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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父——”


    林一轉身之際,仙奴已從山穀中飛迎而來。而其一聲呼喚聲才起,已是兩眼泛紅,盡是小女兒家的委屈。數百年來,偌大的一家仙門與上千人的安危,皆係於她一人之身,其間的艱辛可想而知。


    “奴兒……”


    林一溫和一笑,眼光中不無愛憐之意。仙奴的修為已是煉虛後期的圓滿,隻須渡劫便可以晉升合體。而藏身於這月泉穀中,稍有動靜都會招來不虞之災。如此看來,她應該一直在強行壓製境界。


    “這位是吳融、吳先生!世外的高人……”


    見山穀中的眾人圍了上來,林一不便對仙奴多加安慰,抬手與近前的中年書生引見道:“吳先生,這是小徒與九州門一幹弟子……”


    中年書生,吳融。他不再是一具飄忽不定的魂體,而是有血有肉的真人之軀。他到了林一的身旁,隻是衝著仙奴頷首一笑,轉而拈須看向別處,對百裏川等九州門弟子竟是來了一個視若未見。如此矜持傲慢,十足一個世外高人的模樣。


    “林兄弟……”


    “見過林長老……”


    百裏川與童家兄弟等人隻顧著與林一寒暄,一個個神色親切並感慨不已。至於高深莫測的吳融,倒是沒人多加在意。現如今,九州門的主心骨終於回來了!救危難於水火,挽狂瀾於即傾,非林兄弟、林長老莫屬!


    “哼!沒心沒肺……”


    當眾人相見之際,一個粉衣女子躲在後頭,兀自撅著小嘴發著牢騷。其身姿婀娜,豔麗脫俗,若是與仙奴並肩站在一起,恰似桃李爭妍而各有顏色!不過,她眉目間的狡黠與鬼靈精怪的小心思,一如當年的花塵子。


    林一掠過人群看過去,含笑說道:“我該叫你千塵,還是花塵子……”他話音未落,那粉衣人影帶著清香翩翩而至,欣然道:“嘻嘻!沒忘了我這個老友就好!又該如何稱呼,隨你就是啦……”


    “塵子!你我既為老友,便不必客套……”林一無意說笑,衝著童家兄弟吩咐道:“且去收殮、清掃一番,再去安撫弟子,不日隨我返回天門山……”對方振奮應諾,帶著餘下眾人落向山穀。


    千塵的臉上頓時沒了笑容,鼻尖一蹙,頗為失落地哼了一聲。


    百裏川前後張望,一時有些無措。林兄弟現身至今,好像對自己不冷不淡。不知是責怪之意,還是威勢漸重而再難親近?他正自患得患失,忽聽對方說道:“百裏先生!我有話問你……”


    聞聲,百裏川抬眼看去。在場的除了林一與那位書生之外,便是仙奴、花塵子與自己父子倆。不知為何,他忽而心頭一亂,帶著愧色說道:“林兄弟!方才岌岌可危,幾近釀成大錯,兄長我有負所托啊……”其不明究竟,已然將千塵當作了花塵子。


    仙奴與千塵皆是蘭質蕙心的女子,悄悄立於一旁不再多話。吳融有所察覺,慢慢湊過來看著熱鬧。


    林一搖了搖頭,說道:“月泉穀安然至今,你功不可沒……”


    百裏川並未受到責怪,暗暗鬆了口氣。


    林一話語一轉,問道:“我想知道的是,令公子有幾位道侶,子嗣幾人?”


    公子還有何人,是說自己家的百安嗎?百裏川神色一怔,回頭看了一眼。許是畏懼眾多長輩的緣故,百安正低頭躲在自己的身後。他沒作多想,答道:“自從林兄弟命我百家開枝散葉,小安前後與三位女子結成道侶,並誕下兩子三女,均在地下洞穴中藏身……”


    “嗯……”林一輕輕皺起了眉頭。百裏川不明其意,接著說道:“小安並非朝三暮四之人,隻因道侶天賦所限而修為難繼,才有喪偶續弦之舉……”


    “他可曾有過凡**妾?”林一又問了一句。百裏川隨聲答道:“不曾,皆為練氣、築基修士……”


    林一沉吟不語,臉色有些陰沉。


    百裏川疑惑不解,再次看向身後。百安依舊是低著頭不吭聲,與往日的乖巧沒甚兩樣。他轉向前方,舉起雙手,有些不安地說道:“林兄弟!有話不妨明講……”


    林一點了點頭,說道:“有人在月泉鎮尋凡俗女子為妾,並育有一女。因炫耀家世,被妖修獲悉九州門的來曆,便以他妻女要挾,隻為找出九州弟子的藏身之處……”躲在百裏川身後的百安禁不住身子一抖,他看在眼裏,接著說道:“妖修殺了那人的妻女,再以妖丹利誘。為求苟活,更想借助逆天的手段來提升修為,他竟然不顧月泉穀安危,昧著良心與仇家狼狽為奸,所幸被我所見……”


    “這……林兄弟所言當真?”百裏川震愕當場。


    林一不予是否,嘴角一咧,衝著一旁的吳融抬手虛請,說道:“此間春和日麗,不妨遊山看景!”言罷,他徑自淩空踱步而去。對方微微一笑,隨後而行。仙奴與千塵不肯落後,亦步亦趨。


    百裏川怔怔看著林一的背影漸去漸遠,臉色已是由白變青。他慢慢轉過身來,眼光有些呆滯。


    百安一直在佯作鎮定,而心頭卻怦怦急跳不停。察覺那四人離去,他暗呼一聲僥幸。而抬頭迎上了兩道異樣的眼光,其不由往後退了幾步,乖巧地說道:“爹!貴體是否無恙,要不要孩兒陪您老人家歇息片刻……”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猛地扇在百安的臉上。其毫無防備之下,淩空倒飛了出去,口吐著鮮血,失聲驚呼道:“爹……”


    百裏川已是煉虛圓滿的修為,若非有所顧忌,早便可以修至合體的境界。而百安隻有元嬰的的境界,弱小的不堪一提,莫說沒有招架之力,隻怕也沒那個膽量。


    不過,百裏川出手之後頓然愣在當場,神情變幻且心頭掙紮不已。小安可是自己看著一日日長大,素來乖順聽話,且頗為守孝道,怎會幹出那人神共憤之事?而林兄弟乃一言九鼎之人,豈會蓄意相欺?若非看在老兄弟的情分上,他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砰——”的一聲悶響中,百安摔在左近的山峰峭壁上,於墜落之際不忘呼喊道:“……爹!為何要打孩兒,冤枉啊……”


    見狀聞聲,百裏川才起的遲疑頓時沒了影,揮袖往前一卷。百安尚未落地,已被捆縛四肢,隨即飛過來被他虛抓在手。父子兩人相隔不過數尺,其儒雅的神色裏帶著罕見的煞氣,話語顫抖著,說道:“小安!從小到大,爹從來沒有嚴加嗬斥,更沒動過你一手指頭……有話從實講來,莫再欺瞞,凡事有爹一體承擔……”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地穴中相繼湧出人群。其中的六人,頗為醒目。為首的中年貴婦,不僅氣度雍容,且儀態萬方,更有著元嬰後期的修為。隨後的兩男三女,年歲修為不等,卻無一不是人中龍鳳。


    忽見半空中父子二人相爭,眾人均是大吃一驚。那貴婦人以手掩口,失聲道:“先生,小安……”隨後的兩男三女皆錯愕不已,口稱祖父、爹爹……


    “爹!孩兒真的冤枉啊……”百安掙紮不得,卻連聲喊冤。而爹爹百裏川如此動怒,尚屬頭回。他忍不住心頭驚慌,繼續爭辯道:“林長老一去數百年,初來乍到,怎能知曉此間詳情,所說定然與孩兒無關。若真如此,他何不留下妖修指證?眼下空口無憑,實難叫人信服……啊……”其周身猛然一緊,頓時難以出聲。


    百裏川鐵青的臉色漸漸潮紅,便是兩眼中也泛起了血絲。見百安猶自心存僥幸,他氣得連連搖頭,嘶聲說道:“林長老與為父暗中交代,早有收你為徒之意,又怎會平白無故嫁禍陷害?他修為通玄,自有神遊天地之能,無意間識破你的勾當並不意外。而你不僅私自納凡人為妾,並始亂終棄,視人命如同草芥。尤為甚者,更將百家與月泉穀置於不顧,隻為一己私欲,你……你著實可惡……”


    愈說愈怒,百裏川的五官眉目猙獰起來。見其動了真火,百安知道這回躲不過去了,不由心生怯意,急忙竭力出聲求饒道:“爹!孩兒錯了!不過事出有因……”


    百裏川已是漲紅的臉色頓然一消,霎時一片慘白,身形微微搖晃。


    百安不及留意,分辯道:“數年之前,孩兒曾救下一凡人女兒。其以身相報,而孩兒唯恐觸犯家規,這才不敢讓爹娘知曉。誰料她月前落入妖仙之手,孩兒被逼無奈,隻想早日成仙……”在他想來,爹爹對自己愛護有加,道出實情來料也無妨,大不了接受一番懲處,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月泉穀上下安然無恙,所幸並未釀成大錯……


    “噗——”


    一句話尚未說完,百安突然臉色慘變,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轉瞬之間,他四肢無力,慢慢閉上雙眼,生機漸漸遠去!其依稀彌留之際,悠悠寒冷之間,仿佛聽見有人在痛心裂肺地吼道:“小安!你欺師滅祖,獸性猖狂,罪不可赦……莫怪爹爹狠心……”


    “撲通——”


    百安的屍身墜落在地,百裏川猶然搖晃著身軀,兩眼噙淚,愣怔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失聲痛呼道:“我兒小安……”


    突如其來的這一出,驚呆了在場的所有人。


    那貴婦已是目瞪口呆,其身後的五人搶出哭喊道:“爹……”


    恰於此時,頭頂突然傳來一聲怒叱:“都給老夫站住……”那兩男三女嚇得頓時僵在原地,一時惶惶無措。


    半空中的百裏川悲傷猶存,卻滿麵蕭殺,凜然說道:“爾等給老夫聽好了,敢有違背人道者,必將自尋死路!為整肅家風、門風,我不惜殺了唯一的兒子,更不惜百家絕後……”他話語一頓,喟然長歎,緩緩又道:“不成人,何以為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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