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隻有三、兩丈大小,一塵不染。頭頂的石壁上隨意嵌有幾顆螢石,四下裏光亮柔和。衝著洞口的乃是一方小巧石榻,高出地麵尺餘,僅夠一人盤膝而坐。一側乃兩尺石幾,上麵擺放著一麵銅鏡……


    當眼光落在石幾之上,林一眉梢一挑,慢慢走過去。將銅鏡輕輕拿起,巴掌大小的鏡麵上,清晰可見人影。將其翻轉,背後有芙蓉雕飾,甚為精美。細加端詳,不見異常,這分明就是凡俗中的銅鏡。若真是一件俗物,為何出現在此處?


    林一忽將銅鏡交予左手,右手上多出另一麵銅鏡來。左右對比,他不由得神色一怔。


    右手銅鏡來自七星島的水下城,早已不堪歲月的侵蝕而鏽跡斑駁。除此之外,它與左手之物的大小形狀,並無二致。


    一個來自仙境洞府而精美如新,一個來自凡間的水下早已不複舊貌。兩者天差地別,卻又如此的相似……


    端詳著手中的兩麵銅鏡,林一百思不得其解。神識之下,兩者似銅非銅,卻未見其他異常。幻瞳之下,同樣看出不出個名堂來。


    片刻之後,林一隻得存下疑惑。收起了兩麵銅鏡之後,他抬頭看向石幾上方的石壁,神色一凝。石壁之上淺淺兩行字跡:無塵有雨,雲崖無夢。


    這句話又是何意?是雲路走來無塵,還是佳人杳杳無夢……


    林一輕輕搖頭,轉而環顧左右,神色寂然。錯過,或失去的,便在夢中亦難以找尋,又何談之前的那煙雲恍惚……


    石榻的右側,乃是一片丈餘大小的空地,乍一見空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眼光無意掠過,林一便要走出洞府。少頃,他忽而回首凝眸,幻瞳閃現。


    稍作訝異,林一走了過去。於那空地前站定,他俯身細瞧。地下三寸處,竟有元力波動,卻微乎其微而弱不可察。而幻瞳之下,一座小巧的奇異法陣隱隱成形。


    這是仙人所用的陣法?莫非是留作傳送之用?


    熟知的傳送之陣,有陣腳、陣盤,並有敷設靈石的地方,方可為人所用。而眼前所見大相徑庭,隻有仙元之力所結成的一座法陣,又該如何驅使?難道是猜測有誤……


    衝著地上的陣法琢磨了好一會兒,林一兀自不得其法。幾欲放棄之時,他還是心有不甘,緩緩往前踏了一步,以便切身感受。而其兩腳才將站定,異變橫生。


    毫無征兆之下,一圈奇異的光芒忽而拔地而起,頓時便將林一籠罩。心知有異,卻已不及應變,他被一道強大的威勢死死困縛而無處掙紮。不過刹那,耀目的光芒一閃即逝,其整個人影隨之倏然消失在了原地。而之前的那座法陣卻耗盡了最後的仙元之力,業已蕩然無存……


    風雷乍起,鬥轉星移,七彩光華飛墜,一片莫測的虛無迎麵撲來。驚奇之下,林一恍然。仙家陣法無須靈石,不用法訣驅使,雖過了無數萬年,依然可以自行運轉……


    不過眨眼之間,耳邊突然傳來崩裂聲響,光芒明滅閃爍,天地為之逆轉,林一去勢陡然一頓,接著便一頭撞入無邊的空寂與黑暗之中。心念一動,玄天盾透體而出,而他已是滿目驚愕。這是何處……


    空寂無邊,黑暗無涯。竭盡神識所及之處,什麽都沒有。萬物盡為混沌,天地消失不見。莫名的死寂與孤寒浸體而來,竟讓人難以消受。林一禁不住打了個哆嗦,訝然失色。曾見識過乾坤袋碎裂時的情形,眼前的這一切莫不是虛空的所在?


    此時此刻,方向不明,無處憑借,林一便這麽漫無目的地飄蕩在虛空之中。而他隨即回過神來,餘悸難消。


    是了!傳送陣法若是崩毀,陣法中人便有墜入虛空之險!方才那一聲崩裂聲響,便是此因。而若不能及時回轉,隻怕要永久迷失在這黑暗之中。


    心頭一懍,林一忙手足亂舞,很是狼狽地止住了身形。修為無礙,卻好似與這虛空相悖,全無著力之處。他顧不得這許多,舍命奔著來路。借龍靈相助,其去勢愈來愈快,少頃便已化作一道灰色閃電,疾馳而去。


    橫飛之際,林一忽而察覺前方有光芒閃動,一道虛空的裂縫即將消隱。不敢遲疑,他猛地揮動鐵拳奮力擊去——


    “喀喇——”一聲轟鳴,裂縫再次豁開個口子,林一從中一頭竄出。


    尚不待有所驚喜,林一已是目瞪口呆。一片虛空亂流橫掃而至,各種情形隨之交替閃現……


    ……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長須飄蕩,傲然淩空,朗聲笑道:“為何一人獨守此處?”


    煙雨彩虹之下,一位白衣女子倚亭而望,神情切切。其貌美驚人,清麗絕塵。聞言,她臻首低垂,幽幽一歎,說道:“這太虛無塵山,遠離紛擾,宜靜修種藥……”


    “嗬嗬!何須為了令師的一句話而耿耿於懷,且隨我回轉吧……”男子器宇軒昂,威勢逼人,卻話語溫和,眼中滿是憐愛之意。


    女子神色一暖,還是躊躇說道:“師父所言,一語成讖,豈容輕忽……”


    “天翻地覆三生劫,一朝生死落九州;但有明鏡照泉水,春秋十載有相逢……”說出了那句讖語,男子不以為然地拈須一笑,接著勸慰道:“即便令師一語成讖,而後兩句話,豈不就是度厄之法?”


    “當真……”女子神色疑惑。便於此時,那男子大袖一揮,笑道:“千幻,還不恭迎你家主人回府……”白光閃過,有一貌美女子飄然而落,嘻嘻笑道:“雲崖有路盼人歸,恰如雨霽彩虹時……”


    ……


    星宇之下,十餘人徐徐踏空而行。為首的中年男子麵沉似水,不怒自威。隨後同行者,一個個相貌迥異且氣勢不凡。


    片刻之後,那中年男子緩緩止住了身形。一幹隨從神色恭謹,環伺左右。他仰望天穹,沉聲自語道:“先師煉製九塔,以圖另辟天地……而我隻得七塔創仙域,難免為人留下可趁之機……”


    一位金袍老者上前一步,霸氣十足地說道:“哼!有我神龍一族,誰敢毀我仙域……”其話音未落,另有八人更是猖狂,紛紛附和道:“要毀仙域,先滅我龍族……”


    一行隨從,隻餘下三位青袍老者默不作聲。忽而察覺中年男子回首看來,那三人神色躲閃。而對方卻冷冷轉向遠方,決然說道:“我在,仙域在!我亡,仙域亡……”


    ……龍吟陣陣,血光衝天,成千上萬的仙人隕落……


    ……仙域崩壞,七塔跌落星宇……


    ……景物變幻,讓人目不暇給。諸多不解,漸漸明晰,而疑雲又起,讓人再次陷入困惑之中。那斑駁光華一陣急遽閃動,儼如夢幻的一切倏然遠逝,已無從追尋……


    林一尚自愣怔之際,隻聽得“砰——”的一聲悶響,已是身處異地。匆忙立穩身形的瞬間,他便察覺到了四周的異常,不由得神情一怔。


    這是一片宮殿的廢墟,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可謂滿目淒涼。所在乃是一處寬廣的庭院,百十丈之外,一座塌了半邊的大殿威勢尚存。而其門前卻守著三十多位修士,為一聲悶響所驚動,各自轉身看來,皆神情詫異。有人失聲驚呼——


    “呀!從石堆中蹦了出來,那小子又出風頭……”


    “咦?林道友先走了一步,為何此時才趕至此處……”


    “嗬嗬!那小子想必是走岔道兒了……”


    “林一,老夫有話要說……”


    “林一,老夫墨哈齊,與你不無淵源……”


    情急之下,說話之人幹脆一個個奔了過來。而林一不為所動,隻是輕輕皺起眉頭。虛空亂流之中,便是這辰光亦跟著錯亂了不成?眼光掠過四周,他回轉身後。來時的陣法已崩毀不見,隻餘下一堆碎石。之前的那一切,如幻似真……


    “嘻嘻!塵子代林江凡問候一聲,別來無恙否……”


    “林一,你我可否詳談一二……”


    無奈之下,林一慢慢轉過身來,嘴角一撇,懶懶一笑。


    花塵子已搶至近前,眉眼帶喜,還故作神秘地言語暗示,卻忍禁不住一臉的得色。墨哈齊緊隨其後,感慨的神情中不無懇切之意。


    與此同時,鬆雲散人、仲孫達與公羊禮不緊不慢走了過來,一個個神色曖昧。而聞白子、公良讚、文玄子以及百裏川等人,則是與一幹元嬰弟子留在原地,皆心事不明。


    “花塵子,你的話叫人糊塗;墨前輩,久仰久仰!”林一滿不在乎地敷衍了一句,便與臨近的幾人拱拱手,笑道:“大道衝天,各走一邊!諸位,請了……”他雙袖一甩背到身後,氣定神閑地穿過身前的碎石,施施然走向了庭院。


    那小子徑自繞過一旁,分明是將自己視作了路人,花塵子明眸一閃,頓足恨道:“哼!揣著明白裝糊塗,你真長本事啦……”話未說完,她又不棄不舍地跟了過去,心存僥幸地說道:“要不,我將禁牌借你把玩幾日……”


    林一雖不理會花塵子,卻還是躲不過緊逼不舍的墨哈齊。見對方攔住了去路,他咧咧嘴角,說道:“此地並非說話的地方,容在下改日上門候教……”


    身形一晃,林一便要躲過墨哈齊。而那老者如影隨形,眼神直勾勾盯著他說道:“你身懷我墨門禁法真傳,雖有三分造詣,卻不得要義……”


    林一神色一動,不由得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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