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幾位不嫌棄,可願意到舍下歇息一晚再行趕路?”


    那婦人真的好像什麽都不記得了,跟著茶小蔥一並東張西望還問出這樣的話。


    茶小蔥的眼睛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像看怪物一樣。


    暮雲卿本已是背對著她,感覺到她目光裏的質疑,回轉身來把她拖了過去。


    茶小蔥一頭霧水,但察覺暮雲卿神色有異,自己卻不好當麵發問,她雖然生性有些莽撞,卻隻限於行為上,思想上分得清輕重,是生存必備。想起適才被老鼠精追著跑,隨後趕來救人的竟然是暮雲卿而不是慕容芷才,她就覺得奇怪——怎麽說來仙門弟子除妖斬魔理應是義不容辭,沒現由會棄她於不顧,莫非真是他們對這婦人動了手腳?


    看花姑娘跟她的高富帥慕容哥哥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樣,她就生氣。


    其中的貓膩恐怕隻有這兩個經手人才知道了,共同的小秘密什麽的,這種設定也很萌啊,是不是?


    茶小蔥對花葉玖有種糊糊模模的敵意,也許與之前做的夢有關。她是無所謂了,不待見便不待見,反正那花姑娘將來跟自己也不是同門同派,既然見麵的機會不多,是恩是怨就此略過。


    被那老鼠一折騰,這時天色已經不早,再這麽飛下去,恐怕真的要露宿荒野,雖然茶小蔥在哪裏都睡得著,但是這夏天挨著春天的腳步款款而來,剛出窩蚊子絕對能趕上今晚的加餐。


    她玩過的rpg遊戲不下百款,極少遇到這種既不能開大地圖又不能開傳送門,更不能瞬移的轉場模式,四個人就這麽組隊一截路一截路地飛,跟大雁南歸似的,煩都煩死了。


    “慕容師兄,看這天也快黑了,不如先聽潘姐姐的話,先回長壽村盤桓一晚,明天再作打算。”


    花葉玖是美女嘛,早起梳妝打扮是重點工作,怎麽能跟小蔥同學一樣四仰八叉地睡在荒郊野地?沒有被任務壓著,回山拜師也不急於一時,花小蔥權當是公費旅遊了,她可是一文錢也沒有。


    “既然如此,叨擾了。”慕容芷才想了想,也不推辭,作了一禮,當是答應。


    潘芸娘頓時麵露喜色。


    暮雲卿似乎皺了一下眉頭,有不滿,卻沒反對,默認隨大流一起回長壽村。


    因那潘芸娘隻是個凡人女子,眾人不方便帶著她施法趕路,便捏了套謊話,說一行人隻是普通路過的江湖兒女,便這樣一路護著她靠雙腿走回去。


    走著走著,就挨到了天黑……


    “暮雲卿,你不是把那個老鼠弄死了嗎?怎麽一根毛都找不到?”茶小蔥有意拽著暮雲卿落在了最後頭。


    暮雲卿搖頭,他沒有反對回長壽村過夜的提議也就是這個原因。如果他記得沒錯,當時除了那個蟑螂君在場應該還有四個小妖,那婦人的情況他不是很清楚,一切都得問了慕容芷才的意思之後才好做安排。但花葉玖粘著慕容芷才那麽緊,有些話,他不好當著她的麵說……隻能晚一點再找機會……至於那隻老鼠精的屍骸是不是被那四個小妖弄走了,就不得而知了。


    潘芸娘看他們四人當中有三人佩劍,便打開了話匣子:“奴家的夫君是臨安城一帶跑鏢的,也常聽他說起一些江湖軼事,本以為那些行俠仗義的飛天俠客一個個都是風塵仆仆的,卻沒料今日見到的都是些神仙般的人物。”


    神仙般的人物?算你還識貨!茶小蔥還在疑慮,突然聽到這句話時,忍不住咧了咧嘴。


    慕容芷才像背後長了眼睛,側臉瞟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可不是說你。”


    那婦人笑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卻沒有否認。


    茶小蔥的臉立即垮下來,無意中看見花葉玖也在笑,掩著櫻唇,眸如流輝,那舉手投足還真像畫中人一般,茶小蔥的臉就更垮了。


    不管怎麽樣,望著她就高興不起來!


    茶小蔥沒有自慚形穢,也知道大眾審美是怎麽樣的。二次元的春風刮過三次元,她這樣的也差不多淪為一般人了,從小到大都被稱為清秀可人,二次元風一刮,她在這個鬼遊戲世界裏看起來就一大媽,婦道人家還比她明眸皓齒,茶姑娘,人如其名,就一個鄉村係野丫頭。


    暮雲卿沒見過什麽女人,除了覺得茶小蔥長得很好辨認之外,並無其它感覺,但想大王看上的,總歸是最好的,所以對慕容芷才的話保留了一點反對意見。


    茶小蔥本不喜歡對人生疑,特別在這種異時空,遊戲規則還沒摸清楚,所有事情都可以高高掛起,加上慕容芷才這種有意無意的刺激,令她自尊心受損,便沒打算緊跟上前。如果她的直覺沒有錯,慕容芷才一定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才故意拿話把她氣走,這根本就是掩飾。茶小蔥有眼睛有腦袋,以前念書不太認真也能順利考上個二流本科,至少說明智商是沒有問題的。至於不想與不管,那是兩回事。


    “潘姐姐,你夫君不在家麽?怎麽讓你一個人出來滿山跑呢?要是出了事可怎麽辦哪?”


    花葉玖這句話半真半假,五分是關心,五分是試探,但她人巧嘴甜,很快就彌補了待人接物之中慣有的唐突,像她這樣美得像水蜜桃的姑娘,說起話來總不會太令人討厭。


    果然,潘芸娘對她表現出十分的好感:“可不是?夫君事忙,三天兩頭地不見人,這家裏總該有人管,我們也商量過,再過兩年存夠了銀兩,就把這村裏的客棧盤下來,雖說是小生意,但是往來商販不少,隻要安分守己,過日子總是不難的。”


    芸娘說的實在話,也暗合了茶小蔥的心思。在哪個時代都少不了孔方兄的幫襯,特別是在這種社會福利幾乎為零的情況下,有點家業好歹可以提高點抗風險能力,隻要當家的沒有不良嗜好,也不會趁著錢多一點就買幾房小妾回來玩宅鬥,平平安安一百年轉瞬即逝……隻可惜,茶小蔥想起芸娘那口子的真實身份,不免有些唏噓。


    暮雲卿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慕容芷才。他向來目光沉靜,說白了就是看不出太多的喜怒,可說到城府,卻遠遠不及這位慕容公子。暮雲卿背負的是身世,而慕容芷才背負的卻是秘密。


    茶小蔥對慕容芷才沒有什麽太接近了解的機會,他平日說話少得可憐,但又有別於暮雲卿,後者至少該說的時候還是會說,而他,就整一個憋悶著的鋸嘴葫蘆,實在憋急了,就隻會說些無關痛癢的,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誰也分不清。


    花葉玖還纏著潘芸娘說話,慕容芷才並沒有因為她的聒噪而表現出不耐煩,相反,他聽得非常認真。


    茶小蔥沒有心情再看下去,她心裏突然堵得慌,總覺得花葉玖這種看似再自然不過的行為,內裏卻蓄著別的含義。茶小蔥不敢確定是不是穿越前就認識這個姑娘,畢竟那隻是一個夢,但這種厭惡感越發明顯,她有些煩悶起來。她也想不帶有色眼鏡看人,可花葉玖明顯的排擠態度又令她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思索間,一行人進了村。


    潘芸娘家就住在村頭,雖是小門小戶,卻也別致幽靜,比起其它人家雜亂的小庭院,給人感覺少了一點塵世煙火的味道。


    巴掌的院子中央,放著一口鐵鍋,潘芸娘先進了宅院,彎腰把鍋子端開:“讓幾位見笑,這是我夫君用來炒茶的茶鍋,前日裏用過沒收拾,擋著路了。”


    她每說起“夫君”二字,便令茶小蔥忍不住心頭發酸。


    “潘姐姐的相公真是能幹。”花葉玖隨口讚了一句。


    芸娘臉上飛紅,放下鍋子引眾人進屋。


    小屋除了一間廳堂,隻帶了兩個裏間,柴房又太小住不了人。


    潘芸娘笑道:“屋子不大,可算委屈了恩人……不過幾位來得巧,新做的腐竹剛好好,我去後院摘點辣椒,幾位慢用。”看得出這家裏少有賓客來往,她連倒茶的動作都顯得那麽笨拙。


    花葉玖不大喜歡這裏,心想著大可以去客棧定幾間上房,不用這樣擠在一處,這裏處處都留著那蟑螂妖的影子,令人胃裏毛毛的。


    茶小蔥伸著脖子張望,卻剛好看見庭前的一株芍藥。


    那株芍藥被打理得一身碧綠,瑩瑩透透,連半片敗葉也沒有,枝葉的長勢亦是極好,看得出此間的主人花了不少心思。茶小蔥動了惻隱之心,不知不覺眼睛竟有些發脹。高門朱戶一團祥瑞她不羨慕,她就喜歡看平凡夫妻捏著幸福過日子。隻是,這麵前的一切,在真相被披露的那一刻,便已經支離破碎。


    分房是個問題,潘芸娘雖然是主人家,但畢竟是女流之輩,總不好讓她睡大廳,芸娘怕怠慢了客人,不願睡主間,執意要讓給花妹子,這樣一來,茶小蔥隻有跟花葉玖擠一個晚上。


    “茶小蔥,今晚你就跟花師妹在一處歇著,我跟暮公子睡外間。”慕容芷才如此安排,花葉玖雖不樂意卻也別無他法,勉強答應下來。


    茶小蔥一直在發呆,見叫了半天沒有反應,慕容大公子終於怒了,“茶小蔥!”


    “哇!”茶小蔥手一抖,手裏的茶水全都潑到了慕容芷才身上。


    “茶小蔥,你是故意的麽?”花葉玖也跟著怒了。


    茶小蔥不做聲,眼神有點飄忽。


    慕容芷才擱下手裏的茶杯,望向她:“你一路魂不守舍的,究竟在想什麽?”


    茶小蔥盯他一眼:“我憑什麽告訴你?”她的心事雖然都表現在臉上,但畢竟思維遊移,沒有重點,慕容芷才大體知道她在糾結,但此際也不好打開天窗來明問,隻是寒了臉,由著她去了。


    幾人又寒暄了一會,說的都是些表麵上的。


    晚餐是三素一湯,雖然與茶小蔥的肉食習慣有些相左,但畢竟是芸娘的一番心血。幾人相互推辭一番,又說了些客氣話,紛紛落座。


    同以往一樣,其他三個人吃飯都隻是做做樣子,真正認真用餐的,有且隻有茶小蔥一人而已。


    茶小蔥吃飯遠沒有這三位公子小姐來得優雅,風卷殘雲基本上就是她的專屬形容詞。


    慕容芷才看她嘴角濺著點湯,擰了擰眉,卻見茶小蔥嘲他咧嘴一笑,露出了門牙上的菜葉。


    “給你們講個笑話。”茶小蔥向來不信奉食不言,寢不語的生活禮儀,吃到半飽,話也就多起來。


    “吃完再說。”慕容芷才看著她筷子上正夾的一把青菜。


    茶小蔥不理會,隻是緊緊地盯著他,笑嘻嘻地又露出了門牙上的那片葉子,這笑容似乎有些奸佞:“以前呢,有一位姓張的公子很喜歡一位姓郭的姑娘,但是他害羞又膽小,從不敢表現出來,隻盼著那郭姑娘能夠看出來,明白他的一番好意。終於有一天,這位張公子逮著一個好機會,跟這位姑娘同桌吃飯……”


    “等等,聖人說過,男與女,七歲不同席,難不成妹妹說的也是江湖兒女?”潘姐姐有疑問。


    “啊哈哈,我們是江湖中人,當然是說江湖兒女!”


    茶小蔥手時裏的青菜跟著她一起顫動,湯汁甩了一桌,花葉玖一臉嫌棄地挪了下凳子,離她遠一點,但姑娘家都喜歡聽八卦,茶小蔥沒把事情往她身上引,她尚能保持風度:“繼續。”


    茶小蔥就繼續說:“同桌吃飯嘛,這機會也算是難得,畢竟兩人不同門派,類似的時候不多,所以那位張公子呢,就一邊吃飯,一邊盯著郭姑娘看,郭姑娘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更喚了一聲‘張郎’……”


    暮雲卿把端在手裏的湯放了下來。


    花葉玖與慕容芷才同時變了臉色。


    隻有潘芸娘還有興趣,一邊為茶小蔥添菜,一邊切切地道:“沒想到那郭姑娘那麽大膽,居然稱直稱那位公子為張郎。”


    茶小蔥一本正經地:“非也,那郭姑娘其實根本不知道張公子的意思,她這樣叫,隻不過是因為張公子光顧著看美人去了,沒留意自己的碗裏有半隻蟑螂。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大家都沒笑,就她一個人笑!


    “茶小蔥!”花葉玖這才明白她的用心,恨不得將麵前的菜碗挨個扣在她頭上。


    暮雲卿目光閃爍,隱有笑意。


    那芸娘呆了半晌,白著一張臉道:“妹妹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吃飯的時候聽,光是覺得惡心。”


    慕容芷才的臉比茶小蔥筷子上的青菜還要青,隻差沒有發抖了。他再沒有胃口繼續陪飯,執起杯中茶水淺淺地酌了一口,道:“盡知道胡鬧,天色已晚,都早點去睡,明天還要趕路。”


    茶小蔥收起笑容,起身大大咧咧地打簾子進了房間,轉頭探過來的時候聽到花葉玖很忸怩地道:“我們三個女人一起睡客房吧,主間留給他們,就沒有人睡外間了,我們也好說說話兒。”她有幾分誠意,茶小蔥怎麽會看不出來,隻是這時戳穿了也沒什必要。她現在就想知道,潘芸娘的“張郎”到哪裏去了。


    最後,慕容芷才還算是有些大男人的模樣,沒有應花葉玖的提議,仍舊是決定與暮雲卿一起睡外間,茶小蔥與花葉玖睡客房,潘芸娘睡主間。他知道花葉玖心裏就那點小旮旯,她隻不過是不想睡蟑螂用過的床而已,這樣一來也算是遂了她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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