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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夫人要送客。


    正如所言,林一是誰無關緊要。隻要他肯擔當,那年的抉擇便沒有落空。既然維護洪荒後繼有人,心願足矣。至於兩個弟子的去向,隻能聽天由命!


    不過,當明夫人卷過銅鏡在手,詫異之後,不由得抬眼打量著林一。


    她自以為對這個年輕人了如指掌,並為達成所願而深感欣慰。隻是他的逆天機緣太過於匪夷所思,並令人有些難以捉摸!


    “雨兒與雲兒,乃孿生的姐妹。老身為了一視同仁,也是想要她二人和睦相處,便各自送了一麵銅鏡,並煉入精血為記,再相互交換珍藏,以示姐妹情深。而那‘天翻地覆三生劫,一朝生死落九州;但有明鏡照泉水,春秋十載有相逢’的讖語,前段預示著情劫,因你林一的緣故而得到應驗。後半段話原本隻有兩種不同的解讀,一則她姐妹反目成仇之後,隻須銅鏡相聚便可冰釋前嫌,當然,那也是老身當初的苦心所在;再一個,她姐妹倆若能重返明泉穀,災妄頓解。而時至今日,又添變數……”


    此時的明泉穀,彩虹高懸,景色煥然,氣機濃鬱。再有寒泉盈盈,以及銀發童顏的老婦人臨水而立,宛如展開雲霄畫卷,儼然一處仙道樂土、洞天福地。隻是這方悠然中多了幾分斑駁的滄桑,正如那敘說的陳年往事!


    “……既然那姐妹倆雙雙下落不明,讖語自當另解。而以老身的修為造詣,若是銅鏡、精血在手,再借助法門,或許可以尋到她二人的去向。而這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想要得逞,又何其難也!不過,讓老身頗為意外的是,你究竟是從何處得到的這兩麵銅鏡,所持之物有何名堂……”


    明夫人的眼光落在林一的手上。


    那是一根河蛟利齒所煉的龍首發簪,雖造型精巧,卻品階低劣,卻被對方緊緊抓著而頗為珍惜,顯然不是尋常之物!


    “林某還是練氣修士的那年,途徑域外偏遠之地的海底,意外見到一麵破舊的銅鏡,隻因當時好奇便將之順手收起。如今想來,那麵銅鏡應為暮雲有意遺棄並毀去了其中的精血印記。當林某結嬰之後,四處尋幽探奇,在崩塌仙境的太虛無塵山,再次獲得另外一麵銅鏡,想必是雨兒所留而完好無損。而夫人有言,那姐妹倆的精血缺一不可……”


    林一便如截孤鬆站著,任憑衣袂亂發隨風微動,兀自沉穩峭立而渾然故我。他慢慢舉起右手所持的發簪,接著說道:“林某的龍簪之中,恰有蘭琪兒的精血印記。她借體重生之後,被暮雲識破了身份。若其前世便是雨兒,倒無礙夫人的施法……”


    明夫人恍然,沉吟道:“哦……蘭琪兒與雨子、雨兒同為一人,你林一又為何不能成為龍梵呢?”她像是在自言自語,弦外之音不言而喻。


    林一的眉宇間透著幾分肅重,正色道:“林某頗為敬佩夫人的堅守與本我,而林某同樣是個有始有終之人!”


    明夫人眼光一亮,幽幽問道:“那你又該如何?”


    林一嘴角一撇,兩道濃眉斜豎,凜然道:“林某沒有三皇的高德大能,而惠及八荒並造福萬眾乃道義所在,不敢有所推辭!至於來日如何,來日自見分曉!”


    明夫人釋懷一笑,莫名感慨道:“你之境界,果然有著羅天高人的風範。所謂堅守,無始無終,恰如一道光、一片風途徑此處而已。莫問來去何處,長空無痕……”她再次看向林一,神色中多了幾分欣賞之意,輕聲又道:“玉簪拿來……”


    林一將玉簪緩緩拋了過去,不忘道:“若是方便,煩請夫人留下簪中的一成精血。”


    “哦……?”


    “沒有神魂相依,何來追風萬裏……”


    林一拱了拱手,言辭懇切。


    明夫人接過玉簪稍加端詳,輕聲道:“簪名追風?而其中精血印記並非一人所有,且水乳相融而難分彼此……”


    玉簪之中,所嵌入的一點精血印記極為微弱,且分屬兩人並深深融在一起,想要分離或是分清並非易事!


    林一坦誠說道:“那玉簪雖為尋常的靈器,卻是我與蘭琪兒兩人的精血所煉……”


    明夫人微微點頭,抬眼詢問:“既然如此,你難免受到波及……”


    “無妨,煩請夫人施法!”


    林一抬腳走至泉邊,隨即撩起衣擺盤膝而坐。他堅定的神色中透著隱隱的期待,兩眼中更是一陣光芒幻動。


    “那一年的太孟幻境之中,老身的一縷分神早早便認定了你,可知緣故?”


    明夫人走至泉水的另一邊施施然坐下,自問自答道:“並非你的模樣與龍梵相仿,而是你一眸雙瞳的聖賢王者之相。要知道當年的三皇之中,唯有帝奎如此……”


    “夫人當年有雲:一體三嬰,幻眸雙瞳,若非妖孽,便是仙種……”


    林一淡然如舊,隻是接下來的話語中透著莫名的意味,又道:“夫人若是將林某當作帝奎的轉世,也同樣叫人百口莫辯!”


    明夫人好像自知失言,柔和的眼光中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她不再多說,雙目微閉而稍稍凝神,旋即雙袖舒展抬手輕拋。兩麵銅鏡悠悠懸在泉水的三尺之上,並左右分開而遙相對應。她又拿起玉簪信手一抓一彈,一線暗弱的血光隨其手指倏然飛出,並瞬即消失不見,而那麵古舊的銅鏡卻是為之光芒煥然,片刻之後竟是漸漸嶄新而恢複如初。


    林一收斂思緒,凝神觀望。當他見到那古舊的銅鏡換了新顏,心頭不由一緊。


    他始終堅信雨子來自琪兒的借體重生,卻對雨兒的輪回轉世不以為然。而那傳說在突然間變成了既定的真實,著實令他悵然不已。與他有著生死之約的是蘭琪兒,也可以是雨子。倘若換作了當年的雨兒,絕難接受。自己的女人成了別人的帝妃,何其荒唐也!像是撿了一件稀世珍寶,誰料竟是有主之物……


    明夫人放下玉簪,兩手掐動法訣。


    與此同時,兩麵銅鏡再又光芒大盛,並將泉水映照覆蓋其中。三、五丈的一片方圓,頓時五彩幻動,水霧彌漫,隨之光影明滅、景物迷離。


    林一猶在悵惘之際,忽而覺著天地迥異。不過瞬間,他已是目眩神迷。那是……


    一片陌生的山穀中,走來兩個一模一樣的女子,皆豆蔻年華而貌美如仙,隻是一個神態內斂而舉止婉約,一個眉眼含笑而更添韻致。兩人到了一間洞府門前,雙雙拜向一個須發灰白的老婦人。


    那是明夫人與兩個新收的弟子,雨子與暮雲。不,應該是雨兒與雲兒。明夫人以銅鏡相贈,並殷切囑咐道:“雲雨相濟,不離不棄!願你姐妹二人手足情深……”


    一陣雲霧變幻,攜手相伴的姐妹倆漸漸分開。一個走向偉岸的男子,並隨對方而去;一個獨守寂寞,並衝著手中的銅鏡暗暗幽怨……


    不知過去了多久,忽然間浩劫降臨,星辰變色,天崩地裂。當那偉岸如山的男子倒塌之際,雨兒淚水如赤,默念著“縱使天地合,亦不敢與君絕”的誓言隨之粉身碎骨。


    在此雲天的遠處,同樣有一白衣女子神情哀絕而淚水迸湧。她悲傷難抑,淒厲哀鳴:“為何他執意妄為,為何雨兒癡情如此,為何師父不加阻攔,為何覆水難收,為何……”


    有一對農家夫婦模樣的男女修士在旁邊勸說道:“龍梵不聽夫人勸告而執意尋仇,勢必為洪荒招來更大的禍端。他與雨兒的下場,實乃咎由自取。你不妨尋到仙皇的傳承而潛心修煉,或可彌補缺憾。再有九玄居心叵測,且順勢而為……”


    林一心神猛收而兩眼圓睜,失聲道:“豈有此理……”


    若說九玄才是仙域崩壞的罪魁禍首,而背後的推波助瀾者也同樣是罪不可赦!林某雖不願小人心腹,事實的真相卻又總是差強人意!


    “你與老身講道理,是否欺我年邁?”


    泉水翻湧,雲霧聚散。五丈之外,緩緩現出明夫人端坐的身影。


    林一定睛看去,四周的幻象頓然消失。


    明夫人兀自雙手掐訣,卻不再施法,反倒是帶著罕見的矜持與孤傲,清冷說道:“即便年邁,老身也是女人,且生來不易,若一味退讓顧忌,何談成就大事?你給我記住了,女人的天性便是不講道理……”


    林一愕然無語。


    那不再是明泉穀的高人,而是一個為了執著堅守可以不擇手段的小女子。倔強乃本性,自憐有天寵!


    “龍梵剛愎自用,從不聽勸,隻想尋蛟季與玄霄報仇,以至於被小人所乘而劫數難逃。若非他咎由自取,又怪誰來,哼……”


    一番咄咄逼人的叱責之後,明夫人輕哼了一聲,這才緩緩恢複常態,卻有些不耐煩地埋怨道:“不得打斷老身施法,否則就此作罷!”


    林一有些尷尬,隻得舉手致歉。


    轉眼之間,四周再又雲霧彌漫,有熟悉的山山水水相繼出現,還有一個七八歲的女娃娃在怯怯彷徨……


    那是大夏的玄天門。


    那眉目清秀的女娃娃,依稀仿佛蘭琪兒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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