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蘿仙境是個什麽地方?”茶小蔥走進院子,她問話的時候沒去看慕容芷才,而是一動不動地盯著暮雲卿手裏的夜明珠。


    慕容芷才沒想到他與暮雲卿說話時還有第三個人在場,以他的修為,方圓百米之內有生人呼吸都瞞不過他的耳朵,但是剛才,他明明什麽也沒聽見,這丫頭就突然鑽進了眼底。他不禁有些暗暗吃驚。


    倒是暮雲卿對茶小蔥向來沒有防備之心:“綠蘿仙境是禦華派綠蘿仙子的的居所,常年雲霧繚繞,仙靈遊蕩,普通人難以接近,而幻光芷草正是綠蘿山上特有的一種仙草,此仙草吸天地靈氣,有忘憂而重生之奇效,所謂的忘憂,不過是將歲月的痕跡抹去,讓身心重新回到記憶的某一個時點,這個時點以後發生的事都將歸為空白。”


    不能將所有的時光倒退,卻能抹煞某一個人的過往,就像人生裏程的修改液似的。


    茶小蔥眼睛一亮:“如此奇效的仙草,拿出去賣應該可以賺很多。”她還是故意不去看慕容芷才,但好奇心趨使她萬分想知道慕容芷才對這樁買賣的態度,她對他的愛財之心耿耿於懷。


    慕容芷才眉頭輕攏:“仙草難求,怎能沾染世俗銅臭之氣?這草名叫幻光,如幻似光,生人不可輕易采擷,隻有親求綠蘿前輩才得一絲希望,隻是這位前輩向來嫉妖如仇,隻怕普通小妖前去綠蘿靈山連仙草的麵都沒見著就一命嗚呼了。”


    看來他賣妖怪,賣靈獸,也打過賣仙草的主意,不然怎麽了解得這樣清楚!


    看不懂啊,一位世家公子再落魄也用不著把錢看得這樣緊吧?看他吃穿用度全都是門派免費配備的,雖然生得氣宇非凡,但總令人覺得少了很多東西。慕容世家,如此響亮的名頭,在武俠小說裏就一定是江湖權鼎;而曆史小說裏就一定是燕國之後,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哪來他那麽樸素的……公子?隻怕將來他娶了誰連胭脂錢都不舍得給……


    對了,也不知道仙門的嫁娶規定是怎麽樣的?對於她來說,能不能得道成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裏有沒有幹淨整潔老實樸質的好男人。呃,小蔥姐姐好像歪樓了。


    “如此,那蟑螂妖就隻有一條路可走。”暮雲卿道。


    茶小蔥突然失笑:“不,還有一條,就是把這顆夜明珠給我,由我去求那株幻光芷草。”


    說著,她一把搶過暮雲卿手裏的夜明珠,也不管人家同意不同意,便揣進了自己的口袋裏,這安全感,是空前絕後的有啊!這一次,她有意拿正眼看向慕容芷才,但後者的反應,卻令她有些失望,這冰塊男還是輕攏著兩道劍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茶小蔥盤算好了,先去仙門拜勒個師,然後以仙門弟子的身份去向那神馬仙子求仙草,想必會容易得多,至少不會有性命之虞。還有就是,從慕容芷才剛才的話裏可以推知,那個綠蘿靈山並不是什麽仙門禁忌,同道仙友之間串個門子再正常不過,要是在途中出了事,身後也算有個靠山,並不是多危險的麻煩事。而最最重要的,她可以名正言順地拿到這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到時候在人間買個小國,也當當國主什麽的,豈不逍遙自在?當不成地產開發商,就當個領主,雖然這頭銜是土了點。


    茶小蔥光顧著自己想著,卻忽略了一些很重要的事實:一、羽族子民個個都是財主,隻不過不自知而已,她如果要這些東西,隻消跟暮雲卿說一聲,暮雲卿雙手奉上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二、仙門有仙門的規矩,除了掌門手上有些餘錢,每月弟子的月錢開銷都是有規定的,因為很少花費,所以也就都過得雲淡風輕,像慕容芷才這麽有斂財思想的弟子,其實找不到第二個,修仙路苦,就算有錢,也不知道要怎麽花,更沒時間去花……


    被劫了財的暮雲卿很淡定,他質疑的隻是茶小蔥的能力,而慕容芷才也沒有因為她突然跑出來“截胡”而感到有什麽難堪:但兩個人同時想到了一個問題,她要跑去靈山求仙草,總不可能一個人去,事情打一個轉身,又兜了回來,暮雲卿倒是無所謂,但慕容芷才卻似注定要免費做義工,除非他能拒絕說不去。


    但他真能放著她不管麽?他若有若無地看了茶小蔥一眼,歎氣。


    事情一旦決定,要怎麽去通知潘芸娘的“張郎”夫君呢?茶小蔥還真是有點糾結。


    月色正好,人影錯落,絕對適合柳下對酌,歎花賞月,但三個人都沒這種雅興。


    若是慕容芷才為人陰狠一點,大可以兩頭都賺,一邊收人家的銀子,一邊賣茶小蔥人情,小小蟑螂妖沒膽也沒機會將真相捅破,可他畢竟有底線,看出茶小蔥的為難,竟然有些無可奈何:“改天由我通知那蟑螂妖……至於妖族聖使的死,與他脫不了幹係,我想他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說完,似有警示意味地看了暮雲鯽一眼,轉身背著滿身月光進屋去了。


    暮雲卿站著沒動,一襲白衣勝雪,總令人覺得十分孤清。慕容芷才臨走顯然是一語雙關,明裏說的是蟑螂妖的處境,暗裏卻是說給他聽。就算那老鼠精的屍體是落在了那四個蟑螂妖手裏,也難保妖皇不會找上門來,唯今之際便是早去仙山,有了仙門做後盾,妖皇那邊也好打發得多,至少暫時不會連累到羽族。隻是以後,他可能便是名副其實的羽族“叛徒”了。


    “夜深了,去睡吧。”暮雲卿習慣茶小蔥睡下之下再自己睡。


    茶小蔥卻猶豫了一下:“暮雲卿。”


    她這一聲喚非常輕,隱隱的透出些無助,也不知是不是錯覺。


    “嗯?”


    “有件事……”


    她將今天一個人散步時發生的事情簡要說了一遍,暮雲卿的處世能力再差,對六界的了解程度還是比她高很多,她想不出還能找誰商量,慕容芷才……隻是表麵上看起來可靠而已,她有自知之明,在弄清自己的身份之前,身邊的朋友隻有這麽一個,其他的都可以不算。


    對於更多的人而言,利益,才是最終的落足點。


    “你真的吃了蔑人的內丹?”暮雲卿跟著茶小蔥走出院子,站遠了一點。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那時候情況危急,我一不留神,吃了一顆發光的草莓……會有妖怪的內丹像草莓麽?”


    “草莓是什麽?”暮雲卿從來沒聽過。


    茶小蔥怔了怔……也對,仙俠設定當中怎麽會出現草莓這種西方水果?那……她吃的是什麽?


    “就是這麽大,有點像心髒的形狀,成熟時是紅通通的一種水果。”她比劃。


    “你說的可是士多啤梨?”


    士多啤梨?不就是草莓的本名麽?茶小蔥再一愣,接下來就想痛毆遊戲策劃,自她來到這個世界,她已經有過無數次想殺人的衝動,原本進入新手任務就應該進入到打怪升級的階段,可是她晃蕩了那麽久,吃了那麽多苦頭,居然連主線劇情都沒找到。boss是誰?那個妖皇?以她現在的實力,給妖皇大人提鞋都不配……


    想一想,還是小命比較重要,入了仙門,第一件事就是去那個神馬仙子那兒討根草回來,然後帶著夜明珠土遁,隨便去哪個蠻荒之地買塊地享福去。


    但她還記著那紫衫美青年令人戰栗的指尖觸感,他一定認識她,一定知道她為什麽會來到這個世界……一切的秘密在他那兒都應該有答案。


    她終是咬咬牙:“好,就算是吃了妖怪的內丹,又會怎麽樣?”


    她當時一點感覺也沒有,現在想起來,也隻會覺得點惡心,畢竟那是一隻巨大蟑螂的內丹,可不是桃子樹梨子樹上結出來的果實。


    “如果得了妖族的內丹也不能自行煉化,隻會有一種結果……”暮雲卿後半截話用沉默代替。


    “成魔?”


    暮雲卿隻看著她,沒有作聲。


    “像語翠那樣?”


    暮雲卿回答了兩個字:“或許。”


    如果在看見孔雀看見羽翠之前,她聽到“成魔”二字,頂多想到的是雙目赤紅,殺意四起,但是現在不同……駕馭魔體需要很多東西,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就是凡人的鮮血。想象整天呆在那暗無天日的世界,坐在白骨山上,啃噬同類的屍體,她不禁臉色灰白。


    眉心的刺痛感隱隱傳來,像某種信號,導入了她的神經,她頓時覺得雙目灼痛,大滴大滴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流出來。


    真正的害怕,隻源自於一種情況,就是人掌握不了自己命運的時候,隻是因為這樣,所有的願望,都會變成枉然,你不再樂觀,你不再堅強,你的心誌隨隨便便就會被身體的某一點變化摧毀,然後,如行屍走肉般,做著自己不願做的事,你可以稱其為魔道的誘惑,但終其根本,是因為你放棄,你墮落,你無力控製。


    茶小蔥猜對了,像孔雀那樣的修為都抵抗不了入魔的野心,她又算得了什麽?


    “不行,我得找他問個清楚。”茶小蔥退後兩步,驀地轉身,往夜色中奔去。


    “茶小蔥!”暮雲卿怕她出事,聲音略略高了一點。


    慕容芷才與花葉玖同時被這聲呼喚驚醒,閃身出來。


    “何事?”慕容芷才搶先發問。


    “應該是魔族的人。”暮雲卿縱身追上去。


    慕容芷才聽到“魔族”二字,目光一沉,一聲不吭地拔劍跟上;花葉玖本還是睡眼惺忪,乍然見到慕容芷才森冷的目光,心中一緊,也來不及多問,提劍一起衝進了夜色。


    這夜,突然變得死寂,連半聲蟲鳴也沒有。


    原本貫通東西的門前小徑不知何時變成了迷宮,不論走向哪一個方向,周圍的景物都是大同小異。


    茶小蔥一時意氣跑出去,卻沒跑多遠就後悔了。


    她記起了那神秘男青年身上死亡的氣息,一股寒流躥上了胸口,逼得她心髒緊縮,血壓回複正常,人徹底清醒過來。以她的實力,她有什麽資格發問?不能掌控的命運,就算問出了答案,知道了一切,又能怎麽樣?


    她慢慢地停下了步子。


    這是第三次來到這所小客棧門前,月光微涼,夜色如水,小窗格裏的燈光已經滅了,隻有門前高懸的紅色燈籠發出清淺的光。燈籠底座投下一片微亮的花影,遠遠看去,像是門前布下了兩個淡淡的光陣。


    幽暗的夜,毫無預示地展開在麵前,她抬頭,恰恰看見從脖頸間掠過的柳枝。


    她忽然笑了笑,伸手摘過一根柳條,習慣性地在手裏挽了一個圈。


    接觸有生命的東西,她的心也就完全靜下來,看著被月光鋪滿的小徑,心中逐漸豁然,麵前既然有一條現成的路可走,她為什麽還要去糾結去過去的真相,過去的便已過去,將來的還未發生,最美好最關鍵的,便是現在。現在她完好無損,沒病沒災的,就是天大的好事。


    她知足,就不需再執著。


    她能記起的過去,與現在相比,並沒有太多的不同,如果過去是不愉快的,那她唯一可做的,就是努力使自己現在快樂起來。她收起了笑意,從容轉身,沿著來路緩緩而歸。


    “茶小蔥!”


    慕容芷才的聲音從另一個方向傳來,但她卻好像沒有聽見。


    空氣慢慢映出一張臉,跟著是膀臂,身子,雙腿……還是那一襲暗紫的深衣,還是那樣溫柔卻冰冷的笑容。


    那張完美到沒有瑕疵的臉,望向茶小蔥有些模糊的背影,嘴角挑起一絲玩味。


    “主上,返香的徒兒好像不大好打發……”空氣中慢慢地映出另一個人影,隻是那人影太黑,幾乎看不見五官。


    “不需要打發他,本座隻是好奇來看看,看完了就走。”那聲音還是那麽溫柔,沒沾著一點人間的活氣。


    “看?看什麽?”那黑影莫名。


    紫衫青年保持著一慣的笑容沒變,好似那幾道笑容是用刀刻上去的:“來看我的救命恩人。”


    “……”


    “看來她還不是太笨……”紫衫青年似乎有些惋惜,“本來我以為她會來找我的……結果卻仍是決定去找別人,真讓人不省心……”說著,人煙淡淡隱去,一切又恢複了平靜。


    “茶小蔥……”


    慕容芷才等人的呼喚忽近又忽遠,茶小蔥仍舊什麽也沒聽到,逕自回到屋裏去睡覺。


    隻是她感到很奇怪,慕容芷才和花葉玖,甚至連暮雲卿都不在房裏。小小庭院裏,隻聽見芸娘低聲夢囈。茶小蔥抱著雙膝坐在月光下,靜靜想了一會兒,躺下。


    居然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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