺同時被結界的強光逼退了六七步方才站穩。


    “青龍結界?”蕭綺甚為不解,“青龍歸息之處不是位於東海嗎?跟澄光殿有何關係?”


    鮫人被結界散發的強光衝得七零八散,一時間死傷過半,已不足以構成威脅。茶小蔥顯然已衝破結界進入海域,這時想追也追不上了。


    蕭綺的注意力被“青龍結界”四個字拉了回來。


    付青權卻不是很想提起,但他卻了解簫綺的脾氣:“簫掌門有所不知,青龍歸息確在東海,但是青龍一族的巢穴卻在我重蓮山腳下,蓬萊國常年風調雨順,全賴神龍後裔庇佑。青龍結界締結數千年於此,皆是為了護住青龍族的最後一枚龍蛋。”


    “龍蛋?”向來淡漠的簫綺聽到這個消息不禁露出了訝異之色,“也就是說,青龍之力並未被完全封印?還有複蘇的可能?”


    青龍複蘇可是件大事。


    之前仙門一直忙於應對鮫人與文鰩,付青權也並未想到這一層上麵來。他有一刻的沉默。


    簫綺卻突然想到一事:“難道木妍此番前來並非為了琉仙琴,而是為了這枚龍蛋?”


    這個推斷不是沒有根據,木妍盜琴,最後卻又棄琴而去,確實令人懷疑。


    付青權歎了口氣,無聲望向漸漸平息的結界,似有難言之隱,半晌才道:“實不相瞞,琉仙琴早已失竊,如今那把琴是假的……”


    簫綺徹底無語了。


    ……


    “嘰哩哩哩哩哩!”


    茶小蔥的歌聲隨著婪夜的速度變緩戛然而止。但黑暗中,響起了另一種聲音。


    “嘰哩哩哩哩哩!”


    好生耳熟。


    乾坤袋裏是完全的黑暗,茶小蔥的夜視能力居然無效!


    她隻能依靠聽覺判斷那個聲音的位置。


    這空間袋平時不知道被元知義拿來裝了些什麽,茶小蔥隻覺得腳下全是破銅爛鐵,走起來跌跌撞撞,完全找不著北。


    袋子裏的空間是無限延伸的,與裏邊裝載物件的多少有關。


    太黑,茶小蔥看不清地形。


    她蹲下來摸了摸,抓起一根鐵棍。那根鐵棍顯然也是元知義搜集來的靈物,它接觸到她的手指,立即對木靈靈息有了反應,茶小蔥隻看見麵前突然耀起一串亮藍的電光。


    空氣裏劈裏啪啦一陣亂響。


    “……有緣人……”耳際聲音鬼祟,茶小蔥循聲望去,駭來看見一個籃球大的黑影飄飄搖搖地移近,笑得何其猥瑣,“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吃了我……”


    “砰!”沒等它說完,茶小蔥掄起鐵棍以極其漂亮的擊球姿勢順利打飛了那顆臃腫的東西。


    “茶小蔥,可以出來了。”婪夜帶著乾坤袋到了安全的地方。


    袋口被打開,茶小蔥來不及施展避水訣,扛著棍子躥入海水裏,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回身鎖緊了袋子。穿過結界便到了迷宮入口前,五顏六色的晶石晃得她兩眼發花,她重重地籲了口氣,像金魚似地突出一串泡泡。


    婪夜見她頭發蓬亂,雙目無神,倒像是經曆了一場無妄之災。他取下塞耳的碎布,伸手將茶小蔥拉入避水結界。


    六界遁隱符已經失效,所幸的是,鮫人沒再追來。


    茶小蔥平複了一下心情,轉頭看向婪夜:“你把那家夥裝進去是什麽意思?”說著,她搶過乾坤袋,用力搖了搖。


    “什麽家夥?”婪夜適才一直塞著耳朵,所以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茶小蔥黑著臉,指了指:“那顆吃了會得神經病的果子。”


    乾坤袋裏又傳來了朱果的尖笑,那語調像極了歌劇院裏串場的小醜:“啊哈哈哈哈哈……”


    婪夜看向她,眨了眨眼睛,一臉無辜:“我拿琉仙琴的時候看它傻笑著衝過來,一時不知道要怎麽處置,就……一起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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