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豆這孩子天賦有異於常人,反應相當快,步冥鬆的玉簫剛出手,他已經驚呼出聲。其他孩童雖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卻也禁不住跟著大聲叫嚷,不管不顧地爬起來往自認為安全的地方跑。大殿裏亂成了一團。


    好在澄光殿弟子早有準備,不需付青權下令便上前扣住了在場中驚惶亂躥的孩童,唯有米豆不驚不怕,反而迎向了步冥鬆手裏的兵器。


    曲嫣有些茫然,她的目光隻來得及掃過剛剛倒地的伶歌,突然眼前一花,六道綠弧齊齊紮向麵門,眼見性命不保。


    “小心!”茶小蔥猛地跳起來,卻又被婪夜一把拽住,死死地按在了座位上。


    “多事!”婪夜用了十足的勁道,將她鉗得緊緊的。


    “死狐狸,你攔著我做什麽?”茶小蔥炸毛。


    “攔著你,怕你好心做壞事!”婪夜完全顧不上殿中還有這麽多雙眼望著自己,直起脖子朝她一通亂吼,優雅適閑的形象完全崩壞。


    在座眾人本來還緊盯著步冥鬆,這時全把注意力轉移到了對吼的兩人身上。


    玉行師太皺皺眉頭,輕哼一聲,表達了十足的不滿。


    哪知周圍的人對茶小蔥來說本來就沒有什麽存在感,她直接選擇了無視。用力拍開婪夜的狐狸爪子,她移開目光,卻隻見到曲嫣已然軟軟地倒在殿上。


    “娘!”米豆撲上前去。


    就在他觸到曲嫣衣角的刹那殿上金光大作,一團黑霧自陣心撤出,形成一道小型旋風往殿外飛馳。


    曲嫣輕輕呻吟,迷迷糊糊地爬起來。


    付青權與步冥鬆同時收了手上的法咒,將一金一綠兩道光束斂回掌心。


    “阿豆,娘沒事。”曲嫣伸手將孩子攬進懷裏。


    方才情勢危急,步冥鬆出手突然,顯然將曲嫣嚇懵了,待她清醒過來,回想起剛才,立時驚出一身冷汗。她與付青權對答之際,正是澄光殿戒備放鬆之時,那附著在伶歌體內的妖魔瞅得這等空檔,居然對曲嫣這副皮囊臨時起意,幸好付青權早有察覺,才得及時化險為夷。


    “布陣!”餘在雪所領的疾風劍陣各自歸位,將那團黑霧圍在了正中間。


    十二件法器從不同角度對準了它。


    那團黑霧移了兩步,進退不得,它發出嗡嗡的碎響,卷動地上的纖塵,形成一道淺灰的風柱。“是不是焚音魔尊派你來的?”


    能使用渡魂術的魔物修為不會太低,從它這兒得來的消息,應該會更翔實。餘在雪持劍走近一步,將劍陣打開了一道缺口,玉行師太立即補位,站在了離魔物十步之遠的地方。


    方鏈與玉瑤仙座不約而同地站起來,防止那魔物伺機逃跑。


    付青權示意弟子將曲嫣與米豆母子小心護住,自己也從高位上走下來。


    那魔物似並不打算交代此行的目的,隻是無聲的旋轉,消磨得所有人的意誌。


    茶小蔥站在一名三清宮弟子身後,慢慢伸手按住了腰間的折心柳。婪夜原本按著她的手指一鬆,默許地點了點頭。


    茶小蔥自從得了蔑人的內丹之後視力相當好,特別是夜視能力與動態視覺簡直到了出神出化的地步。普通弟子或許看不出那魔物的模樣,她卻能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株普通芷草,隻不過體型要高大許多,有些像端極派玄奇殿附近的異種植物。


    芷草,又稱忘憂草,也叫萱草,嗯,茶小蔥以前亦將它叫作黃花菜。


    蓬萊島上有很多黃花菜,呃不,芷草。


    很難說這棵是不是重蓮山上朱果樹下得到魔氣滋養的芷草之一。


    魔化的巨型芷草生了一雙大眼睛,外表有點像蝗蟲的複眼,但卻擁有一棵金黃色的眼珠,能四下轉動。它們轉動的時候,隻能用狡獪來形容,不過茶小蔥的通用詞匯是,猥瑣。


    這棵芷草能藏身於澄光殿內,那……那枚朱果究竟到哪裏去了?茶小蔥看著這棵黃花菜突然想到一個十分關鍵的問題,那顆猥瑣的朱果跟著她跑了一路,怎麽能說不見就不見了,難道被誰得了去?


    想到這裏,她不禁將視線向場中諸人逐一掃去。


    風無語擺著盟主的架子,在尊位上正襟而坐。一切盡在掌握之中,他沒什麽好擔心的:一來,付青權的輩份與修為都比他高,用不著他出手;二來,澄光殿處事自有一套辦法,對待魔物,此派絕無可能像平時那樣溫和平穩。


    簫綺仍舊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從盤問步冥鬆開始到現在,她都隻是低垂著一雙水眸凝然不動,唯一能透露她此時此刻愉快心情的就隻有那一雙舒展開來的娟娟柳眉。


    辟水觀與三清宮雖然不睦,但該團結的時候,還是可以做到大局為重的。看來這位孤僻乖張的老道姑也不是全然沒有優點。


    “說,你為什麽要害伶歌?還有,追兒她是不是你用計陷害的!”


    顧小倩麵色鐵青,一步步向陣中逼近。


    疾風劍陣雖不似付青權的金仙法咒那般織密,卻貴在靈活有度,能張能弛,這套劍陣可以與任何門派任何劍陣相配合,且不會因為五行屬性產生衝突。疾風劍陣的五行屬性為,無。換句話說就是,它屬於無差別攻防,與茶小蔥的木靈光盾與花葉玖的落岩術不同,它可以作用於任何仙體,同時也能防禦所有的屬性攻擊,雖然稱不上牢不可破,但比起容易被相應屬性克製的仙術法咒,這算是不可替代的優點。而最重要的是,它靈活多變見,盡管踩上陣腳的弟子不下十人,行進速度卻相當地快。十二人一體,並不比單獨一人行動慢多少。


    “能使出渡魂術的魔物居然不會說人話?哼……”玉行師太冷笑數聲,反手抽出了背負的佩劍。劍光奪目,借著漸漸淡去的朝陽,將眾人的眼瞳染上了一層烈焰般的火紅。劍身紅似熟鐵,握在手中似乎仍有熾灼之意源源不斷地傳來。


    “剔骨之劍,可斬萬靈,你說還是不說?”


    三清宮弟子圍了一圈,辟水觀的弟子又圍一圈,雖然隊形疏散,卻處處透得殺機。


    新進弟子們遲早也要加入到除妖降魔的大隊伍中來,故此,付青權隻命弟子將他們好生照看,卻並沒帶他們離開的意思。暮雲卿在座中狀似無意地掃了豆米一眼,卻見後者毫無懼意,正自靠在曲嫣懷裏看得津津有味。其餘孩童見他渾不在意,也咬牙挺直背脊,為自己打氣壯膽伸著脖子往這邊看。初生牛犢不怕虎,這些孩子都是從幻境中走出來的,對妖魔也算有了些認識,多看兩眼,也就自然而然地鎮定下來。


    “……我,朱果……朱……琉仙琴……”那棵巨型黃花菜艱難地吐字,出人意料的是,它居然真的不會說人話。


    “我來替你說。”茶小蔥想了想,整理好思緒,緩步踱入劍陣之中,“你本是蓬萊島上的北海海邊的一棵芷草,因為朱果釋放的魔氣滋養方得數百年修行。是也不是?”


    “是……”黃花菜渾身一震,轉速漸慢。修為較高的弟子看出它的原形,均是一愣。


    付青權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隻微一頷首,鼓勵茶小蔥繼續。


    “是木妍派鮫人通知說要取得琉仙琴,再派你藏在澄光殿弟子之中做內應?”茶小蔥將前後事情串在一起,似乎也說得通。


    “……”黃花菜無言,算是默認。


    “木妍在目的是琉仙琴,所以讓你扮成步師侄的模樣,騙得柳師侄的信任?”茶小蔥說到一半,突然覺得有哪裏不對。這棵黃花菜連人話都不會說,哪有本事偽裝成他人,又哪能滴水不漏地假扮小情侶演愛情劇?


    黃花菜沒有回答是,也沒有回答不是。它有些焦躁,一雙眼珠四下裏亂轉,像在水晶瓶裏急速晃動的兩顆大黑豆。


    “先拿下它!”餘在雪與茶小蔥想到了一處,當即一聲斷喝,催動了劍陣。


    茶小蔥後退兩步,岔出了疾風劍陣,一腳踩在門檻上。


    突然——


    一道黑影從眼角餘光所及之處一閃而過,以茶小蔥的視力,也隻看到了一道幽暗的黑弧,像一抹搓淡的墨跡。來不及多想,她閃身追了出來。


    “站住!”她目指那道黑影,一種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


    “茶小蔥!”


    “師父!”


    “茶仙子!”


    婪夜、暮雲卿以及方璉一同閃身出來,緊隨其後。婪夜的視覺能力與茶小蔥相差無幾,但身後兩位隻是條件反射地追隨。


    茶小蔥借著脈息流動的力量微一發力,催動“飛燕閃靈訣”,自覺帶起一絲輕風,將她推出去。


    她身法極快,卻始終不及那黑影利落。


    起落之間,重蓮山上守哨的弟子接連倒地,茶小蔥瞳孔一縮,提氣加速,將澄光殿遠遠地甩在身後。身後三條人影緊緊相隨,皆無退讓之意。


    花葉玖疾步衝出門口,卻被範銓伸手拉住:“小師妹,你做什麽!”


    “她……”花葉玖見到茶小蔥的身法又是嫉妒又是氣惱,她以前明明是個連禦術都不會的凡人女子,如今一見,卻不知比自己高明了幾倍,這教一向心高氣傲的“花仙子”如何不氣急敗壞。就算有一萬個理由,她也不願敗在茶小蔥手上,隻因她從來就沒想過要將其當成自己的對手。


    “飛燕閃靈訣?”顧小倩見到茶小蔥的身法也呆住了。


    持瀾仙子所創四種心法當中,最難修習的就是飛燕閃靈訣,正因為難練,持瀾仙子才放棄了之門心法的獨有權,大方地將心法口訣公諸於仙門各派供同道自行研習,但自此心法創立至今,真正修煉入門的也就隻有三人而已,能夠登堂入室者更是隻有一人。


    “站住!我知道你是誰!”茶小蔥眯了眯眼睛,揮出了手中的折心柳。


    “棘流破?”方璉在身後驚呼一聲。


    一道怪風卷起,掀起那黑衣人的罩衫,他有些意外地轉臉,自鬥蓬下露出一抹漂亮的弧度。茶小蔥能看見卻隻有毫無血色的薄唇。


    “哦?那你倒是說說,我是誰……”黑衣人陰惻惻地一笑,揮手挽住了迎麵而來的勁風,揚起的蓬紗後,現出一隻血紅的眼睛。茶小蔥被這突如其來的強力一帶,整個人刹不住向前衝。她收起折心柳,才勉強穩住身形。


    好霸道的力量!茶小蔥的臉有些發白,可額頭上卻冒出一溜冷汗。


    “是你!三年前,就是你將我扔出去,硬捱了禦華仙尊一掌!”她揮袖又上,卻被婪夜上前一把揪住。


    “三年前……嘖嘖,勞你還記得,不錯,不錯,哈哈哈哈哈……”那黑衣人放聲大笑。


    “你站住!”茶小蔥掙紮著向前踢打,被婪夜死死地抱在身前拖了回來,她怒極,“放手,我今天就去殺了他!王八蛋!黑鬼!醜八怪!死太監!我今天不殺了他就不信茶!你放開我!”


    婪夜鐵青著臉不放開,任她發了瘋似地在麵前撲騰。如果說她以前是不顧後果亂衝動,那她這回就是憤怒蓋過了理智,完完全全被新仇舊恨氣傻了。


    那黑衣人扭過頭來,生硬地打了個哈哈,愈加死氣沉沉地道:“別急,我們還會見麵的,不過不是現在,到時……渺夜之城歡迎你……”


    說完,轉過身倏然不見了。


    “王八蛋!”茶小蔥推開婪夜,卻撲了個空。


    低頭一看,人已不知何時站了懸崖邊。腳下怒濤拍岸,她卻心頭空冷,背脊上卻麻麻癢癢地一片,伸手抹開了全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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